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谭 岩
短篇小说阅读札记
谭 岩
高尔夫球场上的一个球童,有一天迎来了一位特殊的顾客,一个十一岁的少女琼士和她的保姆。虽然球童和这少女都年纪轻轻,但是一种身份,一种距离已经形成,况且少女正像鲜花一样开放,正萌发出“美人坯子”的青春活力,长她两三岁的球童更是情窦初开,但这初开的结果,却是一种身份悬殊的觉醒,在一种朦胧的冬天的梦一般的驱使下,球童炒了大班的鱿鱼。
几年以后,他不仅有了一座久著声誉的故老学府洲立大学商科的学历,——这是他通往上等人的台阶,还有了一份让人夸耀的事业,总之他成功了,发财了,成了地地道道的上等人;他曾经为之服务的高尔夫球场上的几位老板,这时也请他上高尔夫球场一同娱乐了。就在这高尔夫球场,他又遇到了那位琼士小姐,一位出落得“美丽动人”的女子。
在“一条鱼跃出了水面,一颗星星亮得耀眼,四处湖滨的灯光闪烁不定”的湖岛夜晚,“失恋”的裘迪·琼士邂逅了往日的球童,显然她已认不出这位昔日曾可呼去唤来的新贵,邀请他明儿到家赴晚宴。
当琼士证实这位新贵德克期特并不是表面上富有,财可敌全西北的人时,“她笑了,嘴角也挂了下来,身子不着痕迹地微微一歪,她就挨到了德克期特的跟前,仰起了脸——”一吻之后,德克期特似乎明白了冬天的梦的含义:“自从他少年时代懂了自尊,有了抱负以来,他早就一直向往着裘迪·琼士了。”这是一位男人爱情的追求。
可是这个梦的实现,这份追求,却让他饱受情感的摧残。没有三天,裘迪·琼士爱上了一位纽约人,他的父亲是一家“大信托公司的董事长”,虽然如此,过了一个月,在一个晚的舞会上,裘迪·琼士却和当地的一位小白脸在汽艇里坐了一夜,害得那位懂事长的公子发了疯似的找了一个晚上。
十八个月后,为裘迪·琼士牺牲了那么多大有可为的大好光阴的德克期特终于回到了现实,和一位温柔端庄的姑娘订了婚。虽然那位名叫裘迪·琼士的女人给他的美妙仍然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但是他已决定离开这位“火炽的热情和妖娆的意态”具全的女人,过他“觉得踏实些”的生活了。可是就在这个当儿,已经消失和已别多日的裘迪·琼士,又出现在他的眼前,当她撇下了一个男人,从舞厅的别一边走来,德克期特插在晚礼服口袋里的手只觉得一阵阵发紧,胸坎里突然心潮澎湃。她虽然知道德克期特已经订婚,但仍然把他拖离了舞厅;她再一次点燃了他们之间的恋火。德克期特解除了与另一位女子艾玲的婚约。
可是不久,裘迪·琼士斩断了与德克期特再度燃起了婚缘——她又有了新的意中人。
故事发展到这里,通篇小说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庸俗不过的爱情故事罢了:女主人公水性扬花,男主人公忠贞不渝,在被利用、抛弃的前提下,只是这个女人的一哭泣,他就扔掉了自己的婚姻,重新揽这个女人于怀抱。可是关键在最后一节,当这个经过几次情感的波折,已经没有了什么反感,没有了什么乐趣的人,完全从情感中解脱出来,从二战中归来的男人,当七年以后,他有意在遗忘裘迪·琼士,遗忘还有感情的时候,一位远道而来的生意人,带来了裘迪·琼士的消息,她已结婚;已有孩子;丈夫像个疯魔——任何人娶了这样的女人都会疯;已经心灰意冷的男人一下站了起来,心中的一根弦又警觉起来,敏感了起来。当他再一次证实昔日的绝色美人的确是老了的时候,不再风采仍然,德克期特躺倒在了沙发上,“他多少年来流下了第一次眼泪。”
“从前,”他说,“从前我心里总有那么一股劲儿,可如今已经没有了。如今已经没有了,没有了。我哭不出来,我没有那心思。那股劲儿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这就是弗·司各特·菲兹杰拉德对看似一般生活和题材的提炼和升华。之所以成为美国二十年代最重要的小说家之一,成为“爵士时代”希望和幻灭的代表作家,是有原因的。他说“一切神祗统统死光,一切仗已经打完,对人的一切信念完全动摇”,与其说是一个时候的总结,倒不如说他写作的出发点,指向梦的深处的路径。
舍伍德·安德森(1876-1941)是美国享有盛誉、承前启后而影响深远的现代作家。马尔科姆·考利指出,安德森是“作家的作家,是他那一代讲故事者对后一代的风格和视野都造成影响的惟一一位。”安德森是美国第一位成熟的现代意义上的小说家,曾经深刻地影响过福克纳和海明威两位大师。
1916年,安德森发表了带有浓重自传体风格的小说《饶舌的麦克佛逊的儿子》,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1919年《俄亥俄州的温斯堡》的发表使安德森获得极大的成功,奠定了他在美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安德森其它的主要著作还有:1917年的《前进的人们》;1920年的《穷白人》;1921年的短篇小说集《鸡蛋的胜利及其它》;1923年的《多种婚姻》和短篇集《马与人》;1925年《深色的笑声》;1933年他发表了他的最后一本重要短篇集《林中之死及其它》。他的短篇小说颇受重视,对后来的一些现代派作家有一定的影响。他还是文学现代文体风格的开创者之一。
冬天的梦作者(美)菲茨杰拉德
一位叫哈特门的牧师,并不善于牧师的工作,每个星期天的早晨,便早早地到教堂楼顶的一间书房里先去祈祷一番,为的是上帝赐予力量去完成面前的工作。
接下来是对他本人和老婆的介绍,和时常乘着专车两夫妇去兜风的描写;重点写的他怀疑圣灵之为是否真的在他内心燃烧,因为他还是不善于精于牧师之道,他有一个梦想,梦想有一天上帝在他身上显灵,让所有的人都在他的面前战战兢兢。“我是一个可怜的呆木头,这种奇迹才不会在我身上出现呢,”他沮丧地沉思默想,然后脸上透出一丝甘心忍受的微笑,“算了吧,我想我现在已经做得够好的了。”
可是他的安于现状的生活也被打碎了。一天星期天的早晨,他照例自己先到书房去乞求上帝的力量的时候,意外地发现邻居的一个女人躺在床上抽烟。他踮起脚来走到窗口,轻轻地把门关上,可是一想到自己刚从圣经上抬起头来,就看见一个女人赤裸的肩和颈,就不寒而栗。他昏沉沉地下楼去布道,头一次没有想到自己的姿态和声音,头一次讲得明白有力,因为他潜意识是要觉醒那个居然抽烟的女人。大约抽烟在那个时代也是一桩罪过。
接下来就写牧师心灵的挣扎。先是对那位邻居的介绍,接着他是怀着涌上来的新的决心,把功夫都化在一心要打动那个女人的准备上,忘记了讲坛上的窘迫和每个星期必自先行的祈祷;如何对女人的认识有限,婚姻是如何的简单,从来不让自己想另外的女人,为的是安心做好上帝的工作。
打着以教义渗透那女人灵魂的旗号,他刻意去要看看那个静卧于床的女人雪白的肉体。他捡起一枚石子,打破了窗子的一角,那一角,恰好是画在上面一副画,基督的手伸在孩子的头上的那个孩子的脚蹱。可是这一次的愿望并没有得成,那个叫威斯夫特的女人上街去了,望见的只是那个女人的母亲拉起遮光帘的手。
他从偷窥中拯救出来,他泪流满面。在接下来的布道上大谈自己和感受,牧师两样受到诱惑,可是,只要“抬对仰望上苍,你们会一再得到拯救。”
为了驱散对那女人的遐想,他在老婆面前装扮成一个情人,如何搂着老婆的腰上街,如何绕过餐桌吻老婆的额头,虽然他一再微笑着仰望苍天,但是那女人的身影却于头脑中挥之不去。
一次偶然发现,那个女人晚上会躺在床上看书,于是在他那个书房里坐了三个多小时,然后又踉踉跄跄在街上徘徊了两个多小时,他在街上游荡,期盼上帝对他的腐败的拯救,他站在树的阴影下仰望苍天,苍天为流云遮藏。
此后他多次在岑寂黑暗的街上走来走去,他在内心责备上帝为什么会受到诱惑,受到如此折磨。他决心不再去偷看那女人,可是他坐在自己的书房里草拟讲稿时却心神不灵,他决心坐在教堂的那个楼顶书房里去,在那肉体的面前不抬头,非要磨炼自己的意志。
在一个下雪的晚上,他又走出了家门,他走得泪水涌上了自己的眼睛,决定不再当一个伪君子,在布道的时候,想的却是另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女人的肩头和颈子,他甚至想辞去牧师的职务另谋生路,也要对那个女人发起围攻。“假如我是个肉欲的动物,那么我要为自己的肉欲而生活。”
当他在寒冷中等待了数个小时,等得寒热一阵阵侵袭得他发冷发热的时候,那个女人才出现。可是裸体女人一阵歇斯底里之后,却跪在地上开始了祈祷,刚好从他打碎的那个窗子的一角看上去,似那窗子画上的跪在耶稣面前的孩子。
牧师大叫一声奔出了教堂,他找到了光明,原来上帝是通过这个女人在向他显灵,他的梦想实现了,他得到了一种新的力量。
舍伍得·安得森被称为“作家的作家”,创建了一种“无情节短篇小说”文体,可是这篇小说却围绕发现与挣扎,再从挣扎中发现这个情节来展开。上帝力量在哪里?在于它让虔诚的人更虔诚,让可怜的人更可怜。在这一思想的主导下,让那个女人同样在受到一种煎熬,她的煎熬却正于另一个同样爱煎熬人的可悲的觉醒力量。
短篇很短,可要做到天衣无缝却难。祈祷;仰望上天;从梦想到梦想的实现;《圣经》;桌前总是摊着经书的等候;每一次布道的不同;报馆里半夜还亮着灯写小说的作家乔治,这些场景人物的出现无一不为小说服务,无一不是联串的环节和小说情节的珠宝。
说到安德森的短篇小说,他的《小城畸人》,不能不说到他的《手》。这个短篇连他自己也情不自禁地说“是一篇十分美丽的故事”,有人说这篇小说表现了他对农业和手工业的偏爱。
可是我们要说的是篇小说的结构。它的故事说的是一位老师,有一个习惯性的动作,说到动情处总爱伸出手来,手是他表情达意的杠杆。他有时喜欢抚摸着孩子的头,把梦境当作了现实,讲出来,家长以为他是个色情狂,恋童癖,于是一顿老拳头之后,这个受人误解的人被赶出了学校,从此成为一个捡棉花的农民。这个小说的故事在有些人看来,恐怕也是不可信,然而却是安氏的名篇之一,写得的确十分美丽。
文章一开始是一个场景,飞翼比得尔鲍姆,一个小老头儿站在木屋的走廊上神经质地等待蹀躞,等一位报社朋友去散步,可是一位通过田野传来的采浆果的女子的玩笑话,让他惶恐不安,理着并不存在的秃额上的发。这等待的场景统领全篇,或者是说把这个等待的情景切成了两瓣,然后把回忆、追述,把这个人物的一生包了进去。开头是等待,结尾还是等待,等待的朋友没有来,然后是他自己在家吃面包进餐。
文章始起的一个等待的场景描述完后,“飞翼比得尔鲍姆永远诚惶诚恐,被种种狐疑所困扰”——以情绪和人物的表情为转折,对人物进行介绍,“二十年来,飞翼比得尔鲍姆一直是小城的一个谜”,开始进入人物特定性格的描写;“飞翼比得尔鲍姆说话时大作手势”。至此,全力进行手的描述,写人物的畸形命运。
手的描写就像是一个放大镜,是关注的焦点,不论行文如何流水,都不会忘记对手的描摩,好似镜头下的不离的焦点。“神经质的小手”,“双手神经质地挪动”,“始终活跃而又始终竭力藏在衣袋里或者背后的手指伸出来了”,“他把这双手藏起来,却又惊奇地望着旁人的手”,谈话说话的时候,“他双手忙着砰砰地猛击,说话便从容自在了”,“他像一个神灵感悟的人,他站在一道栅栏的旁边,像一只巨大的啄木鸟般打击着栅栏顶上的木板”“超过一片苍翠空旷的乡村,来了一群手足洁净的年轻人”,“慢慢这双手溜了出来,放在乔治的肩上”,总之不管写到哪里,交待什么场景,总离不开对手的一再描写。
小说的最后,如同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房子的走廊。黑暗到来了,双手看不见了,也安全了,他跪在了地上捡起洒在地上的面包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一粒粒地送进嘴里”。安德林说,此时的飞翼比得尔鲍姆像一个做礼拜的神父,信徒的手指在迅速地十个复十个地数着他的念珠,而我以为,这个被社会畸形的人,已成了一个动物,即便在他的家里,在黑暗中他也不敢大大方方地使用他的手,他的捡食的惊恐而神经质的动作就像一只担惊受怕的松鼠在进食一般。
译者吴岩先生对安氏的小说总结道,“他常常凭借敏感的想象力和透视力,抓住一种气氛或者一种情调,一个地方或者一个人物,一股狂热或者一种梦幻,加以描绘或是点染,而这一点染,就像在屋里亮起一盏灯,刹那间把一切都照亮了。”
这是一个平凡不过的爱情故事,一个弃妇的故事。温斯堡的一个小姑娘艾丽斯,十六岁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报馆的职员内德·居礼,俩人谈起了恋爱。在职员想到大城市去发展的那一晚,艾丽斯委身于职员,从此也将自己的一生交了出去。职员走时信誓旦旦,说一谋到好差就回来接她进城,可是除了开始头一年,职员因寂寞而给他写过一年信外,后来就没了音讯,而温斯堡的女子却从小姑娘等成了妇人。
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又到二十五岁,最后是二十七岁。十多年过去,让她确信,恋人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如果一般的作者甚至作家,写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哀怨的故事,一曲弃妇诗,可是伟大的作家总是从平凡中发现伟大,发现一些震撼人心的情感,发现人生的哲理。饱受等待寂寞的规规矩矩的一个姑娘,在一个雨天突然感受到生命之火的灼烧。
“在她二十七岁那年的初秋之日,一种坐立不安的热情纠缠着艾丽斯。”她撵走了与她散步的追求者,她心灵变得异常活跃,她站了好几个钟头,倦了却又睡不着,她的想象跟睡了一大觉醒来的孩子一样,在房间里四处活动。“在她内心的深处,有某种非幻想所能欺骗的东西,它需要人生的某种确确实实的报答。”——这自然是青春,是尚年轻的生命燃烧的隐喻。于是她抱了一个枕头,把一床毯子叠得像一个人躺在床上,一边抚摩一边自哀自语,说着她的寂寞,她需要被人来爱,她忘记了寄于厚望的恋人,朦胧了一切男人,她要一种东西回答内心越来越响亮的呼声——情欲。
于是,她脱光了自己,赤身裸体跑到了雨中,想着对任何一个雨中的男人她都可以接受,没有想到遇到的却是一个耳聋的老男人。这个时候她才仿佛惊醒,仿佛从情欲中自拔。觉醒的她一想到自己这个疯狂的举动就不寒而栗。于是她躺在床上心碎地哭泣,“我怎么啦,我要是不留神,我会做出可怕的事情来的,”她想,她把脸儿朝着墙壁,开始竭力地强迫自己勇敢地面对这一事实:许多人必须孤寂地生和死,即使在温斯堡,也是一样。“至此,细语的浪花掀起了惊天的波澜。
安德森的短篇篇幅之短,却让人感觉不到短,或者说让人感觉不到“隔”的感觉。为什么?他善于选择几个精典的场面细节,代替冗长的叙述,善于用概述的语言对人物的动作心理作精确的刻画。如写艾丽斯的恋爱,只选择了一个场景,晚上的散步和两人热情入迷的神态,写爱情的发展也只选一个场景,当职员要到城里去发展的时候,“她以颤抖地声音把心事告诉他。”职员也被恋人的决心和一往情深感动的时候,“他本来要这姑娘做他的情妇,可现在改变了主意,你简直不知道在说什么,他厉声说道”,至此,职员的嘴脸也栩栩如生了。
一夜之情,也写得极其简练,“他们在长长一片草地伸展到瓦恩河畔的地方,走下马车,就在那边的昏暗的光线中成了情人。子夜回到城里时他们俩人都是欢乐的。”题外的字一个没有。
舍伍德·安德森
安氏短篇虽然短小,却不乏长篇大论所有的长处,情景交融,人物都生活在真实悠深的景物中。他们雇了一辆马车去乡间兜风,“月亮升起来,他们说不出话来,在悲哀中,这年轻的男子忘掉了他所打定的对待这小妮子的主意”,“隔了好久才偶然想起她一次,那也只是看见月亮像当年照在瓦恩河畔照草原上照在在公园草地上的时候”,“春天下雨的时期过去了,漫长炎热的夏天还没有到来,温斯堡周围的乡村景色怡人。——偶尔有一辆火车经过,远远看去像一件玩具。”
心理的刻画。像许多上个世纪的作家一样,行文中多用人物的自言自语代替心理活动。“我是他的妻子,不论回来与否,我始终是他的妻子。”她悄悄地自言自语,虽然一心要自立,但还是不能理解正在成长的新思想。“有时东家出去了,她一人在店里,便把头伏在柜台上哭泣,啊,内德,我在等待着你啊,她一遍又一遍悄声低语,同时,他永远不回来了这一潜伏着的恐惧,一直在她心中逐渐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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