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沈惊春
简介:嫁给殷无息三年,他每天防我跟防贼一样,因为我是个卧底,他知道,我也知道。正当我为我失败的卧底事业发愁的时候,我们两个突然互换了身体……
一
这是我嫁给殷无息的第三年,我们的夫妻生活平淡如水,就像两个陌生人。这三年来,他只来过我房中两次,一次是新婚夜,一次是现在。
暴雨如注,打在芭蕉树上噼啪作响,瓦片泠然。我坐在梳妆台前,殷无息就站在我身后不远处,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笼住我,我便望向铜镜里的他。镜中的殷无息眉眼清淡,薄唇丰润,轮廓分明俊朗,是天下女人的理想对象。
“我们和离吧。”我听见他用冷漠的声音告诉我,“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君侯夫人,我放你自由。”他走上前来,双指间夹着的休书随手扔在台案上,然后转身离去。
“过几日就是乞巧节了,原来这就是夫君送我的乞巧节礼。”我看着信封上那遒劲的“休书”二字,本着八卦的心,多问了一句,“是御史台的林小姐吗?夫君打算娶她?恭喜了!”
“这不关你的事儿!”他广袖一甩,明显是很厌恶我。或许在他看来,我一定很舍不得这君侯夫人的名头,其实不然,我已经兴奋得两眼放光了。
但就这样走,我的主人一定会斥责我办事不力,于是我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夫君!”我起身跑过去,追上他的步伐,拉住他的手臂用力摇晃,“求求你,千万不要抛下我,我做错了什么?不要跟我和离,夫君!”
为了效果更加逼真,我还不忘偷偷掐自己一把,努力挤出两滴眼泪。
他用力拂袖,打算甩开我。却不料他用力太猛,而我又死死抓着他的袖子,于是拜他所赐,我们二人双双倒下。他比我高大一些,仓皇之间,我发现我跟他是面对面站着的,而他倒下的方向是朝我倒的。
这要是倒了,他把我压死怎么办?我连忙抓住他的肩膀使了个巧劲儿,在他凶狠的注视下,跟他换了个位置。
“咚”的一声。
昏迷之前,我瞥见被风吹得摆动的窗扇,还有外面的电闪雷鸣。
二
待睁开眼睛,我只觉额头生痛,身上发沉。殷无息这个臭男人,他是吃秤砣长大的吗?怎么这么重?压死我了!我没好气地把他推到一边,趁他没醒赶紧补上两脚。我揉着额头站起来,却突然发现一丝不对劲儿。
倒下之前,我明明把他摁在了下面,结果在下面的人反而成了我?
我連忙向他瞥去,然而却没看到一身玄衣的威武君侯,只见到了一袭月白衣裙的女人,很眼熟,她身上脚印所处的位置更眼熟。
殷无息啥时候男扮女装了?穿的还是我的衣服,难道说他把我休了是贪图我漂亮的衣服?
我的心里顿时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于是我走上前去,扳过她的身体,当那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映入眼帘时,我吓得“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这……这是开的什么玩笑!灵魂互换这么荒谬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我和殷无息身上?一定是假的!
半晌,我听见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白术,你怎么扮作我的样子?”他说完这话,大抵也发现了声音不对劲儿,面露异色。
我有口难辩,伸手往他身上摸去,说:“你让我看一下,看一下怎么回事就好。”
我的手落下,却击在了地上,只见使用我身体的殷无息就地一滚爬起来,竟抓着我的手臂向后一别,单膝跪在我的背上,将我死死地压制住。
“怎么回事儿,你到底对我用了什么妖术?”
“你少含血喷人,我怎么知道啊!你以为我稀罕你的身体吗?恶心!”
即使看不到他的脸色,我也不难猜到此刻他一定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他是高冷威武的一品君侯,曾经手握天下兵马大权,让大绥在乱世中站稳脚跟。如今四海升平,他虽多年不上战场,威名却不减半分。
而我,不过是内宅中的区区妇人,对他说话如此放肆,他不气疯才怪。果不其然,他对我下手更狠了,我身体吃痛,嗷嗷大叫:“放开我,救命,救命啊!”
“闭嘴!”
正在这时,府上的侍卫齐齐涌来,一进门就看到了这奇特的场面。
“君侯!”领头侍卫脸都绿了,当即大吼,“夫人,您怎能对君侯不敬?快放开君侯!”
见状,我连忙对他大喊:“你快救我,我要被这个疯女人整死了!”
殷无息回头怒吼:“都站在这里干什么,给我滚出去!”吼罢,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便在背后低声威胁我,“老实点儿,不要丢本侯的人。让他们都出去,否则我杀了你!”
好吧,他堂堂君侯被一个女人钳制得死死的,是有点儿闹心来着。更闹心的是,动手的也是他,丢人的也是他,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人类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
我妥协道:“都下去吧!这是本侯跟夫人之间的事儿。”
侍卫一脸“原来君侯是这样”的表情看了我们一眼,才退下。
待这些人出去后,我说:“夫人,现在能把我放了吗?”殷无息冷哼一声,铁青着脸放开了我。
我坐在地上,用手按着被扭的肩头,同时活动着手臂,心思忽然一动。自从三年前领命嫁给殷无息以来,他基本上是不与我见面的,书房也不让我进,可以说是不给我任何接近他的机会,防我跟防贼一样,没有半点儿空子让我钻。
而今我成了他,虽说可能要当一辈子的男人,但是主人交代给我的任务,不就可以超额完成了吗?
假如殷无息就这样死了的话……我深情地望着殷无息,嘴角幽幽地翘了起来。
三
外面“轰隆”一声响,让我立即回过神来。
这个主意真是精妙极了,我正在心中谋划着该如何杀死他,突然见他用我那张脸勾唇一笑道:“你以为你杀得了我?”
“啥?”我瞪大眼睛瞧着她,内心却震惊不已,“夫人说什么呢,我怎么会……”
他十分嘲讽地笑出声,我那张娴静的脸,竟绽出几分魅人之态:“能否得手暂且不论,你应该想想,你能否瞒得过我手下的将士,瞒得过满朝文武。”
这倒是。他带兵多年,跟手下任何一个将士都比跟我熟,就好比我压根儿不知道殷无息吃粽子喜欢甜口还是咸口,而他们可能知道。我咽了口口水,道:“那怎么办,我还想换回去呢!难道你甘愿做一辈子女人?”
言及此,殷无息的脸顿时变绿了:“先传大夫过来瞧瞧。”停顿了下,他又说,“一定要快点儿找到办法!”
我思索了一番,不以为意。我还是想把他除掉,哪怕让他消失也好,我跟他又没什么感情,陌生人罢了。
我站起身子,四处走了走,一边感受着这具身体的强壮,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这件事。
“夫人。”我站定在窗边,唤他,“我们不是已经和离了吗,你为何还在我的府中?”
殷无息抬头,道:“我警告你,不准落井下石。”
“落井下石?”我转身,意欲提起裙摆向他走去,忽然想到我现在是男儿身,顿时僵硬了一下,“君侯,您有了新欢就抛弃糟糠之妻,难道就有多光彩吗?”
殷无息的表情比冰窖还冷:“把你的兰花指给我收起来。”
收,我收还不行吗?我提高声音,对外面道:“来人,送夫人……不,送白术姑娘出府。”
殷无息脸色铁青,最终怒极反笑:“想不到夫人平日温婉娴静,竟有这般心机,是我小瞧了你。”
“少废话,赶紧走!”
为了防止发生什么变故,我特意让人跟踪他,看他離开君侯府是去哪里,可千万别给我添堵。
少了真正的殷无息在府内,我这个占用了他身子的冒牌货立即溜进他的书房。我一直以为他就是个四肢发达的战争狂魔,没想到他的书房内竟悬挂许多名家字画,书架上陈列着古董花瓶,很有文人意趣。
我的主人是大绥的七皇子晋昀,而我是他栽培了许多年的暗卫之一。三年前,我接到一个任务,就是嫁给殷无息为妻。实际上,我的任务是帮我的主人打探殷无息平日与何人交往,以及是否跟四皇子暗通款曲。
可惜三年来我一事无成,别说书信了,我连殷无息的面儿都见不着。还没把殷无息的书房翻明白,就见先前被我派出去的下人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气都没喘匀地说:“君侯……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去……去青楼卖身了!”
四
雨势渐小,只有毛毛细雨淅淅沥沥,我撑着油纸伞,拽着殷无息的手,黑着脸向回走。不用看也知道,殷无息现在一定是一副得意扬扬的嘴脸,让人想踩两脚。不过鉴于那是我的脸,我就不踩了。
越走越生气,我咬牙切齿道:“是我小瞧了君侯的气魄。”
殷无息的脸上难得有笑模样:“本侯何尝不是今天才认识夫人呢?”
我在府中装温顺装了三年,一朝灵魂互换,也将彼此真正的样子展露给了对方,我拉着他走在街上,一时相对无言。
回到侯府,见门口立着一对主仆,主人是个杏眼桃腮的娇小姐,一身鹅黄色罗裙,身后那个梳双髻的丫鬟,正在跟守门的侍卫争执。侍卫见到我回来,忙对我拱手道:“君侯,您回来了。”
那娇小姐听闻此言,转过头来,表情登时一喜:“殷哥哥——”
她一开口,我便知晓来者何人了。如此腻人的话我铁定是说不出来的,难怪殷无息要休了我,改娶这位美娇娘呢。
我对殷无息没什么感情,可他为了别的女人要休我下堂,我决计不肯让他好过。我板起脸来,故意加重语气道:“林小姐,自始至终,我心中只有我夫人一人,你哪里比得过她?想让我娶你,先问过我夫人会不会同意吧!”
说完,我一甩衣袖,扔下殷无息,昂首阔步地入府了。
转过弯,我藏在门缝后面,准备看热闹。
那位林小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先是怒气冲冲地瞪了殷无息一眼,随后趾高气扬地道:“殷哥哥早已厌恶了你,你怎么还缠着殷哥哥不放?论出身,你连给本小姐提鞋都不配,识相点儿,就自己从君侯府滚出去!”
殷无息的表情很难看,当然了,见到心上人真正的丑恶嘴脸,谁的表情都不会好看。
他冷睨着林小姐,将我那宽大的云袖甩到身后,清瘦的身子不显纤弱,自有一番气场。“依我看,该滚的人是你。”
什么?!大哥,这不是你的心上人吗?
“只要我活着一天,就永远是君侯府的女主人,凭你御史台之女的身份,也配对君侯夫人出言不逊?来人,把她给我扔出去!”
我平时在府中的地位并不高,这些个侍卫根本不会听我的。如今,大抵是殷无息气场太强,没想到那些侍卫居然真的架着林小姐,把她拖到了街口。
眼见着殷无息要入府,我赶紧直起腰身,装作看风景的样子。殷无息大步走进来,明明用的是女子身体,却硬生生走出了一种男扮女装的气势,真不愧是他。
他与我擦肩而过,目不斜视地向里走,我“哎”了一声,问:“你去哪儿啊殷哥哥?”
“书房。”
这不正是我的目的地吗?我心里一喜,赶紧跟上,问:“你去书房干什么?”
“写奏折。”他停下来,夏日的风夹着丝丝缕缕的雨水,拂过他的眉梢,我透过我自己的脸,仿佛看到了他俊俏的眉眼,“奏请皇上,封个一品诰命给你,免得什么杂七杂八的人,都欺负到你头上。”
五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会主动护着我。
没有殷无息的命令,任何人都进不得他的书房,故而他想写奏折,我必须一同跟去,我求之不得。可惜在他眼皮子底下,我并不敢有什么动作,只能侍弄侍弄花草。
他写好奏折,命人送进宫的同时,又以身子不适为由,跟皇上告了假。他思虑果然周全,我都忘了他还要上朝。
先前传的大夫这时赶来,在正厅里细细为我们诊了脉,随后毕恭毕敬地回话说:“君侯与夫人的身体十分康健,并无不妥之处。”这可真不是什么好消息,我挥了挥手,把人打发了,与殷无息坐在一起商议。
“看来短时间内是换不过来了,实在不行,就凑合过吧。”
“凑合?”他挑了挑眉,“大渊使节即将来访,要与我们比试骑射,身为君侯,你如何凑合?”
虽然我也会骑射,但跟殷无息比肯定是差远了。据传闻,他曾在战场上,用一支箭羽射穿敌军将领的首级,可见臂力之强劲。
我半晌无言,虽说我跟殷无息关系不睦,可事关大绥,若丢脸,可不是我一个人丢脸,我还是很爱国的。
见我不言,他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端起茶盏浅啜一口道:“今日就先这样,明天早起训练,我陪你。”
折腾了一天,天色确实不早了,是该洗洗睡了。我本打算跟他各睡各的房间,可是下人那边不好应付,要是我们互换房间睡,我俩又都有些不方便让对方知道的秘密。
最终,我们只能采取折中的办法:一起睡。
与他躺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挺奇妙的,除了新婚夜,我们就没一起睡过觉。
尤其这会儿我们互换了身体,我心里头好奇,转过身一把揽住他的腰,殷无息却掐住我的手腕,我感觉到他在黑暗中偏过头,冷声道:“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就是好奇,男人搂女人是个啥感觉。”我转动手腕,试图把手抽出来,“再说了,我搂我自己还不行吗?”
他似是被我说服了,放开了我,躺在一旁僵硬地道:“不准乱摸。”
“知道啦!”我捏了捏我的手臂、腰上肉,又捏了下我的脸,这感觉非常奇妙,我好像在摸我自己,又好像在摸别人,这感觉寻常人几辈子都体会不到。
待我再次伸出手时,殷无息却一把握住了我的指头。我问他:“怎么了?你也好奇吗?”
他却把我的手扔过来,轻声喝道:“睡觉!”随后,他转过身,背对着我,看样子是不准备再迁就我了。
我冷哼一声也只好作罢。
翌日一早,殷无息把我摇醒,逼我起来训练。我一看,这个时间鸡都不一定醒,他就喊我打拳,我恨不得给他一拳。殷无息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当场打横将我抱起,把赖床的我从被窝里端到了府内的训练场。
我第一次被人这样抱着,心里头十分奇怪,对于直立行走的生物来说,双脚离地是很没有安全感的事儿,我不得不抱紧他的脖子,又因为我们互相使用着对方的身体,一个女人抱起个八尺男儿,这场面简直惊世骇俗。
正胡思乱想着,那种男人独有的侵略气息传过来,我竟然有那么一丝脸红。我的心被他搅乱,训练时拉不满弓,也瞄不准靶心,几番下来,射出去的箭七零八落。
殷无息在一旁观摩许久,默不作声地拿起一支箭,搭在弓弦上用力拉满,晨晖落在箭尖上,散发着冰冷的光,他眯起一只眼,“咻”的一声,方才还在他指间的箭,已经钉在了靶心正中央。
这是绝对的准头和力量。
我马屁拍得比箭快:“君侯果然威猛神勇,英姿勃发,令人神迷!”他轻飘飘地扫了我一眼,随后放下弓箭,走到我身后,轻轻环住了我。
我感受到他的力量带着我拉紧弓弦,在箭羽射出去之前,听见他在我耳边问:“哦?那迷倒你了吗?”
六
当我手中的箭精准射中靶心的时候,也仿佛有什么东西击中了我。我权当没听到,谢过他的指点后,自己专心训练。
往后的每一天,我跟他都在训练中度过,因为互换身体的缘故,他的手下向他汇报什么事情,我们二人都得双双在场。
手下人问起,我大手一挥,道:“无妨,以后见夫人如见我。”
不出几日,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守了三年空房的君侯夫人近日十分得宠,与君侯形影不离,亲密得像是一个人。
虽然这样做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我也有我的私心,我与他总归是要换回来的,到那时,我再执行任务,总归比原先要方便点儿。
就这么忙碌着,乞巧节便到了。这一日,未婚女子会出去乞个好姻缘,已婚的也想求个长长久久。像我这种已婚等于未婚的,更要出去凑个热闹。我与殷无息商量晚上出门的事儿,他不置可否,言语间满是对这种行为的不屑。
“你是征战沙场的君侯,自是不懂浪漫,你不去算了,我自己去。”见我固执,他拗不过我,又怕我单独出门招摇会遇人行刺,便提议保护我。
街上行人如织,比白天还热闹几倍,有情人出双入对,情侣数量严重超标。
我兴奋极了,左看右看,殷无息却面无表情地木着一张脸。我忍不住伸手去戳他的脸,说:“你是出来逛街的,又不是出来寻仇的,别人还以为夫君我对你不好呢!”
游走的商贩背着一身布袋子,里面装了许多胭脂水粉,廉价首饰之类的小玩意儿,我见了喜欢,喊他停下来买了一只镯子。
刚好一对男女也过来买东西,那男的一副书生模样,拿起一根簪子道:“小生家贫,暂时还送不起像样的东西,待我秋闱高中,必定许你百倍千倍。”
姑娘惊喜万分,羞怯地把簪子簪进發间,她粉黛未施,情人蜜语的娇羞便是最美的妆容。
我瞧了有些羡慕,红尘之中能找到自己的真心人,是多么难得的事情。人活一世,所求不过一颗真心。
因着这桩事,刚买的镯子都没那么令我惊喜了。
我沉默着向前走,殷无息叫住我,道:“你等我一下。”
他的身影很快没入人群,没了踪影,过了好一阵子才回来,对我说:“走吧。”
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去干了些什么好事儿。
到了河岸边上看到姻缘树,不少人围在那儿悬挂自己跟心上人的名字,他问我:“不去挂吗?”
“挂什么,挂你与那林小姐的名字吗?”我当然没什么好挂的,但我对天发誓,我此番回答,绝对是无心之言。
殷无息一怔,随即对我道:“我与她不熟,何故提她?”
“不熟?那她叫你殷哥哥?我当了你三年夫人,见到你不还是要喊你君侯。”
他在一旁笑,我搞不懂他在笑什么,只当他莫名其妙,便一个人走了。前方正是朱雀大街,京都最繁华的地方,两侧楼阁张灯结彩,粉色的轻纱飘飘扬扬。我刚一踏上这条大街,两边的窗子就纷纷推开,着轻纱的漂亮女子探出身子,一把一把地向天上撒花瓣。
我听到了人群惊喜的呼叫声,踏着漫天花瓣,我继续向前走,殷无息不知何时走到了前方,手里托着一盏孔明灯。
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把孔明灯递给我,意思很明显。我长这么大还没放过灯,自然雀跃,问他:“你说这些撒花瓣的不会把我的灯扑灭吧?”
殷无息道:“你若担心,我可以让她们停。”
“不用——”我刚脱口,就意识到了他话语中的意思,“这些是你安排的?”
他没应声,只是道:“放灯吧。”我托着孔明灯,走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轻轻放开了手。
孔明灯徐徐升空,飞到一半时,我看到数百只暖色的孔明灯同时飞上天空。
皓月当空,灯火辉煌,我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才是天上月。
殷无息走到我身侧,说:“你以后可以唤我的表字,止休。”
七
万万没想到,我人生中第一次失眠,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只要一闭上眼睛,我满脑子都是在满天的花瓣中,我与殷无息共同放孔明灯的画面,以及,那日清早,我被他揽在怀中射箭的情形。
我一直以为,殷无息是个冷血无情的战争机器,却不想,在他冷漠的外表下,竟有这样的温柔。
在这之后,每次我们一起训练,我都尽量保持平常心,可每次他一靠近我,都像带着一团火而来,而我不由自主地想躲。
殷无息请皇上给我封的诰命皇上已经恩准了,往后我有诰命在身,在大绥地位尊崇,寻常人伤不得我。可惜,我是有任务的暗卫,完成任务后我便会离开殷无息,我注定没有享受荣华富贵的命。
十日后,大渊使节来访,同时来的,还有转凉的天气。
已是秋季,猎场的叶子已经微微泛黄,绥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绥皇与渊使坐在一处,参与狩猎的臣民穿着劲装,号角吹起,一年一度的狩猎就在这号角声中开始了。
殷无息穿了男装,负责跟随我,我骑在马上,他一个一品君侯只能跟着我跑,不得不说,这感觉挺爽的。
猎场封了三面,每十步便是一名禁军,但是进了山林中,会出什么状况谁都不好说。
我拔出箭羽,隨便射了些野鸡野兔,以往我只能射些静物,如今射猎动物也不在话下,这一切都是殷无息教学有方。
我看到渊国十五皇子骑马的身影一闪而过,我回头对徒步的殷无息说:“前面好像有鹿,我过去看看,你待在此地不要走动。”也不待他回答,我扬鞭催马,追了上去。
十五皇子在渊国并不受宠,派他来出使大绥,自然是大渊与四皇子的阴谋。
我不管他们有什么图谋,我只知道,乞巧节那日我乔装出行,趁殷无息不在的时候,与我主人派来的接头人见面,我接到的新任务,便是杀掉十五皇子,提前坏了他们的计划。
我看到十五皇子正准备猎杀一只野兔,我藏在暗处,将箭头换成四皇子的箭头,只要他死在四皇子的箭下,四皇子与殷无息的关系必定破裂,到时七皇子说不定还能趁机拉拢殷无息一下。
我拉弓瞄准,用殷无息帮我练出来的准头与架势。
当箭尖对准十五皇子的时候,我猛然想起那天,殷无息在我身后问我:“哦,那迷倒你了吗?”
神念顿时有些乱,我赶紧摇摇头,心道:殷无息,你与四皇子注定是错误的结盟,不如趁此机会归到我主人的麾下,此事之后,我们或许还能有一同喝酒,一起射箭,一起放灯的好时日。
对不起了!
我手指一松,“咻”的一声,箭瞬间射出,眼看就要射中十五皇子,空中却飞来一柄匕首,将那支箭从中间劈开,截了它的力道。
我看向匕首的来处,只见一道身影迅疾掠过,紧接着,他落到我的身后,勒住了缰绳。我在他怀中挣扎,低声喝道:“殷无息,你放开我!”
“放开你?放你谋杀十五皇子,还是放你回到七皇子身边?”
他的声音沉着冷静,显然早已知晓我的身份,我并不惊讶。事实上,我们互相防备着、伪装着过了三年之久,到了今天,终于能够坦诚相见,未必不是喜事一桩。
“你以为你拦得住我?”我用靴子狠狠一磕马腹,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奋力向前跑去。我趁机勒紧缰绳,马蹄高抬,殷无息防备不及,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万万没想到,他摔下去时还紧紧搂着我的腰,我拉着缰绳,哪里受得住两个人的重量,故而我手一松,与殷无息双双跌落在地。
“咚”的一声。
这次我啥也没看到,直接昏了过去。
八
我醒来时是在七皇子的宫里,也是我在嫁给殷无息之前,待过许久的地方。
我本是一名孤儿,是晋昀在我垂死之时救了我一命。此后,我便跟在他身边,为了他习武,训练,成为他的暗卫,只为还当初他的救命之恩。
我醒来想的第一件事儿,不是我的任务,而是,我身为一品君侯,躺在七皇子的宫里算怎么回事啊?我赶忙站起来,在这一瞬间我发现自己穿的不是君侯的劲装,而是……
我四处找镜子,直到在镜中看到自己的脸,我才确认,我与殷无息换回来了。这样也好,换回来也好,从此尘归尘土归土,再无瓜葛。
可是我的心中,为何会有些许失落?就好像,我与殷无息在这世上最后的一丝关联,也断掉了。
就在我茫茫然地枯坐在地上的时候,我听见大殿的门响了。两名宫婢过来传唤我,让我到耳殿去等候七皇子的命令。还能有什么命令?我没完成任务,能得到的,无非是一些受惩罚的命令。
耳殿连着主殿,是供人休息的地方,我听见一门之隔的主殿中,传来晋昀的声音:“你想要我这小暗卫,也不是不行。但我好歹尽心尽力培养了她十多年,说给你就给你,哪有这么好的事?”
我听闻此语,心神倏地一动。熟悉的声音透过主殿传过来,明明隔着一道门,我却仿佛看到了殷无息高大的身影,他不卑不亢地坐在殿中,自有他的气场。
“殿下有何条件?”
“侯爷爽快!说起来,也不是特别大的条件。”晋昀似是沉吟了一下,道,“你把我的暗卫留在身边,却为四哥做事儿,这谁又能放心得下?你懂我的意思吧?”
“四殿下于微臣有救命之恩。”
“本殿下还白送你一个媳妇儿呢!”晋昀拍了下桌子。
殷无息沉默了一下,道:“此次大渊来朝,微臣已还过四殿下人情,对微臣来说,与异族私下结盟已经是底线。”
“本殿下亦如此想。”晋昀的声音里透着认同,“自己家的事儿,让外人掺和算怎么回事?”
“殿下,她没能完成任务,是微臣当日阻挠之过,希望您不要怪罪于她。”
殷无息突然话锋一转,还让晋昀顿了一下,随后他笑道:“放心,本殿下绝不是苛待手下之人,她现在还好好地待在宫中,没掉一根头发。”
“那……能否让微臣看她一眼?”
不多时,有宫女过来,把我从耳殿带了出去。
一只脚刚踏入大殿,我就感觉一道视线落在我身上。从前,在君侯府时,那道视线很冷,很淡,从不曾在我身上停留。而今,那道视线灼热,浓烈,一直紧紧地注视着我。
我徐徐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我看到殷无息坐在大殿上,右手搭在膝头上,食指狠狠地颤了一下。
良久,殷无息转过头,从座位上站起来,拱手道:“只要能带走她,微臣可以答应殿下任何条件。”
尾声
新帝登基的那天,我身为一品诰命夫人,随文武百官一同陪皇帝祭天。
经过数年的明争暗斗,七皇子晋昀终于登上帝位,而拥他上位的侯爷,便是新君手下最宠信的朝臣,有传言说,等侯爷再立一个大功,便可以封为国公了。
祭祀结束时,我偷偷溜到殷无息身边,悄悄去勾他的手指。他责备地看了我一眼道:“没规矩。”却反握住我的手,力道很紧。
我忍不住道:“你牵我这个手劲儿和当初扔休书给我时一样用力呢。”
殷无息闻言勾了勾嘴角。
自打我们正式在一起之后,他的笑容越来越多了。
“当初不扔休书给夫人,怎会知道原来我是如此离不开夫人?”
“真的假的?”
“跟夫人在一起的日子,很开心。”
“是吗?那恭喜你哦,往后的每一天,你都可以这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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