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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有点儿苏

时间:2024-05-04

十二

五岁以前,都是我在欺负李元昊。

碟子里的桂花糕只剩一块,按照公平划分的原则,这块应该是属于李元昊的,可我趁他还吃着上一块时,眼疾手快地从碟子里拈起桂花糕塞到了嘴里。李元昊见状,登时哭起来,虽然爹爹嘱咐我要让着皇帝,可我才不管他是“黄帝”还是“黑帝”。

等他哭累了,哭声方止,我便放声号啕,哭得比他更高亢,更嘹亮,引来宫女无数,将皇太后也惊动了。看人来了,我拼命挤出眼泪。李元昊那傻小子擦干了眼泪呆呆地看着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哭。

皇太后过来关切地抱起我,询问怎么了,我指着用来装桂花糕的空碟子,不说话,就哭。皇太后责备地看了李元昊一眼,抱着我出门,嘴里向宫女吩咐:“让膳房再上几道糕点来,皇帝不能再吃了。”

五岁以后,我吵不过他了,因为他开始懂得使用“天下之大,莫非皇土”之类的言辞同我抗争,我吵不过他,就闹着回家。他抱着胸,睥睨着我,道:“去哪儿都一样,皇城是我的,你们相府是我的,就连你,也是我的!”

十岁那年,皇太后和皇帝一行人要去行宫避暑,皇太后也要带上我,爹爹娘亲都将这当作莫大荣幸,兴高采烈地为我张罗。可是我不乐意,因为李元昊总是捉弄我。

果然,一路上李元昊净找我挑衅:“你以为朕当真想娶你吗?因为没人敢要你,母后仁厚,才逼我娶你。”

看我无动于衷,他再接再厉:“朕是天子,只有绝色美人配做朕的皇后,朕才不要你此等丑八怪。待朕年长揽政,朕便废你后位,逐你去冷宫!”

我气得要去揍他,可是穿着的软缎鞋子不合脚,我脚下一滑,从小石坡上滚下来,磕破了额角,血流不止。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血,还是从自己身上流出来的血。我吓得恸哭,李元昊最怕我哭,我一哭,他就会被皇太后训斥。随行的医师替我止血包扎,转身向皇太后禀告,说这道口子很深,日后即便伤好,恐怕也要留疤。

我当即又哭起来,这下好了,真的变成丑八怪了,如果真的没人敢要我,李元昊一定会笑掉大牙。可是李元昊再也没拿这事取笑我。那天夜里,到了行宫,李元昊悄悄跑到我的寝宫里,递过来一个纱囊,纱囊里装着好多只会发光的小虫。“送给你。”他说。

我不理他,他继续自言自语:“现在你破了相,更没人敢要你了。没办法,只能让你当我的皇后了。”

十五岁及笄,在皇太后的主持下,我嫁给了李元昊。

新婚夜里,周围是红色的布景,窗棂上贴着双喜红字,大红色帷幔被褥飞龙走凤,银制烛台上红烛高烧。

这天李元昊破天荒地没有拉着我吵架,态度还算温和,竟还有些腼腆。挑开我的盖头后,他口齿不清地说:“朕这辈子,只要缇儿一个皇后。”

后来证实那是醉后胡言,因为他说完这话,就一头倒在榻上,昏昏睡去。床榻规格不大,刚刚好容得下两个人。我习惯睡大床,嫌李元昊太占位置,便把他踹下了床。

第二天李元昊醒来,头一件事就是找我吵架,并赌咒发誓以后天天晚上都要占我的床,把我挤成桂花糕。我当然不同意,我也发誓,往后他若来一次,我就踹他一次。

皇太后神色戚戚地找我谈心,每次都说些我听不太懂的话,诸如“皇族血脉”“子嗣香火”云云,听得我云里雾里,最终在这一团团云雾里睡去。蘅娘过来将我摇醒后,我听到了皇太后低沉的叹息。她担忧地看着我,说:“缇儿,要懂得为自己做打算,哀家不能为你撑腰一辈子。”

我不明白皇太后有什么好忧愁的,我也不知道我该为自己打算什么,直到有一天,蘅娘告诉我,荣府的二小姐进了宫。蘅娘还说,她将来是要做皇贵妃的,皇贵妃离皇后,只差半个品阶,有皇贵妃一日,皇后的地位便岌岌可危。况且这荣府千金来头不小,她的父亲是国舅爷,当今太后的胞弟,与皇上的皇叔关系匪浅,她是太后的侄女,皇上的表妹,还有个当将军的兄长。

蘅娘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正在池边喂鱼。蘅娘见我无甚反应,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即她屏息凝神,没了声响。接着,我看到李元昊的脸映在了面前的池水中,我惊呼:“哎呀!好大一只王八!”

他靠到我身后,伸出脑袋往池里探,问:“哪里?”

我指着他的倒影,说:“这里,好大一只。”

这件事之后我们两个都染了风寒,因为我们在池边大打出手,一起掉进了池子。

因为考虑到此事有损颜面,我们谁也没有请御医。事后我反思,这件事我比较对不起李元昊,是我挑衅在先。他染了风寒,不敢惊动太后,每日还要乖乖地上早朝,最重要的是我们弄死了一池子锦鲤,他答应再赔我一池锦鲤。

这么细想,李元昊待我也不错。如果真的有个皇贵妃来分掉这一份乐趣,我心里多少有些不快。

我照旧过我悠闲的小日子,喂喂鱼、赏赏花,到起风时节,还召集宫女一起放风筝。

一只硕大的“蝴蝶”在蓝天白云下振翅飞舞。风向忽变,将我的风筝吹到了别的宫苑。寻到风筝掉落的地方,却看到风筝被卡在一棵大树枝头,我摩拳擦掌要爬树,侍女们惊得跪下劝阻。我挥挥手,大言不惭:“小事一桩,本宫让你们开开眼。”

可我高估了自己,爬到一半,便不敢再往上爬,正騎虎难下、犹豫不决间,远处缓步走来一行人。“皇上,那只风筝掉到这里来了。”是个女子的声音,娇柔温婉。

李元昊走近,差点儿没憋住笑:“原来是朕的皇后在放风筝啊!”他又阴阳怪气地说,“朕还猜,谁有本事能把风筝放这么高,原来是在树上放的风筝!”

那女子闻言,过来向我行礼:“荣玥见过皇后娘娘。”

荣玥?她莫不是那荣府的千金?没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竟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

李元昊朝侍卫使了个眼色,有位带刀侍卫轻功极佳,身手轻捷灵敏,轻松地上树取下了风筝。

“皇后,还不下来?是否需要帮你一把?”李元昊笑吟吟地瞅着我。endprint

“不劳皇上费心,本宫自己可以,只是上面风景独好,我想多看会儿风景。”我佯装泰然,悠悠地晃荡着裙裾。

“既然如此,那便不打扰皇后了。”李元昊当真弃我不顾,领着一行人扬长而去。

天色渐晚,花园内渐显萧索寂然,不时几声乌鸦啼鸣,骇人发慌,蘅娘为了不让我乱跑,常用鬼魂索命之说来吓唬我。我在树上尝试了各种姿势,偏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爬上来的了。

“李元昊我恨死你了!”我愤愤地大喊。

“你恨谁?”李元昊的声音从西南边应声传来,带着笑意。遥遥望去,他形单影只,并未有人随侍。

我闭嘴不理他。他踱到树下,道:“跳下来,我接着你。”

“信你,我岂不是要摔断腿?”我不依。他背过手,预备离开:“那好,你就在上面待一晚上吧。哎呀,我听说,这地方以前有个妃子跳井自杀,后来虽然井口被封,但夜夜总能听到井底有怪声传出……”

“李元昊!”我急忙叫住他。

“怎么?”他得意地挑眉。

我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他又回到树下,正色道:“准备好了就下来。”

豁出去了!我纵身一跃,没落地之前,他足下点了两点,飞身抱住我,稳稳当当地落到地上。我却脚下一软,朝后跌去。李元昊赶忙过来要将我托住,可是已经来不及。两个人同时倒地。

他压在我身上,痴痴地看着我,气氛微妙,他温热的气息越来越近,最后两瓣软乎乎的东西贴上了我的嘴唇。他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你居然会脸红!”

我蓦地惊醒,恼羞成怒,朝李元昊就是一拳。他捂着左眼跳起来,指着我大骂:“放肆!大胆!刁妇!朕要休了你!”

李元昊第二日上朝之时,面前垂了珠帘,他处理完政事,便以龙体抱恙为由,匆匆退朝。只有我知道,他是因为左眼被我一拳打青,无颜面对满朝文武。此事被我笑了足足半月。

后来听说,那日他早早退朝,也是因为国舅爷逼李元昊册封他的女儿荣玥为皇贵妃。我曾听爹爹说过那位国舅爷自恃皇亲贵胄,拥兵自重,连李元昊都忌他三分。

我在荷塘边看到李元昊,他正望着荷塘,神思怔然。想到他贵为九五之尊,却被一个王爷牵制,我不由得心生恻隐。走到他身边,我胳膊肘撑在亭台的栏杆上,双手托着下巴,也望向荷塘,问:“李元昊,你是不是在心烦?”

他好笑地睨我一眼,学着我的样子趴在石栏上,两个人并排趴着。

我说:“你别以为我是在关心你啊,我是因为心地善良,看不得别人愁眉苦脸。”

他笑出声。我继续说:“你是不是不想娶国舅爷的千金?你以前不想娶我却被逼无奈时,也是这副表情。”

忽然,我脸上一疼,一块肉被他掐住。他拎着我的脸,朝我脑袋上重重地敲了一记:“你脑袋里整天想的都是些什么?”他叹了一口气,又道,“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我吃痛地挣扎着,道:“好心没好报!”

他松开我,忽然没来由地问:“如果我册封她,你会不开心吗?”

這种问题让人脑仁儿发疼。我指着塘里的鸳鸯,企图转移话题:“你瞧,大家都说它们是爱情的象征,可蘅娘告诉我,别看鸳鸯都是成双成对的,成双成对简单,天长地久免谈,一只若是没了,很快就会有另一只出现在余下的那只身边。”

我不知我说错了什么话,李元昊的脸色变得凝重,刚才他脸上好不容易浮起的笑意也烟消云散了。他沉声说:“我是龙,你是凤,你放心,我不喜欢那个荣玥,即便将来要册封她,也不会让她危及你的地位。”

语罢,他挥挥袖子,摆驾离去。

李元昊到底还是册封了荣玥,那天除了我的凤鸣轩,宫里各处都十分热闹。

我在院中发呆,这种日子里,连陪玩的人都没有,所有的人手都拨去给册封典礼铺排阵仗了。

快要歇下时,李元昊身边的小然子给我送来了一个食盒,里面是柔软香糯的桂花糕,还热腾腾地冒着热气。小然子说:“皇上吩咐,食盒底部有样东西,娘娘看了自然明白。”临走时他又转头,压低声音对我说,“这样的日子,皇上心里惦念的一直都是娘娘。”

打开食盒底部,一枚雕刻成凤凰样式的玉佩映入我的眼帘,精致秀巧。

从锦绣宫回来,我直冲进凤鸣轩,嘴里嚷嚷:“蘅娘,带我回家!我要回家!”

蘅娘正在低头做她的针线活,抬头看到我,满脸惊讶。我断断续续地控诉:“难怪等这么久不见人,原来是……刚才……刚才我在锦绣宫,撞见李元昊跟荣贵妃……”

李元昊答应了我,晚上要来指导我下围棋,可是我摆好棋盘,左等右盼却等不来李元昊,荣贵妃的贴身婢女寻来,说荣贵妃有事让我去她的锦绣宫一趟,却让我撞见了不堪的一幕。我等了他这么久,他却在另一处花前月下,逍遥快活!

蘅娘温声低劝:“就为着这事儿呀?自古哪位帝王不是后宫佳丽三千,您是正宫,要有正宫的气度。再说,后宫哪位娘娘及得上您跟皇上在一起的光景长?依我看,皇上最疼的还是皇后。”

蘅娘可能误会我了,我想回家不是因为他爽我的约去跟别的小娘子好,而是刚才我一股气冲上来,没忍住,劈头盖脸地羞辱了他一番。我觉得,他可能会因为面子挂不住,将我处死。

我哭丧着脸道:“这宫里是地狱,我待不下去了!”蘅娘赶紧制止我的话:“这话还是少说,让皇上听去,又该惹皇上生气。”

蘅娘多虑了,他早被我惹生气了。

我脑子里正把所有酷刑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门“嘭”的一声被踹开,怒发冲冠的李元昊立在门外,剑眉倒竖,一双眼怒视着我,几乎要喷出火来。

我被他一吓,登时哭了。事后想想,我也太没骨气。我嘴里大喊“救驾”,李元昊被我的阵势骇得愣了愣神。握矛提刀的侍卫齐刷刷地从渡廊赶来,列好阵仗,大喊:“皇上,娘娘,恕卑职救驾来迟……刺客,何处?”

李元昊抖了抖他的直裾,带着威严扫视众人。可他的长衫还保持着在锦绣宫时的状态,胸膛大大方方地袒露在外,委实显得滑稽可笑。endprint

蘅娘朝侍卫们比了比手势,率先退了出去。侍卫们神色讪讪,也跟着退出去,走时还不忘把门带上。

门“嘭”地关上,我霎时间无比绝望。

李元昊快步走过来把我扛到肩上。我被倒挂着,浑身的血直往头上冲,很快便叫不出声。他把我摔到榻上,自己也恼怒无比地在榻边坐下,没好气地说:“你误会了。”

我直接反驳他说:“我们说好了要下棋,你却去了锦绣宫。你这是出尔反尔!”

“你气的是我在锦绣宫,还是我没来下棋?”他的神情有些古怪。

“当然是你没遵守约定来下棋!”

“你……”他哑口无言,只怒瞪着我。

李元昊在生我的气。可明明该生气的是我啊!我都已经打算宽宏大量原谅他的失约了,可是他莫名其妙地生起气来,每夜到凤鸣轩来,免不得黑着一张脸,身上戾气极重。宫婢们一张小脸恨不得埋到土里,从来不敢正眼瞧他。

我心疼我的宫婢,遂对他说:“你若不想来,可以不来。”

“若不是母后逼我,谁乐意到你这凤鸣轩来。”他气哼哼地道。

我气不打一处来,脱口而出:“什么都要怪罪旁人逼你,难道你去锦绣宫,也是被逼的吗?”

不料,他勃然大怒:“你就是不相信朕!”他又说,“朕偏要证明给你看,就算荣贵妃睡在朕身边,朕也不会对荣贵妃怎么样!”

他说完,抱着枕头走了。我连忙坐起身,道:“李元昊你站住!”

他果然站住,转过身,一脸得逞,嘴角咧开轻蔑而傲慢的笑,道:“现在求我留下来还来得及。”我指着他怀里的枕头说:“人走可以,枕头留下,这是蘅娘给我做的安眠枕!”

他一怔,气呼呼地把我最喜欢的枕头砸到地上,扭头就走。

此后他夜夜宿在锦绣宫,宫人都说锦绣宫的贵妃承恩隆盛,宠冠后宫。皇太后因此召见我,一见我便拉着我的手长吁短叹:“哀家千算万算,到底算不过天意。哀家费尽心机把你送到昊儿身边,就是为了借你父亲之力打压外戚势力,可终究还是输了。先皇托付于哀家的李氏江山,怕是保不住了。”

一言既罢,太后哀切地望着我,道:“缇儿啊,若昊儿心里当真没你,你也别伤心,这是命。”

对前面的话,我一知半解。我想不明白,荣贵妃管皇太后叫姑母,为何荣贵妃得宠,皇太后却不开心?但最后一句话我明白了,我自幼跟李元昊青梅竹马,若他心里还是没有我的一席之地,那就是命,强求不来。

一个不得宠的皇后会有什么后果?

我想到李元昊曾说过要把我打入冷宫。现在他有了荣贵妃,更有理由要把皇后的位置腾出来了。

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在院子里荡着秋千,盘算着如何逃离这个皇宫。宫人高唱锦绣宫的婢女求见皇后。那婢女一见我便扑通跪倒,边哭诉,边求我撤掉和皇上的赌约。

我奇了:“什么赌约?本宫不记得跟皇上有何赌约呀!”

“就是皇上和皇后打赌,即便是在荣贵妃身边,他也不會碰荣贵妃分毫。如今荣贵妃给皇上递东西,都要隔一层纱。”宫女抽抽噎噎的,还说,“皇上夜夜宿在锦绣宫里,却从不肯碰荣贵妃,贵妃娘娘心里愤懑,只能毒打我们这些婢女出气。”

不久,宫里遍传,皇上夜宿锦绣宫,是为了跟皇后赌他能坚持不碰荣贵妃。佳话变成笑话,皇太后又召见我,这位荣贵妃的姑母拉着我的手,盈盈笑着道:“缇儿啊,哀家可算明白了,朝堂权势可谋,儿女情衷却是谋不来的。天恩不薄,你可要好好把握。”

即使是这样,李元昊待荣贵妃还是不薄,不管去哪里,总会带上这位荣贵妃。

如今皇帝要出游,点名要皇后和荣贵妃陪同。

旨意颁到凤鸣轩,蘅娘眉开眼笑地替我挑选起裙裳和钗饰。我拿着那块黄澄澄的圣旨颠来倒去地研究,指着“皇后”两个字,十分苦恼地问:“蘅娘,这里的皇后说的是我吗?有没有可能是其他什么妃子?”

蘅娘捏着一件石榴色襦裙在我身上比画着,绕口令一般说:“皇后就是您,您就是皇后,是宫里,也是天底下独一个担得起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是李元昊根本没把我当皇后。

出游之时,我们原本分乘步辇,可是行程至半,李元昊忽然说荣贵妃身体不适,需要换乘马车,还吩咐要皇后与他二人共乘。他生怕我看不到他跟荣贵妃恩爱的样子。

因着赌约一事,荣贵妃尚记恨着我,我才不去碰这个钉子。于是我义正词严地拒绝,骑上马溜达到队伍前面,跟领队的于护卫搭讪:“本宫觉得还是骑马好,骑马才能饱览山河壮丽。”

于护卫自顾策马,对我的话只微微颔首,以示恭敬。

我又指着他腰间佩戴的兵器道:“于护卫,你的刀好生英武!这捆绳子蜷曲的弧度极具艺术美!”

此时李元昊懒洋洋的声音从后面追上来:“于护卫,把皇后绑了送过来。”

什么,把我绑了?!怎么能把这句话说得跟传膳一样轻松?

事实证明,李元昊的手下个个忠心耿耿。我跟于护卫说了那么多话,都不及李元昊一句。于护卫用我刚刚夸赞过的那根绳子将我五花大绑,我便像只粽子一样被抬上了马车。李元昊过来替我松绑,道:“早乖乖听话不是什么事也没有了吗?”

眼角余光瞥到荣贵妃掩嘴窃笑,我恨不得当即把李元昊踹下马车,可是想想还是算了,我怕死。不得不承认,李元昊的决策有时也是明智的。在我们上了马车之后,游行队伍遭到了埋伏,我们有马车庇护,比起坐步辇,多了一分安全保障。奇怪的是,偷袭的人并没有决心死攻,而是对着马车犹豫不决,仿佛投鼠忌器,几攻不下,只得草草撤退。

李元昊半躺着,斜倚在矮几上,从容地舒展着四肢,道:“皇后,朕救了你一命。”

我无心跟他拌嘴,只觉头昏脑涨。马车颠簸,我一头栽到李元昊的怀里。他没推开我,反而哈哈大笑着揽住我,伸手在我背上轻抚,异常温柔地问:“怎么,感到害怕了?”endprint

我的背被他这么一顺,一直翻滚的胃终于坚持不住。“呕——”我吐了他一身。

“皇后!”李元昊崩溃的声音直冲云霄。

“我说过我不能坐马车……”

皇上待皇后与皇贵妃不分轩轾,皇太后越发催促我要抓住李元昊的心。

她鼓动我为皇帝熬汤。虽然宫里有御厨,但总比不得亲手烹饪有诚意,而且没有什么是比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皇后亲自下厨更让人为之一动的了。蘅娘厨艺精湛,在跟她虚心求教数月之后,我终于拿出了足以自豪的作品。依照皇太后的意思,皇帝批阅奏折疲乏之时,就是我送去热汤给他解乏的最佳时机。

巧的是,我给李元昊送汤之时,荣贵妃也在。巧之又巧的是,她不小心打翻了我的热汤,她养的小猫舔了几口热汤,当即倒地而亡。

荣贵妃一口咬定我欲谋害皇上性命,召来宫人验汤,竟在汤中发现了致命毒物。荣贵妃步步紧逼,道:“昔日皇上待你不薄,你却不领情,轻则恶语相还,重则拳脚相对,如今还要谋害皇上性命!”

我知道跟她多费唇舌无用,只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李元昊,可是他一直低垂目光,一言不发。

国舅爷与恭亲王闻讯赶来,也在堂上咄咄相逼。我不得不为自己辩解:“谋害皇上于我何利?我要害皇上的动机何来?”

国舅爷狞笑,话里有话:“皇后心性单纯,怕是遭人利用。”

恭亲王接过话,道:“皇后背后有整个相府撑腰,莫不是幕后主使就出自相府?谁不知道,如果皇上出事,最大的得益者就是丞相大人?”

“恭亲王,请你就事论事,好端端的为何又要扯上我的父亲?”我急了,再次向李元昊望去,他却始终沉默。

“李元昊你说话呀!”我急了。

“放肆!胆敢直呼皇上名讳!来人啊!将谋害皇上的犯人收押刑部大牢!”恭亲王呵斥道。

李元昊这时终于开口了:“且慢!王叔,此事我自有裁断。来人!皇后有嫌,即刻起关押雁落宫,派重兵把守,任何人不得出入!”

“谁敢!”皇太后由宫女搀扶着步入堂中,道,“汤是我要皇后熬的,若说皇后有谋害皇帝的嫌疑,那我岂不就是幕后主使?既然如此,就请皇帝先将哀家软禁起来吧!”皇太后不怒自威,扫视了国舅爷一行人一圈,最后眼神落在了李元昊身上。

李元昊剑眉紧蹙,道:“母后!”

“昊儿,你自幼与缇儿相伴长大,缇儿为人如何,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呀!”皇太后恳切地道。

李元昊长袖一挥,背过身,一只拳头紧捏,指关节泛白。他宣布:“皇太后乏了,将皇太后请回紫宸宫休息!左护卫,还愣着作甚!即刻将皇后押往雁落宫!小然子,传旨相府,请丞相往宫里走一趟!”

事情蹊跷,摆明了是有人设下圈套,可是李元昊丝毫不生疑心,我决定不再申辩,也不再反抗。我忽然明白,他是早就有心要处置我,此事不过顺遂了他的意。只是我仍心寒,原来李元昊这么讨厌我,比我讨厌他,还要讨厌我。

比起凤鸣轩,雁落宫冷清简陋,降了好几个等级。每日宫人送来的都是小菜清粥,我足足瘦了一圈。蘅娘被派到雁落宫来照顾我,她心态好,还说皇上顾念旧情,让我住这么个好地方。我冷笑道:“这雁落宫为何不索性更名为平阳宫?改成虎落宫也成!虎落平阳被犬欺,说的不就是我吗!”

小然子偶尔偷偷地来送桂花糕给我,还给我送“战报”,说:“丞相如今被软禁在丞相府,同您的处境一样。不过您不必担心,皇上还未采取下一步行动。

“皇上说了,事有蹊跷,他要亲自审查。

“皇上让娘娘少安毋躁,这段日子在雁落宫好好玩儿。”

半个月后,太后带着一众随侍的宫婢出现在雁落宫外,把所有吃穿用度之物都搬进了雁落宫。我怀疑太后把整个紫宸宫都搬空了。

太后表明她站在皇后这一边,并要一同住进雁落宫,以此明志:“皇后的禁足一日不除,哀家便一日不出雁落宫。”

一日,许久未露面的小然子忽然出現,给我送了一大坛桑葚酒,说:“小然子知道娘娘喜欢这个,遂特意拿来孝敬。”他还不忘补充,“这是在冰窖里冰镇过的!爽口味佳!”

我很是疑虑地问他:“小然子,我都这副落魄模样了,你还来孝敬我,这酒不会有毒吧?是李元昊派你来毒死我的?”

小然子眨眨眼回答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皇后娘娘,您就静候佳音吧!”

我认定了这桑葚酒里肯定掺了毒药,是李元昊报复我来了。皇太后听说了此事,愤然将茶盏摔在地上,道:“皇后,你不准喝!”

一群宫婢跪在我面前,哭着恳求我不要喝毒酒。

我黯然道:“皇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赐我毒酒,是旨意,儿臣不能不从。”我拿起酒盅,仰头一饮而尽。

皇太后震恸地瞪大双眼,道:“缇儿!你这是何苦!”她夺过我的酒盅,也倒满酒,“既然如此,哀家陪你去。哀家守不住李氏江山,无颜再在这世间苟活!”

宫婢们自发取了小碗,为首的宫婢端起酒坛子,给每人碗里都分了毒酒。她声泪俱下地道:“奴婢们也随皇太后、皇后娘娘到阴曹地府去,到了阴间我们还服侍您!”

也许是毒酒药性发作,我们的双腿开始虚软,两眼昏花,身体逐渐不听使唤。有位太监此时来报:“皇上请皇太后,皇后娘娘移步……”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我拿着酒坛子去灌他,道:“都到头了,还移什么步?来,我们一醉方休。”

不久,又来了一个太监,那太监双手负在身后,一双眉头紧锁,颇有几分威严。我指着这个太监哧哧地笑道:“你是哪个宫的公公?怎么长得这么像李元昊?”

他定定地立在我面前,扫视了一眼趴在桌上的太后,以及倒在地上的一群宫婢,轻斥道:“胡闹!”

“连说话也这么像。”我笑得更欢,举起酒坛子,道,“来!你也喝!”酒坛子刚举起来,我就不支软倒。这个太监十分大胆,不仅扶住我,还把我横抱起来,那之后我便昏睡过去,不省人事。endprint

我以为我要死了。

死前我的脑袋里一团混乱,先是浮现起那个太监模糊的轮廓,我一向以为太监都是骨瘦如柴、羸弱不堪的,不想那个长得像李元昊的太监体格竟这般雄武健壮,身上的线条流畅,比例完美,抱起我不费吹灰之力。

接着,我眼前浮现出李元昊的脸。他赐死我之后,随即灭了我满门,我的爹爹和娘亲惨死火海之中,相府上下数百个人倒在血泊中,面目因痛苦而扭曲狰狞。我哭着求李元昊:“求求你,放过我的族人,爹爹娘亲是无辜的,我也是无辜的,我没有害你……”

有一只温暖的手揩去我脸上的泪,他的声音很轻很柔:“你的爹爹娘亲没事。”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李元昊侧着身子躺在我身侧,一只手支着脑袋,一只手还留在我脸上,他的脸无比清晰地映在我眼里。

“我死了?”我痴痴地问。他掐一把我的脸,我吃痛地喊:“啊!痛!”

“知道疼就是还没死。”他鄙夷地睨着我,继而眼睛眯成缝,道,“伙同下人醉酒,怂恿太后饮酒,该当何罪?”

“那不是毒酒?”我如梦方醒。

“什么毒酒,那就是桑葚酒。我让小卓子去传话,却迟迟不见人回,一去才知道你把人灌醉了!成何体统!”

那么说……后来出现的不是太监,而是李元昊。我讪讪地赔笑,转移话题:“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你不怪罪我了?”

“我从来就没怪罪过你,我知道此事是荣玥陷害你。把你送去雁落宫,一来,是顺水推舟,让王叔国舅他们上钩,对我掉以轻心;二来,刑部都是他们的人,你若到了刑部,我鞭长莫及,你在雁落宫,我还能派人保护你,你在里面也可以躲一躲外面这诸多风波,只待事情结束,我再接你出来。”

“难怪太后要搬到雁落宫,你也未阻拦,原来也是想让太后过清净日子……可是,你说的事情,是什么事?”我疑惑地问。

他的语气变得沉重:“王叔一直觊觎皇位,他和国舅爷暗里勾结,企图谋朝篡位。”

“所以,表面上你受他们牵制,但其实你早有准备要反击?”我想起他在荷塘边凝重思忖的神情。

“我以为你笨到不能了解这些。”他嘲讽地一笑,道,“我知道荣玥是他们放到我身邊的眼线,让荣玥承宠,也是为了放松他们的警惕。那日出游,伏击我们的杀手也是他们派来的人,若不是我们和荣玥在同一辆马车内,只怕不能轻松躲过一劫。”

我不由得佩服起他来,这些事情他若不点破,我当真以为一切都是巧合。

“怎么,是不是对我的敬佩之情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他得意地扬了扬眉毛。

我嗤声不屑地道:“可是好歹也事先通知我一下啊。你明知道这一切都是他们的诡计,却不告诉我,害我提心吊胆,以为父亲真的受我牵累。”

“做戏要逼真,你太笨,跟你说明,戏就演不下去了……喂!作甚又踹人?”李元昊再次被我踹到床下,他霍然从地上暴跳而起。

“床太窄。”我若无其事地道。

“胡说!这凤榻朕明明已命人加扩了一丈!”

李元昊的眸子里倏忽闪过一抹狡黠。他蓦地俯身,缓缓欺近,一寸寸逼我后退:“你知道,为甚宫床凤榻造得这般窄吗?”他的一只手绕过我的腰侧,扶住我的后腰,将我拉向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就是为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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