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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木”之文学意象

时间:2024-05-04

刘雨萱

“树”、“木”皆是中国文学中极为常用的两个意象,在《说木叶》中,林庚先生认为“木”字往往是带有一种疏阔的意象,含着“落叶”的艺术特色,蕴含的是走着木纹的黄褐色。而“树”字所隐含的情感更加饱满,往往是一片浓密的绿。

对于“木”而言,这种意象确实是普遍的,比如屈原《九歌·湘君》中的“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这里的“木”就是树梢的意思,而且提到“树梢”人们脑海里往往会形成一枝褐色枝干形象,确实也是疏阔少叶的。再如杜甫的“无边落木潇潇下”,以及辛弃疾《鹧鸪天》里的“木落山高一夜霜”,也都是只取“木”字来表现“木叶”。所以“木”字表达感伤情感的能力确实可见一斑,这些诗句也确实都是用来描写秋天天高云淡、万物疏朗的景象。

那么“木”在文人的视角里就一定总是刻画这样饱含着凉意的景象吗?“树”就一定是饱满丰韵的吗?其实在很多作品中它们的意象是极其相似或相同的。在王维《积雨辋川庄作》里就有这样一句“阴阴夏木啭黄鹂”,这里的“木”必然是饱含着夏季典型的绿的,这与周邦彦《满庭芳·夏日溧水无想山作》中“午阴嘉树清圆”的“树”字竟是含着一样的景象,都是十分葱茏而郁郁的。那它们的意义是否一致呢?唐人李肇因见李嘉祐集中有“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的诗句,便讥笑王维“好取人文章嘉句”(《国史补》卷上),然而宋人叶梦得说:“此两句好处,正在添‘漠漠’‘阴阴’四字。”其实这里可以看出,这样状态下的“木”字是不承担营造意象的大任的,画面感全然在“阴阴”二字。按这样的推算,“午阴嘉树清圆”的“树”字也只是做单纯的“树”字而存在的。“树”“木”二字在更明显的形象表示面前,是可以仅仅做名词使用的,即使“木”所包含的绿,相较于“树”所包含的绿,还有一种木纹的质感,但这种暗示,着实已经清淡到了不可察觉的地步。所以,在这里“树”“木”的作用几乎是相同的。

那么在不承担主要意境的情况下,“木”和“树”相比,为什么更能受到文人的喜爱呢?选用“木”的词句确实不在少数,如欧阳修的“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茏而可悦”,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单单从字形上,“木”就比“树”看来更为简单明朗一些,形成如同是很疏朗很清爽的荫蔽。而“树”形成的仿佛就是一片浓密的阴影,场景是很“满”的。中国的传统中,文人在着重通过景物描写而凸显本身性格时,更注重“清朗气息”。就如同中国传统的文人画时常会有大片的留白,“木”就比“树”更合文人“留白”的心意。再者就是画面感,“木”字给人的画面感常常是挺拔的,有竹一般的风神俊秀,这很符合对君子形象的认定,“树”的形象更趋向于表现丰富复杂的、浓重的情感。如同刘禹锡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很典型的表现复杂的感慨和希望交织在一起,全在“病树”和“万木春”的对比之中。再如姜夔《长亭怨慢》“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也是如此,词意酸楚借“树”表达的淋漓尽致。顾炎武的“苍龙日暮还行雨,老树春深更著花”,他就是借这句话表现一番壮志决心。而“木”呢,如唐代杜荀鹤的《小松》中“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陆游《梅花》中“冰崖雪谷木未芽,造物破荒开此花”,甚至于红楼梦里极具讽刺意味的“木石前盟”。在这么多的先例面前,这就不再是偶然的了。从诗到词到世俗小说,文人们一贯在文学作品里用着清高傲岸形象的“木”,表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志趣,又时常用“树”来表现复杂沉郁的情感。从最早《诗经》中“南有樛木,葛藟纍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历代的文人都广泛地沿用了这种表现形式。包括宋以后文人画的发展,致力于表现画者的精神志趣的画作,往往是几枝挺拔的墨竹,遒劲有力的枝干。如果是丰茂的树林,满眼的绿则一般只是停于风景画之流。

所以说文人向来喜欢用“树”来表现情感,而用“木”来表现情怀。然而这样长久的延续下来,难道就没有同时包含“树”“木”的词句吗?自然是有的,比如曹操的《观沧海》“树木丛生,百草丰茂”,那在这样的句子里,词人所更想要表达的是其情感呢,还是其情怀呢?“树木”“百草”都是词人看见的景,而《观沧海》本来就是作者见到自然景象后心有所感而发,那么最基础的必然是情感,而面对自然阐发的情感就极其自然地转化成了作者的抱负和情怀。所以我们可以看出,情感实际上是情怀的一种基础,目有所见,心有所想,才能有感而发,自然而然的转化到自己身上。所以也可以说,在情怀格调上,“木”有时确实是“树”的一种升华。文人的痛苦往往会转化成诗歌的极大繁荣,“树”带来的情感达不到情怀的苦,也就不如“木”字表志趣表的那么深刻,相当于由随心偶然得到的情感升华到人生的一种标签。

“树”“木”二字确实是含着很不同的意味,然而文人往往更倾向于“木”的清朗疏阔之感,也秉承传统儒家对君子形象的定义,在属文以表志趣的时候,如“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以表醉翁之自然肆意、乐于山水、与民同乐的情趣,如“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以表陶元亮离于世俗隐于田野的志向。当然这与“木”疏朗的艺术特征是分不开的,但除却艺术形象领域,这种艺术特征往往被用于中国古典文学中最重要的部分——情怀。这与“柯”、“枝”、“条”等更加丰富详细的区别不同,这二字是包括它们的,不同于它们或柔软或萧疏或挺拔的艺术形象,这二字在中国古典文学中是有着特别的,上升到情感情怀高度的特别含义。

“树”和“木”本意上确是相同的,艺术形象也确实有着天差地别,但它们所含有的意象,代表的情感和情怀的不同,也是着实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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