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我是一颗蛋
第一章
清晨出门前,柏景良照例在玄关处吻了吻幼龄的脸颊。
汪幼龄踮起脚尖,手指轻柔在绕过颈后为他整了整衣领,眼光落到前襟时,轻轻地“啊”了一声,吩咐司机稍等一会儿。
大概又是早餐时不小心滴落的汤汁。
尽管眼睛看不见,但柏景良衣食住行都坚持自己动手。
也对,像他这样的天才,要是连吃饭都要假旁人之手,应该会觉得屈辱吧,幼龄这样想着,便只能由着他。
路过客厅陈列的那一排排奖杯与专利证书,幼龄右拐至衣帽间,特意挑了件深色的衬衫。
虽说董事长去世前特意嘱咐不用服丧,但作为长子,却理应尽孝道。
汪幼龄领着他进了一楼客房,正要动手解他的衬衣扣子,柏景辰本来孱白的脸色却忽地转为绯红,整个手掌覆在她手上,指尖微微地颤抖:“幼龄,还是我自己来吧!”
汪幼龄只稍微顿了顿,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没关系,我们是夫妻。”
虽说是在董事长病危时为让他安心而草率结合的夫妻,也没有夫妻之实,但幼龄愿意尽责。
她始终忘不了董事长咽气前死死抓住她的手,竭尽全力说出的那句话: “幼龄,希望你以后能做景良的眼睛。”
汪幼龄极尽小心地为他褪去衬衣,因为常年不运动的缘故,柏景良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白,在晨曦下仿佛透明。
为缓解他的紧张,幼龄在为他穿衣时闲话家常:“晚上做你最爱吃的舒芙蕾,趁热才好吃,要记得早点回家哦!”
柏景良抿着嘴角浅笑了一下。
也只有心思明澄如幼龄,才会在这种敏感时期仍旧只惦记着他爱吃舒芙蕾。
将一个瞎子列为唯一继承人,并交付全部管理权,这事让博世集团早已闹得不可开交,甚至还有人在董事会上公开调侃,称要将公文改为盲文。
他们才不在意这个瞎子,哪怕他拥有二十九项专利发明,而且早在十六岁时就获得数项国际殊荣。
自小遭受这种歧视,柏景良早习以为常。
压力多少也有,但有幼龄在身后支持就都算不得什么了,柏景良紧紧握住幼龄的手:“如果有天使,大概就是长得像你吧。”
可惜的是,他看不见幼龄长什么样子。
汪幼龄整个脊背一僵,几秒后又恢复如常,她扶柏景良下台阶,将他送到车上,而后挥手告别。
天使?她怎么配得上!
那张房卡还在汪幼龄上衣右侧的口袋里,等车子走得远了她才敢掏出来。
假日酒店8302号房间,是柏景辰在昨天晚宴后偷偷塞给她的。
他的嘴角带着不容拒绝的笑:“幼龄,明晚十点,你一定要来。我会等你,等到你来为止。”
眼神那么笃定,仿佛知道她一定会赴约。
汪幼龄将那张小小的金色卡片拿在手里反反复复地看着,一颗心七上八下。
去?还是不去?
第二章
确认柏景良睡着了幼龄才蹑手蹑脚地出门,不敢惊动司机,别墅区又偏远,走了许久才打到出租车。
幼龄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勇气,做出要去赴约的决定,这于她而言十分艰难。
出租车行驶在高速路上,距离假日酒店还有不到两公里。
像是交响乐,愈是接近尾声愈激昂,汪幼龄此刻一颗心咚咚咚地不安分地跳动着,都快要跳出胸腔来了。
已是成年人,她多少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出门的那一瞬她就已经决定要将柏景良抛诸脑后,但此刻还是抑制不住地想起他来。
幼龄想起他晚餐时吃饭的样子,一闻到舒芙蕾的香味柏景良便咧开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来,大概因为眼睛看不见的缘故,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十分夸张,笑起来是,吃饭也是。
柏景良将舒芙蕾大块大块地往嘴里塞,吃相实在算不得好看。
吃到一半,还不忘夸奖幼龄的厨艺:“米其林饭店的大厨都比不上你。”
这样讨好而又小心翼翼的语气,让幼龄听来十分心酸。
自小学与他同桌时便是如此,柏景良像是生怕得罪了幼龄一般,总是小心翼翼地问她借一块橡皮,或者是让她帮忙做值日。
起初幼龄也会跟其他同学一样,在他的板凳上涂胶水,往他的水杯里放粉笔灰,或是将他特别定制的盲文课本偷偷撕掉一页。
幸好柏景良并不是爱告状的人,他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默默地承受这一切。
说起来,幼龄对他态度的开始转变是从柏景辰到班里来给他送课本开始的。
柏景辰穿着白衬衣,袖子挽到手肘,头发略长,微微盖住右脸颊,把书放在柏景良桌上时,侧过头看了幼龄一眼,扬起嘴角与她说话:“你就是我哥哥常提起的那位同桌吧?谢谢你照顾他。”
幼龄心下一动,略微有些惊讶地望着柏景良,他常常提起她?并且还说她很照顾他?
大概是感觉到幼龄在看他,柏景良全无血色的一张脸渐渐泛红,并迅速地低下头去。
倒是柏景辰,定定地盯着幼龄看:“爸爸说周末请你一定到我们家里吃饭。”
他的发丝在阳光下呈耀眼的金色,眸光潋滟,带着一种不容人拒绝的骄傲。
幼龄觉得有一阵潮热从心底蔓延开来,身体渐渐温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忙不迭地点头应下来。
那大概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吧!
自此幼龄受柏家所托,一直照顾柏景良,直至大学毕业后进入博世集团工作,后来又在董事长病危时与他结婚。
人人都赞她善良,包括已经亡故的董事长。
幼龄却从始至终认为自己配不上这两个字。别有用心地陪在柏景良身边,算是善良吗?
就连与柏景良结婚,也不过是为了能多看几眼柏景辰。
打从年少时期起,柏景辰身边就从来没有缺过女人,明知道他不可能爱上她,但心中喜欢的齿轮一旦启动就根本无法停下来。endprint
柏景辰特意约她,是因为察觉到她的情意了吗?幼龄紧紧攥住手中的房卡,任由心一点点地沉沦。
爱如飞蛾,振翅扑火。
第三章
酒店的房门应声而开。
柏景辰递一杯香槟给幼龄,嘴角若有若无地噙着笑:“听说蜜月订在夏威夷,那真是个好地方。”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轮廓愈发迷人,俊朗的脸部线条,浓眉星目,英挺的鼻与削薄的唇,当年的清俊少年如今已魅惑十足。
幼龄有些移不开眼睛,但与他探讨蜜月之旅是一件很尴尬的事,她抿了一口香槟,并没有答话。
柏景辰起身绕到她的身后来,双手搭在幼龄的肩膀上,微微地用力:“跟我哥结婚,是委屈你了。”
掌心传过来的热度,让幼龄不自觉地战栗。
她自幼就喜欢的人,曾觉得那么遥不可及,如今却近在眼前,那么近,呼吸可闻。
幼龄连呼吸都夹带着喘息声,犹豫了半晌,终是开口道:“你和程毓订婚的事,是真的吗?”
坊间关于他和程氏集团联姻的传闻甚嚣尘上,明知道此刻提及并不合适,可幼龄还是忍不住问了。
柏景辰又挨她近了一些,身体贴着她的后背,嘴唇就在她耳畔:“也不排除将传闻变成事实的可能性,你知道的,我别无选择。”
没料到父亲真的会将管理权交给身体有残疾的哥哥,只占有公司百分之五股权的柏景辰,如今地位很尴尬。
柏景辰应该是很难接受在父亲心里他还不如一个残疾人这件事。
与其他企业联姻,倒也是一条出路。
幼龄心里一紧,胸口的位置竟有些隐隐作痛,别人或许不清楚,她心里却是了然的。
对自幼失明的大儿子心存愧疚,再加之柏景良天赋异禀,获奖无数,董事长夫妇鲜少顾及表现平平的柏景辰。
半是安慰半是情不自禁,幼龄转过身去缓缓握住柏景辰的手,双眼直直地迎着他的双眸:“没关系,你还有我。”
柏景辰的双眸瞬间便亮了起来:“幼龄,其实你喜欢的人是我吧?”
他眸光里的询问让幼龄十分无措。
应该是喜欢的,十几年以来像影子追随主人一般,幼龄从来都没有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过。
幼龄没有回答,柏景辰的嘴唇却在渐渐靠近:“他有没有像我这样吻过你?”
眼看就到了要触碰的距离,幼龄却忽地闪过身去,手捏着门把,指尖不听话地颤抖着。
在最后一刻她忽地想起柏景良来。
柏景良那微温的手掌及夸张的笑容在她的脑海里纷乱地闪来闪去。
作为丈夫,柏景良从来没有像这样动情地吻过她,即便是吻,也只是在脸颊,克制的,一触即停的。
柏景良对她始终以礼相待,保持适当的距离,可他说过,她是他唯一的温暖。
或许是因为不忍背叛柏景良,幼龄此刻只想逃离。
背后响起柏景辰略带祈求的声音:“幼龄,如果你与我合作,我就不用跟程毓订婚了。你一定会帮我的吧?”
幼龄带上门,整个人无力地顺着墙角蹲下去,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为难过,心在左右撕扯,恨不得生生地将她撕裂为两半。
心的天平,摇摆不定。
第四章
夏威夷四季如夏,幼龄扶着柏景辰在夕阳下的海滩散步。
“天空现在变成了浅橘色,一丝云也没有……”说到此处幼龄顿了顿,大概是觉得很残忍。
他应该不能明白浅橘色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颜色。
自小就孤独地长大,没有色彩,没有朋友…
“怎么了?”柏景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你的手在发抖,是冷吗?我们回酒店吧!”
幼龄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很突然地问道:“景良,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问一个瞎子最大的愿望是什么,真是个多余的问题。
世界上所有看不见的人,肯定都希望重见光明。
柏景良稍微歪着头,很是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却是答道:“我最大的愿望,是希望幼龄你获得幸福。”
汪幼龄的脚步停住,如遭雷击一般,整个人都变得僵硬。
幸福?
幼龄从来没有仔细地思考过什么是幸福,幸福于她而言是一个太过陌生的命题,她从未奢望过。
或许是感觉到了她身体的变化,柏景良也停了下来,仍旧维持方才微歪着头的姿势,像是在自言自语:“幼龄,跟我这样的瞎子在一起,你一定感到很辛苦吧?”
倒并不觉得有多辛苦,甚至有时候也不乏快乐。
只是因为柏景辰的缘故,时常会觉得缺了点什么,他像是她心里的一个疙瘩,太久没解开,便成了死结。
幼龄摇摇头:“一点也不辛苦。”
柏家待她最好不过,助她完成学业,又让她一生衣食无忧,是她不好,不配得到这一切。
因为她的否定,柏景良的嘴角微微地弯了一下:“相信我,为了你的幸福,我可以放弃所有。”
所有,还包括生命吗?
不知不觉幼龄就扶着柏景良来到岔路口,现在有两个选择,从沙滩原路返回或者上公路抄近道。
手机开始不停地震动,是柏景辰在催促。
那是早就商量好的,顺着公路再走两分钟,会有一起意外在等着他们,如无差池,柏景良会被突然驶过来的车子撞倒,然后在异国他乡意外死亡。
离公路不过数步的距离,幼龄按掉了来电,那边又继续打,锲而不舍。
嗡嗡嗡,嗡嗡嗡,震得汪幼龄心乱如麻。
向前走,或是原路返回?
幼龄犹豫不决,手心开始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指尖也越发抖动得厉害。
柏景良却突然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因为长期以手作为阅读工具,他的掌心结了厚厚的一层茧,手掌宽大而温暖,他将头靠过来贴近幼龄的耳朵,嘴唇一张一合地说道:“幼龄,我爱你。”endprint
婚礼当天也未曾说过这三个字,此刻却忽然提起,是因为他觉得这会是最后的表白吗?
那三个字不停地在脑海里回响,幼龄蓦地下定决心,牵起柏景良的手沿着沙滩原路返回。
夕阳洒在海面上漾出迷离的光,平静的大海像是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样。
幼龄悄悄地关掉了手机。
第五章
柏景良的身体每况愈下,终于严重到连公司的常务会议也不能出席了。
医生频繁地进出柏宅,但对于他目前的状况,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身体各项指标都没有问题,但精神状态却令人担忧。
要具体追溯起来,是从夏威夷回来之后才开始变成这样的,柏景良整个人变得浑浑噩噩的,严重时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楚。
有多事之徒,背地里说是蜜月度得太猛的缘故。
不过称病休在家中倒也是一件好事,柏景良没了公务缠身,可以有大把的时间泡在书房里研究他感兴趣的项目。
幼龄总是亲手做了舒芙蕾送到书房去。
他的精神状态不好,听觉倒越发灵敏了。每次都像是等待王子的小狐狸,总能准确地分辨出爱人的脚步声。
一听是幼龄的脚步声,便咧开嘴角笑起来,柏景良放手中的书跟幼龄商议:“我打算将公司交给景辰管理,你觉得怎么样?”
正在切糕点的手忽地停住,幼龄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柏景辰的目的终于达到,本该为他高兴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心却重得像铅球一般,急速地向下沉。
幼龄想起柏景辰将那小小的白色药瓶交到她手里时说的话:“我知道在夏威夷你是不忍心,我又何尝不是呢,他毕竟是我的亲哥哥。其实也不用危及他的生命,只要让他在家好好休息就可以,你想办法把这个掺进他的食物里。”
药瓶上写着苯环利定,那是一种致幻药物。
她犹疑不定,柏景辰一把将她揽至怀中:“幼龄,只有这样我才能拒绝和程毓订婚,你难道就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在他怀里,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
那拥抱像是鸦片,只一次就上瘾,想要拒绝的话全部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幼龄最后只得点了点头。
将白色药片碾成极细的粉末放在做舒芙蕾的原料之中,吃得久了,便会精神恍惚。
这就是所谓的蜜里藏毒吧!
柏景良等了很久没有等到幼龄答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下周一你代我出席股东大会,将公司管理权交给景辰,林律师会陪同你前去。”
说完之后大概是闻到了舒芙蕾浓烈的香味,他开始催幼龄道:“切好了吗?先给我吃一块。”
他那万分期待的模样,像皮鞭一样,一鞭一鞭地拷问着幼龄的心。
这分明是裹了蜜的慢性毒药,不能再让他吃了,幼龄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不小心沾了脏东西,今天就不吃了吧!”
柏景良却从她略微哽咽的声音里听出了不寻常:“幼龄,你为什么哭了?”
为什么哭?幼龄自己也不太清楚。
只是一哭便再也止不住,幼龄任由泪水肆意地爬满脸颊,她慢慢伏下来,将双手放在他的腿上,支撑着脸颊,声音极低:“景良,对不起。”
柏景良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没关系,我不怪你,脏了再做一个就好了。”
他以为她是为弄脏舒芙蕾而难过。
不,不只是因为舒芙蕾。
幼龄的泪水决了堤,越哭越厉害。
第六章
股东大会如期召开,柏景辰成为新任董事长是众望所归的事。
幼龄以柏景良的名义投出最为重要的一票,终于在心底重重呼出一口气,总算不用再往柏景良的食物里掺东西了!
会议结束,股东们三三两两地散去,有一位年事已高的股东拍着柏景辰的肩膀道:“听说你和程毓的婚礼在下月举行,提前恭喜你。”
听到这话,幼龄整个人从头凉到脚,带着质询的目光看向柏景辰。
其实用不着他回答,很快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本来就要跟程毓结婚的,说要跟她在一起,只不过是骗她而已,幼龄这才明白,自己只是他对付柏景良的工具。
奇怪,被他利用应该觉得万箭穿心才对,幼龄却只是觉得出奇的愤怒。
愤怒之余,又痛恨自己被所谓的爱意蒙蔽了双眼,竟然听他指使去加害柏景良。
这么多年来,她照顾着柏景良,而柏景良却也实实在在地陪伴着她。
在她孤独的时候,在她绝望的时候,在她每一次人生的岔路口,因为有了柏景良,仿佛再长的路都变得不再辛苦。
是她一直忽略了这份陪伴的意义,相互陪伴其实也是爱的一种。
幼龄缓缓站起来走到柏景辰面前去,扬起手来十分平静地甩了他一个耳光。
什么也不必问,什么也不必听,像柏景辰这样的人,嘴里的解释必然是虚伪的谎言。
倒是庆幸看穿了他的真面目,这么多年的爱恋原来只是一场无稽的笑话。
幼龄现在满心只想着赶快回家,说好的会议结束就回家为柏景良做甜点的。
她刚要拉开会议室的门,却被林律师叫住。为柏家服务多年,一贯冷静理智的林律师,此刻却连声音都带着颤抖:“柏太太,以下内容是由柏先生口诉、由我亲笔记录的,并由公证处公证,具法律效应。”
林律师打开手里的文件夹,看了一眼万分惊诧的幼龄,接着读到:“本人柏景良,在神智清醒未受到任何胁迫、欺诈的情况下订立以下遗嘱:愿将本人生前获得的二十九项专利技术的所有权赠予汪幼龄……”
还未宣读完毕,柏景辰立即就拍桌:“怎么可能?专利的所有权不是属于博世集团吗?”
作为业内知名的生物科技公司,这二十九项专利是公司的命脉,老董事长执意将柏景良列为继承人,也正是为此。
林律师带着几分厌恶看向柏景辰:“专利是个人财产,柏先生有权利赠予给任何人。”endprint
他们还在这厢争论所谓的专利所有权,而幼龄完全不关心这些,她脑海里转来转去的只有一个问题。
遗嘱?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人才会想到要立遗嘱。
向来温顺的汪幼龄此刻失态地向林律师大吼出声:“他为什么要立遗嘱?他人在哪里?他人呢?”
幼龄这一刻知道,她是如此地害怕失去他,那种害怕的感觉吞噬着她的灵魂,整个人顷刻间失去支柱,像随时会倒下去一般。
钻心的痛楚在宣告,她爱的人,是柏景良。
第七章
掀开白布,幼龄的手轻轻抚在柏景良的脸上,好冷。
他从前最怕冷了,冬天的时候总要裹得像个粽子才愿意出门。
幼龄想要握住他的手给他一点温暖,却又忽地惊觉,他已经感受不到了。
佣人张妈跟在身后,不住地解释:“先生说要到三楼顶上散散心,我才扶他上去,护栏明明是好的,可铁门却不知道为什么坏了?”
他从坏掉的铁门处摔了下去。
保险公司承认这是一起意外事件,派了专人过来处理。
幼龄翻开巨额的保单,目光最终停留在合同签订日期上,他是在夏威夷蜜月行之前买的个人意外险,保险最终受益人是幼龄。
他是知道的吧?或许从她第一次去见柏景辰时他就知道了,毕竟柏景良是那么敏感的一个人。
正因为知道,才买了保险。
才会在夏威夷时跟她说:“为了你的幸福,我可以放弃所有。”
后来她在舒芙蕾里下药,恐怕他也是清楚的,柏景良的味觉和嗅觉都极其灵敏,又长期致力于生物学研究,不可能分辨不出来的。
只是手捧毒药的人是幼龄,他便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甘之如饴,甚至还安慰她:“没关系,我不怪你。”
而这起所谓的意外,分明就是自杀。
三楼护栏的铁门坏了之后一直未修,没有人会比柏景良更清楚自己家的构造,他不可能不知道那里很危险。
做这一切,是因为他早已经绝望了吧!
因为知道幼龄爱的人从始至终都不是他,甚至觉得是他的存在才阻挡了幼龄的幸福。
即便是赴死,他也费尽周折为幼龄铺好了后路,那二十九项专利,是他能给她的最好的护身符。
幼龄想要哭,却根本哭不出来,眼泪像是在跟她较劲一般,全都卡在眼眶里。
张妈战战兢兢地递过来一块奖牌:“先生临死前一直攥着,医生费了好大劲才从他手里取出来,我想这块奖牌一定很重要吧!”
幼龄接过来一看,很快便知道他想用这块奖牌说什么。
柏景良一生获奖无数,可以说这块奖牌是最没有分量的,不过是他在中学作文比赛时拿的一块银牌。
幼龄还记得那篇作文,是她帮他整理文字并寄出去投稿的。
作文的题目是《假如生命可以重来》。
他在作文里写道:假如生命可以重来,我还是愿意失去光明,还是愿意成为我爸妈的孩子,还是愿意认识现在的朋友,还是愿意通过另一种方式来感知世界……
而他的朋友,始终只有幼龄一个人。
他是想要通过这块奖牌告诉她:幼龄,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认识你,也从不后悔我为你所做的一切。
柏景良曾那么用力地牵她的手,带她走过那么长而寂寥的岁月,每一个日出日落、每一次花开花谢、每一个季节变换。
从此,她真的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幼龄将那块银牌紧紧地攥在手心里,紧紧地,像是从前他们每一次的牵手。
第八章
这是幼龄出任博世集团董事长的第三个年头,日月轮换,三年的时间足以发生很多事。
股东们在知道柏景辰没有专利所有权之后,迅速地倒戈到了幼龄这一边,纷纷支持幼龄出任博世集团的董事长。
在柏景良死后,大家才终于明白他的重要,也不是不悲哀的。
柏景辰和程毓的婚礼倒是如期举行了,幼龄也收到了请柬,却懒得去参加,听说他们不到两个月就离了婚。
至于原因,幼龄根本就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
她再也没和柏景辰碰过面。
一来,看到他便会想起柏景良的死,心就被揪得生疼;二来,也确实是工作繁忙。
要真正站到柏景良的位置上,才能理解他当时的苦楚与压力,每当遇到工作上的挫折,幼龄总是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想着如果是景良,他会怎么做?
柏景良像是从未离开过她一般,始终是她生命的灯塔,在她最迷茫的时候为她指明方向,想起他,幼龄就不会觉得孤单。
也正是因为柏景良,她才有勇气站在那个位置上,竭尽全力地支撑着。
将柏景良的研究成果传承下去,就是幼龄生命全部的意义。
幼龄像个机器人一样,似乎永远都不需要休息,对于这一点,她的助理小周一直倍感惊叹。
不过董事长这个人看似坚强,平日里一副雷厉风行的样子,其实也有脆弱的时候呢。
有一次陪同董事长去外地出差,在转机的时候坐在机场大厅闭目休息,旁边有一对大学生模样的情侣,正开着免提在放一首流行歌曲。
“眼前的黑不是黑,你说的白是什么白,人们说的天空蓝,是我记忆中那团白云背后的蓝天……你是我的眼,带我领略四季的变换;你是我的眼,带我穿越拥挤的人潮;你是我的眼,带我阅读浩瀚的书海,因为你是我的眼,让我看见这世界就在我眼前……”
这种年纪的情侣,做什么都肆无忌惮,音量开得极大。
小周怕吵着董事长休息,正要上前去提醒他们声音小一点,董事长却轻轻按住她的手,阻止了她。
而在那一刻,小周抬起头却惊诧地发现,即便是天塌下来也能面不改色的董事长,居然脸色煞白,然后怔怔地流下了泪来。
她不懂,也不敢问。
年纪尚轻的小周自然不会知道个中缘由,这首歌像一把锋利的刀,划开了结在往事外面那层厚厚的壳。
幼龄伸手抚摸着一直挂在胸前的那枚银牌,心虽然痛,但却无比平静。
她从此就是柏景良的眼,替他看遍这世界的风景。
是的,我会代替你活下去,因为我是你的眼……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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