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文|朱熙(柏茗) 新浪微博|柏茗
看完这个故事,我立马前往音乐库听了听这首《狐狸,今天你愉快吗》,轻轻柔柔却又不失浓情的歌词和曲调,好似这个故事。迟钝笨拙的绿萝和有着狡黠目光的东云,纯粹美好的初恋,也让我想起了柏茗新的长篇故事,2015年,我们要不见不散哟!P.S.广而告之,朱熙乃柏茗原名,以后都会渐渐开始使用“朱熙”这个名字,请多多关照!
回过神来,总会变成这样。
热热闹闹的聚会上,无聊蜷坐在角落缄默无言的人。
并非因为性格乖戾古怪什么的,不是那么高冷的理由。只不过一分迟钝,一分笨拙,相加就成了十二分的不合群。
绿萝默默喝了一口冰水,感觉喉咙又干哑地疼痛起来。今天是社团联合派对,几个男生勾肩搭背扯着嗓子在那儿吼“约你你说不来,来了你又不High”。歌词当然与她无关,却仿佛意有所指般令她坐立不安。
后辈女生坐过来:“师姐也点一首嘛!”笑容甜美讨喜,带点特地为她解围的刻意。绿萝不由得有些羡慕那游刃有余的姿态,但也只能摆手拒绝。女生失望地“唉”了一声:“为什么——”绿萝张了张口想解释,然而没能发出声音。
出去透透气吧。她站起身,这时门忽然被推开。
走廊明晃晃的灯光倾泻而入,让习惯了包厢内昏暗光线的双目有片刻刺痛。相貌英俊的男生站在那儿,光与暗的界线上,犹如发光体般耀眼。啊,真是偶像剧般白痴的比喻,绿萝愣了一瞬后自嘲地想。但显然大家都不这么觉得,包厢内因男生的到来而霎时炸开了锅,甚至特意暂停了喧哗的伴奏。
“太慢啦!”
“坐这边坐这边——”
没错,就是有这种人,无须任何努力便俨然是视线汇聚的焦点。心里翻涌出来的小小气泡,“啪”地迸裂开的那颗气泡名为“嫉妒”。
这下更加没人注意到偷偷溜出门的她。
绿萝的脚步忽然顿了顿。话说,这是谁?她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对方。可为什么大家都跟他很熟悉的样子?
感觉到炙热的视线灼烧着脊背。绿萝迟疑着回了下头,男生正笑着应付大家的哄闹,完全没有看向这边。错觉,绿萝告诉自己,关上门,乘电梯下楼。
从自贩机买了热饮,站在凉爽晚风里小口喝着,感觉隐隐作痛的喉咙舒服不少。索性就这么溜回家吧,念头刚冒出个尖角,就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一激灵。
“躲到这来了啊!”男生仿佛没看到她瞪圆的双眼似的,往自贩机里塞了枚硬币。可乐哐啷落下,他弯腰拿起,一手撬开拉环,侧过脸来泰然地朝她弯起眼睛。那是个很温和纯良的笑容,但眼底分明有着狡黠的光。
他朝楼上的方向努努嘴:“你好像不是很喜欢那里。”绿萝抿了抿唇,没搭话。
“我叫东云。”
怎么突然做起自我介绍。最不擅长应付这类自说自话的家伙了。绿萝扭头想走人,没想到对方跟着一转身,拦住道路。
“为什么不说话呢?”狡黠的光里带几许好奇。
眼角微挑,唇尾线则天生上扬,仿佛永远带着笑似的。
长得好像狐狸。绿萝想。
被鱼刺划破喉管,那是上周六发生的惨剧。
干吞了半碗饭、把一瓶陈醋喝得见底,鱼刺还是顽固地卡在那里。不得不大半夜跑到医院看急诊,医生举着小手电东照西照,小心翼翼钳出刺来,在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说出一个糟糕的“但是”——划破喉管的代价,是当半个月哑巴。
“怎么一个人来?没人告诉你鱼刺扎进喉咙是不能乱吞米饭的吗?”她难堪地绞紧了双手,忽然觉得不能说话、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也并非坏事。
到家后赶紧吃了药,然后查看座机的未接来电。其中好几个是外婆打来的,她赶紧回拨过去,老人家那大嗓门一如既往的精气十足:“几天没接到你电话啦,还好吗——”
叩叩叩。轻击听筒三下——挺好的。
“噢对,你不能说话。你这孩子也真不让人放心,还不如去你姨妈那儿……”
叩叩叩。又轻击三下,打断外婆的唠叨:没关系。
外婆沉默片刻,良久叹了口气:“好好,你不喜欢听,我就不说了。但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别拿你姨妈当外人啊!”
轻击一声——嗯。
挂断电话,随便泡了碗面当作夜宵。电视机旁倒扣着两个相框,左边的是她小时候与父母的合影。太久没看那张照片,她已不太记得父母长什么样子。
记忆中的家庭曾经也很幸福美满,爸爸妈妈最爱把她打扮成小公主的样子,周末开车带她出去郊游。老爸带一脸幸福的傻笑抓着相机追她:“看镜头嘛!”妈妈摆出丰盛的便当,抱怨老爸:“别让孩子摔了。”
幸福的记忆是在哪里打上了休止符的呢?
老爸生意失败,她一夜之间变成灰头土脸的丑小鸭。温柔的微笑从妈妈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疲惫混浊的泪水。傻乎乎的老爸不见了,他像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哭哭哭!就知道哭,哭能有什么用——”碗盘清脆地碎裂成尖锐的形状,她躲在门后瑟瑟发抖,但再也没有人来抱一抱她。
某天清晨,颓废许久的老爸难得衣冠整齐地出门。临走前破天荒地弯腰亲了亲她的脸颊。然后老爸再也没有回来过。
不久后,妈妈带了新的叔叔回来。叔叔很不喜欢她,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他会带妈妈去海外生活,但未来那个家里没有她的位置。
突然登门的外婆救了她。她与外婆相见的次数不多,印象里,那是个风风火火的干瘦小老太。然而小老太的力气真大啊,一进门就用力挥开叔叔手里的烟:“乌烟瘴气的,不是你的孩子熏坏了你不心疼啊!”然后把哭哭啼啼的妈妈推搡到一边,“作孽哟,你们都别吵了,爱去哪儿去哪儿!”
转向她,强势的小老太突然又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外婆家住在很远的乡下,没什么新奇的玩具,但也有其他好玩的东西……跟外婆回去吧!”
那时,她没有哭。看了妈妈最后一眼,她转向外婆,点点头。
当晚,绿萝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片温润青葱的绿。那是住在外婆家时推门就能望见的田野的颜色。
晨光熹微,空气隐隐带着凉意。太阳将起而未起,天空被染成一片漂亮的茜色。遥远的地方依稀传来一首旋律模糊却轻柔的歌,毛茸茸的、温暖的触感蹭过脸颊。
“小狐狸,我的小狐狸。”
“给你起个名字吧。起个名字,你就会永远陪着我了。”
“叫什么好呢——”
“日出时分,被染成茜色的天空。”
“不如就叫你东云吧。”
微挑的眼角,和天生上扬的唇尾线。梦境到这戛然而止。绿萝陡然惊醒,紊乱地喘着气。摸摸后背,一手黏腻的冷汗。
怎么回事?
新学期伊始,招新活动刚画上句点,社团联合会又为秋天的例行公演张罗开来。绿萝作为会计,花钱记账的事样样离不开她。会长临时起意,把大家召集到报告厅开动员大会。
绿萝独自坐在最后排一手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像是在认真听讲的样子,其实正随意涂鸦着。
小狗,小猫,小兔子。
狮子,老虎,长颈鹿。
家养的野生的,食草的食肉的,把能想起的动物画了个遍,会长还在慷慨陈词。绿萝强忍着呵欠,翻了翻几大页涂鸦,总觉得好像漏掉了点什么。
笔尖一点一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会长的动员顿在一个激昂的感叹号上,大家热烈鼓掌。
突然报告厅侧门“砰”的一声,身穿球衣、满头大汗的男生冲进来。有人拍桌:“你这家伙又迟到!”口吻带笑,比起呵斥更像善意的调侃。会长也毫无不快的表情,对男生摆摆手:“正想派任务给你——先找地方坐吧。”
听到这话的绿萝不慎用力过猛,笔尖断裂在纸面上。留下一个肮脏的凹陷。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如此备受宽容与宠爱……真是奢侈的人生啊!
尚未调适回平淡无聊的神情,那家伙竟径直穿过报告厅,大跨步来到她面前。女生们嫉妒和不解的目光投来,让她霎时间有如万千芒刺在背。以视线狠狠剐向对方——干什么!——没想到他的厚脸皮比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屁股在她身旁坐下:“前排都满了嘛。打扰你了吗?不好意思啦。”
会长重新投入情绪,动员大会开启新篇章,总算将她从目光的刀山火海中解救出来。绿萝振作了一下,更努力地瞪向朝她越发凑近过来的厚颜无耻之徒。
旁边、不是还有、很多座位——为什么、偏偏、到我这里——这次却被东云选择性地无视了。他兴致盎然地探过头:“哎,你会画画。”绿萝不习惯与人如此靠近,往一旁让了让。结果男生得寸进尺,伸手往前翻了几页:“画得挺好嘛。”
手臂不期然相触了。隔着初秋的长袖衬衣,还是敏锐感觉到那份不属于自己的灼热温度。绿萝像触了电般猛地向后一退,抬起头,正对上男生愕然中带几分沮丧委屈的眼神。
“为什么还是不肯跟我说话呢?”
漂亮的双眼中竟像隐隐闪烁着泪光,饶是绿萝铁石心肠,也不禁涌起一股罪恶感。
可怜兮兮地望过来,继续追击:“你很讨厌我吗?”
绿萝一口气哽在胸口,良久化作无可奈何的默然叹息。算了,他虽烦人,但似乎并无恶意。把笔记本翻过空白的一页,潦草简单地解释了自己喉咙被鱼刺划伤而不能开口的事。
她一边写,东云一边凑着瞧。
绿萝写完后顿了数秒,确定东云看完后,立刻将那张纸撕了下来,捏成一团想扔掉。没想到东云飞快抢过去,重新展开,好半晌后突然闷声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
甚至夸张到去擦眼角莫须有的眼泪:“原来如此……没什么。没什么,嗯,我很高兴。”
什么意思?
“没有被你讨厌,我很高兴。话说回来,你不觉得你的涂鸦里少了点什么吗?”
实在拿这缠人的家伙没法,绿萝已经认命,只用目光提出反问,比如呢?
东云眨了眨眼睛。绿萝看到了其中一闪而过的微光。
“比如说,狐狸。”
她是刻意不再去想起,还是忘了。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被会长拖去彩排现场打下手,待到夜深才被放行。傍晚时分发生了轻微的地震。绿萝租的小小居室在八楼,除橱柜里的书掉出来几本外,就只有电视机前的相框翻倒在地。先捡起与父母的合影,掸了掸灰放回原处。再去捡另一个时,手在半空中顿了顿。
照片上那是——小时候的她,和,狐狸?
看样子是住在外婆家那段时间拍的照。
对了。那时的她,是曾养过一只狐狸的。不是忘了,只是害怕怀念与寂寞,所以刻意不再去想起而已。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对绿萝而言是无忧的桃花源,那么必定只有外婆住的乡下。
平坦的。满眼青葱的绿。金乌西坠。温柔的风低低拂过,那片绿色招摇着,窸窣地好像说着什么……但她听不清。
好漂亮——记忆中的她还在发愣,就被外婆牵起手:“回家了。”
回家了。干瘪的小个子老太太,影子却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她不当心一脚踩上去,呆了一瞬后小心翼翼地挪开。回家,回家,默念着这两个字,嘴角忍不住偷偷上扬了一点。
外婆家住在村子南边的山坡上。乡下的风景很好,但确实挺无聊,她几乎足不出户,端张小板凳成天坐在院子里发呆,常常能坐到太阳落山也不开口说话。
外婆劝她出去玩,她一边吃饭一边答应,第二天清早到村头晃一圈,很快回到院里,照旧不动如山地坐在她那小板凳上发呆。
邻居家有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孩子。外婆很希望他们能成为玩伴,但不幸地,那是个讨人厌的顽劣小鬼,甫一见面就伸出泥爪子蹭脏了她最后一条小碎花裙。绿萝爆发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扁人,一拳殴在那小鬼肚皮上:“去死吧!”
死小鬼的老爹揪着死小鬼的耳朵登门道歉。绿萝对叔叔很有礼貌,但转向死小鬼,态度立刻变得十分高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也不拿正眼看他。
她不需要玩伴。谁都一样。倘若谁对她而言都一样的话,那么无论谁离去了,她都不会再伤心了。
小小的她,过早领悟了如此冰冷的道理。
后来某天清晨,她又被叨叨着“出去玩”的外婆丢出家门。打算例行公事地溜达一圈交差,但那天或许因晨光熹微太美,或许因田野一片温柔的绿招摇得太诱人心动,她不知不觉偏离了路线,走到田边。
在那田埂边,她邂逅了她的小狐狸。
蜷在那儿一动不动的,不知是死了还是睡着了。她起初有点害怕,鼓起勇气伸手摸了摸,摸到毛茸茸之下的温暖时才松了口气。小狐狸被她惊醒了,睁圆一双乌漆的眼珠。会不会咬人哪,她不禁又有些瑟缩。没想到小狐狸主动侧了下脑袋,往她手心一蹭。
痒痒的。她缩了下指头,久违地开怀笑了出来。
抱着小狐狸飞奔回家,明白自己寄人篱下这样做有些得寸进尺,但还是鼓起勇气恳求外婆:“我想养它。”外婆先是哎哟地叫了起来:“小祖宗,野狐狸是不能摸的,会得病的——”多看了两眼,又叹着气摇摇头,“这哪是狐狸啊!”她极其坚定:“是狐狸!就是狐狸!”
小狐狸在柿子树下有了个家。
外婆不熟悉木匠活,于是死小鬼的老爹又揪着死小鬼的耳朵上门来帮忙。她抱着小狐狸坐在一旁看叔叔干活,与她同样无所事事的死小鬼凑过来:“怎么这么瘦啊?你给它吃什么啊?”她不想跟死小鬼搭话,但攸关小狐狸的身体健康,她还是警惕地答了。死小鬼大惊小怪地叫:“那怎么行!你等着,我去给你拿几样——”
在喂养小狐狸这件事上,她与死小鬼划定了唯一的和平地域。那段日子有多温暖美好呢?她与小狐狸几乎形影不离。小狐狸很温驯也极聪明,她一叫它的名字,无论它在哪里,都会立刻奔到她身边。绕着她兜转两圈,仰头低低叫一声,乌葡萄似的眼珠炯炯有神。
她给了它名字,她是它的唯一。而它也是她唯一的宝物。
有多温暖美好呢?日后回忆起来都如蒙上了柔光的滤镜。就因太过美好,所以才尽量不再去回想。
绿萝并没有能在外婆家住很久。姨妈说,为升学考虑,她最好还是回城里读小学。外婆被说服了,来跟她商量。绿萝当下没说话,半夜偷偷跑出去,在田埂坐了一晚。小狐狸竟出来寻她,她噙着眼泪被逗笑了,抱着小狐狸在田边坐到天泛鱼肚白,才踩着露水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外婆家去。
“我跟姨妈回城里。”
唯一舍不得的是小狐狸。想好了不哭,但还是忍不住抱着小狐狸哭得肝肠寸断。外婆拿她没法子,最后竟是死小鬼拍着胸脯站出来:“我会照顾好它的!放心吧!”
她终于又正眼看向死小鬼。
“等它长大了,就让它去城里找你。”
死小鬼说着,吸了吸鼻涕。
后来,她在姨妈家住到高中毕业。表哥准备结婚,她怎么也不愿再给姨妈一家添麻烦,执意搬出来独住。常常午夜梦回,惊醒后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听时钟嘀嘀答答,良久回过神才觉得寂寥。小狐狸还没来找她,她还是一个人。
“我叫东云。”
微挑的眼角,天生上扬的唇尾线,好像狐狸。从天而降般闯入她生活里。十几年过去,想必小狐狸早就死掉了吧。是她的小狐狸转世重生了变成人来寻她,并恶作剧地篡改了所有人的记忆吗?
漫画里似乎常有这样的事。
——乱想什么呢?重新躺回去,往冰冷被窝里缩了缩,翻来覆去却再也睡不着。
旋律模糊的歌,好像是这么唱的——
陌田上的人,在原地搜寻
绝情路边同愁异客竟得到是你
加入社团联合会,是因为不想被当作独来独往的孤僻怪人。选择会计职务,则因这个位置最少交际。批完最后一笔预算,剩下的工作就是等公演结束后对账了。至于公演本身的热闹,则完全与她无关。
正式演出将于八点开始。七点半,绿萝收拾好东西悄然撤退。连着忙活好几天,她困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路过便利店,打算买两个肉包子应付晚饭。正值下班高峰,绿萝揣着肉包子一边排队一边打瞌睡。结过账正要走人,突然被店员从身后叫住:“您的钱包!”
收银台上落了个黑色的皮夹。绿萝怔了一下。不是她的。
记忆往回拨一点,半睡半醒的模糊画面中,排在她前头的客人,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这钱包。
他应该还没走远。店员看看收银台前的长龙,露出焦急到快哭出来的表情。绿萝不爱多管闲事,但遇到这等窘况也只能认命地接过钱包。幸好她还记得那人的背影,走出便利店扭头一张望就瞧见了他。可那人戴着耳机走得很快,绿萝又没法出声叫他,只能追在后头一路小跑。
径直追到了红绿灯下。万幸遇到红灯。绿萝气喘吁吁地想,伸手拍在那人肩膀上。然而当那人回过头,绿萝心中的“万幸”急转直下,成了惊悚。
尾部微挑的漂亮眼眸,回过身后眼底的一瞬困惑在定睛看清是她时成为惊喜的光亮:“这么巧!”然后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今、今天怎么——”
东云。真是阴魂不散的家伙。绿萝没好气地把钱包塞到他怀里,男生接过钱包就明白过来。绿萝一心只想赶紧回家补眠,但对方殷勤地黏上来:“这就回家了?晚饭呢?包子吃不饱的啦,我请你一顿吧,算是谢谢——”
绿萝脚下一个急刹。
你怎么不在公演那里?会长不是说有重要的事拜托你?
男生挠了挠头:“早就搞定啦。何况我不在那儿也不会有谁觉得困扰吧。”说完哈哈笑了两声。
清瘦高挑的个头,身形在路灯下被抹开发光的轮廓。
绿萝警觉地盯着他。
“别说那些了。你就是因为不好好吃饭才会瘦成皮包骨,狐狸都比你能长肉——”
啪。绿萝打掉他伸来的手,猛然退后了一步。
你是谁?你到底是什么人?
东云不明所以地愣着,绿萝也沉默,气氛一时间僵硬尴尬到极点。打破这僵冷的,是绿萝陡然疯狂震动起来的手机。
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的女声。她已无暇顾及对方姓甚名谁,只因来电显示的那串数字,是她从十几年前刚刚识数开始就倒背如流的。
外婆家的号码。
“绿萝啊,不好啦!你外婆病倒啦!”
她不需要陪伴。倘若谁对她而言都一样的话,那么无论谁离去了她都不会再觉得伤心。
撒这样的谎,如此空虚地自我安慰,又有什么意义?可以做到吗?有谁能够真正做到呢?
外婆一贯雷厉风行,七十多岁了还把家里几亩地打理得生机勃勃。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个风风火火、嗓门很大的小老太太,已经很老了。说不定哪天,就会离开她。
绿萝用力推开东云,疯狂地奔跑起来。感觉到对方跟了上来,但她已无心再理会。直奔长途车站想买连夜回外婆那里的车票,售票员连问了几声目的地。绿萝颤抖着手比画不明白,慌忙在包里翻找纸笔,东西散落一地,笔骨碌碌滚出好远。她闷头去捡,却被一个温暖的掌心按住冰冷的手背。
极为愕然地,听到他口中平静吐出了那个熟悉的地名。
“——是的,两张票。谢谢。”
怎么会?
东云陪着她到候车大厅,嘱咐她坐下休息一会儿,等他去买点吃的回来。绿萝恍恍惚惚的,一慌神,抬手揪住东云的衣袖。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出这个动作,因此与东云对上的目光中带点犹疑。一向如她肚里蛔虫般的东云,这次却好像在装傻似的,回握了一下她的手:“没关系的。我不会走远,很快就会回来的。”
候车大厅里昏暗凄清,绿萝微微蜷起身体,感觉到冷。咬牙咬得鼻头发酸了才不让眼泪掉下来。忽然觉得温度与重量一起落到肩膀上,与此同时通知检票的广播响起。东云朝她伸出手。
“走吧。”
绿萝怔怔地由他牵着。男生的脚步忽然顿了一下,没回头,说得飞快而模糊。
“想哭的话,不用在意我。”
寒意传遍全身,与他相触的那只手却是温暖的。那温度一点一点,以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缓慢而确实地蔓延开来。
东云。绿萝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无声地,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担忧外婆的病情,一颗心揪紧着,绿萝以为自己会彻夜无眠。但坐在东云身边,感觉到车身些微的颠簸摇晃,她迷迷糊糊竟睡了过去。脖颈很酸痛,她不知怎么的歪头倚在了身边人的肩膀上,还好没流口水。没睡的反而是东云。男生没注意到她已醒来,肩膀仍稳稳地支着她的脑袋。他自己则屈起手臂撑在窗沿上,塞着耳机,一边轻声哼歌,一边望向窗外发呆。
耳畔是他的声息。
模糊的,轻柔的,熟悉的,她终于记起那首歌。
狐狸 今天你愉快吗 狐狸 你要的是我吗
如果 在漆黑中相拥 没说话也不可怕
大巴停稳在田埂旁,绿萝匆忙冲下车,踩着晨露直奔村子南面。柿子树还在那儿,不知为何,似乎比记忆中的矮小了些。她大力推开院门,喉头紧紧的,手仍发着颤。
外婆——
与院里正给青葱和蒜头浇水的小老太视线对了个正着。
“怎么突然回来了?”外婆露出比她更意外的表情,视线偏过一点落到她身后,“东云小子也回来了?”
结果,这是个乌龙事件。
村长老婆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哎不好意思啦——我看阿婆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没想到只是吃多了——”外婆跟着嘿嘿笑:“收了点玉米,可好吃啦,一不小心——对了,回来得刚好,我这就去给你们煮几根尝尝!”
绿萝缓过神,才觉得脚软。她瘫坐在小板凳上,死死捂住嘴唇。明明已经放下心来,明明已经不想哭,忍了一夜的眼泪却在这时夺眶而出。
“什么嘛……不要吓我啊!”
暌违半个月,干哑的嗓音。扭过头,噙着泪水的眼用力瞪向一旁的人:“因为我认不出你,就一直这么糊弄我,看我出洋相很好玩是不是?”顿一顿,咬牙切齿吐出比“东云”更熟悉的三个字:“死、小、鬼。”
真实的故事是这样的。
村子南面那家夫妻敦厚又热心,与邻居们关系很好,唯独无奈家里的小鬼顽劣难驯。听闻隔壁阿婆要从城里带外孙女回村子住,大叔提前好几晚对儿子耳提面命:“好好陪人家玩!不准欺负人家!”小孩儿嘴里敷衍着“是是是”,兜里的蛐蛐没捂住,啪唧蹦到大叔鼻尖上。
阿婆带外孙女回来的那天清晨,小子特地起了个大早,趴在墙头偷偷看。小小的个头,马尾辫子一晃一晃的,碎花小裙子真好看。老爸带他去阿婆家和小姑娘见面,他想摸摸那漂亮的小裙子,却忘了自己刚玩过泥巴,当场给人家裙边印了个黑掌印。有什么大不了的嘛,我给你洗嘛——他也不知小姑娘怎么那么大火气,还没等他把补救的话说出口,就一拳殴在他肚皮上。害他当场吐出了先前偷吃的山楂片。
一见面就挨揍了,他也挺生气,下定决心与对方老死不相往来。但连着好些日子再也没见她,他不禁有点好奇,成天都干什么呢?于是又搬了小梯子偷偷爬墙头。
她在院里坐着。一动不动的。
早上出去玩之前爬上墙头瞅一眼,她在那儿。傍晚玩得满头大汗地回家,爬墙头再瞅一眼,她还在那儿,好像连姿势也没变过。是不是脑袋有毛病呀,他在饭桌上好奇地问,结果被老爸抄起筷子敲上脑门:“乱说什么!”老妈则叹着气,偷偷对他说明了实情。
那孩子,没有家啦。老妈说着说着眼眶开始发红。
而他,再探过墙头看到那个独自坐在柿子树下的小小身影,有生以来头一回,感觉心脏像被谁拧着转了一圈似的,揪紧了地疼。她时常被外婆赶出门去透气,他便都悄悄跟着。后来某天晚上,老爸下班回来,在饭桌上说同事家的狐狸狗刚下了一窝小崽,送不掉正发愁。他也不知哪里来的灵光,扯住老爸:“能给我一只吗?”
小小的狐狸狗,长得还真挺像狐狸。早她一步,他把小狐狸狗安放在她将经过的田埂边,然后远远躲起来,偷偷看着她蹲下身,抱起小狐狸狗,破天荒地露出笑容。那时,他猛一下感觉耳根有点发烧,同时揪紧他心脏的那只讨厌的手终于松开——却痒痒地抓挠起来。
小狐狸狗成为她与他之间唯一的和平地域。
喂食是他的工作,每天早晨带着食物去隔壁敲门,然后一手抱着小狐狸狗一手拖她出门——以小狐狸要多运动才能长好身体为由。那段日子有多和平美好,直到她即将离开的消息传来,才戛然而止。
那晚,她溜出家门,在田埂边坐了一夜,他是知道的。因为他一直跟在她身后。
代价是冻得鼻涕长流,后来足足一个礼拜高烧不退。摇醒小狐狸狗,拍着它屁股催它快去她身边的,也是他。她一遍又一遍叫它的名字——东云。东云。东云。
“等它长大了,就让它去城里找你。”
故意抬高声音,是为掩饰发红的眼眶。
等我长大了,就去找你。
世事哪可完美 愿错轻微 有幸你可陪我 活过痛悲
地球上的人 若全没亲人 共行共知与我至亲的一个是你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从天而降治愈迷途少女的小狐狸。
它不是,他也不是。
在新生名册里找到了东云的名字——绿萝有点哑然,她从未想过死小鬼会比她小一届。听外婆说,东云是特地打听了她念的学校,考进来就是为了找她。至于她所抱有的“从天而降”的错觉,只是因为招新那天她被会长迎头砸了厚厚的账本,宅在办公室对账对得昏天黑地所以错过了引发骚动的东云(十四年后·超级美少年·ver)而已……超级大乌龙。
“所以,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喉咙痊愈的绿萝,环起手臂瞪着身边咔嚓咔嚓嚼着薯片且看脱口秀笑得比她还欢腾的家伙。这浑蛋,因外婆说了“既然成了后辈就好好照顾人家”,三不五时堂而皇之携零食登门骚扰。
自己吃着烤肉味,还贪心不足地伸手从她这儿偷走几片番茄味的。
从微挑的眼角窥见光:“该怎么说呢——”
电视喧哗的背景音中,那上扬的唇尾线则有如一抹倏忽安宁的笑意。
“可能是因为不想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又或者,事实上我自己也不太想一个人吧。”
像头上的云 或泥路的尘
别人梦中悠然伴舞多走过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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