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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喜欢苏黎黎

时间:2024-05-04

四晴

简介:苏黎黎从小就是个小疯子,仗着爷爷的宠爱,娇纵蛮横,无法无天。而且从小就是撒谎精。所以程辰从来就不信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即使她打电话来求救,说自己被绑架了,他也以为只是她众多恶作剧其中的一个。但他没想到因为他的不信,苏黎黎变成了一个真的疯子……

【楔子】

十七岁之前,苏黎黎管程辰叫小哥哥,后来两个人慢慢长大,小哥哥三个字显得太幼稚,就改成了小哥,再后来,苏黎黎干脆对程辰直呼其名。

程辰从来没想过,有那么一天,苏黎黎还会唤自己一声小哥哥。

比如现在这一刻。

还是十年前那把钥匙,还是十年前那扇大门,程辰走进这阔别十年的屋子,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点燃一支烟,打量着屋内的摆设,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他身边停了下来,苏黎黎蹲在他面前,仰着脸看他:“小哥哥,你回来了。”

二十七岁的苏黎黎一头蓬松的大波浪鬈发捋到左肩,她化了浓妆,唇红齿白,深秋的天气里裹着臃肿的深棕色大衣,蹲在地上,像霜之将至的早晨,一只慵懒的的猫。

程辰深吸一口气,望向门口的石英钟:“说吧,把我叫来有什么事?”

苏黎黎站起来,裹了裹滑下来的大衣:“叫你来听遗嘱啊。”

程辰一怔,失魂落魄地问:“爷爷的遗嘱不是十年前就念完了吗?”

在他视线的余光里,苏黎黎突然甜甜一笑,梨涡浅浅,银铃般悦耳的声音一如十五岁之前:“小哥哥,这回是我的遗嘱呀。”

【一】

苏黎黎是在秋天的一个凌晨,苏爷爷在自家门口捡到的,一起的还有黎黎的同胞姐妹子怡。黎黎和子怡从小就在苏家长大,对于苏爷爷来说,她们俩如同己出。

苏子怡是个恬静爱读书的姑娘,苏黎黎却不是,她骄横跋扈,明艳嚣张,如果说苏子怡是一朵被采下来放在书桌上的白玫瑰,那苏黎黎就是长在枝头的红玫瑰,连着枝,艳丽又多刺。

十四岁的苏黎黎留齐刘海的沙宣头,剪得短,头发斜斜的从耳根上擦过去,露出整段细如羊脂的脖子和一双精灵似的尖耳朵,艳丽的弧形大裙摆,粗跟圆头小皮鞋可恶又俏皮,她就像从安徒生童话里走出来的穿红舞鞋的姑娘,在大厅中央的地板上踢踢踏踏,惬意地晃动着细胳膊。

她在唱歌,是爷爷最爱的那首《不了情》。邓丽君的歌曲各有千秋,苏爷爷独独偏爱这首。她的嗓音很细,却刻意模仿邓丽君红酒般的绵柔,虽然稍显稚嫩,苏爷爷却说邓丽君再年轻些,就是这把嗓音。

小五说苏黎黎就是那薛宝钗,八面玲珑只会讨爷爷欢心,知道爷爷念旧喜欢邓丽君、万芳这样的老歌手,就专门挑这样的歌来唱。

这首《不了情》是苏黎黎的保留曲目,每次唱完歌她就甩下麦克风扑到爷爷怀里,她到这宅子的时间最久,爷爷也最喜欢她。

小五的脸色变了又变,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狐狸精”。下一秒,程辰发现卧在爷爷怀里的苏黎黎做了个鬼脸,吐着舌头,带着挑衅的笑。

小五几乎要蹦起来去掐苏黎黎,程辰使劲抓住她的手,低声喝止她:“别发疯!”

苏黎黎笑得更得意了。

欢宴散了,大伙也散去,各自睡觉。苏黎黎是个夜猫子,她睡不着,就喜欢攀在大院的树上看夜景,苏子怡笑话她像只猫头鹰。

夜间是发现秘密的好时机,苏黎黎抱着树枝往下看,目光落在秋千架上。嘿,好一对狗男女。

程辰推着秋千架,架子上小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程辰,你不许搭理那个狐狸精。”

程辰说好,小五满意地笑:“就算那个狐狸精找你说话,你也不能搭理她。”

程辰迟疑了一下,刚要回答,突然树上劈头盖脸砸下一堆果球来。他用手挡着抬脸向上看,一束明晃晃的光线照着他的脸,苏黎黎一手抱树枝一手拿着手电筒,脸上笑嘻嘻的,眼里却像结了冰:“呀,大半夜的不睡觉,偷情呢?”

十四岁的少女怎能说出这般粗俗的话,程辰不想搭理她,于是拉着小五的手:“我们走。”

还没走出几步,后脑勺就狠狠地挨了一下,程辰被砸得眼前一黑,低头看,是一只粗跟的圆头小皮鞋骨碌着滚到眼前,背后的苏黎黎语气嚣张:“拖油瓶,你记住了,你不过是个搭头!”

她是在说小五,而且说的是事实。程辰无言以对,只能握紧了小五的手。

【二】

程辰是十五岁时来到苏家大院的,他犹记得苏黎黎指着他的脑袋对身后的苏爷爷说:“我要这个小哥哥。”得知自己将被收养后,程辰并没觉得有多快乐。

他坐在孤儿院前面的大草坪上的秋千架上兀自苦恼,突然后脑勺一阵疼,转过头,小五在离他不远处笑,手里拿着一个粉色的弹弓。

程辰是河东福利院的孤儿之一,他沉默又清高,不爱搭理人,福利院的其他孩子也就都排斥他,唯一跟他关系好的,只有小五一个。

他们同年进的孤儿院,她比程辰更可怜,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因为是进孤儿院的第五个女孩,所以就叫小五。程辰曾对她发誓,要一直保护她,永远不离开她。

所以他断然不会扔下她,即使要收养他的是河东区首屈一指的慈善富豪苏爷爷。

虽然程辰打定主意不去苏家,但他最终还是走进了苏家的大宅子,牵着小五的手——在他告诉院长自己不想和小五分离之后,苏爷爷决定也同时收养小五。话已至此,程辰再没有拒绝的理由。

然而来到这里最让他后悔的,就莫过于苏黎黎了。

她的嚣张给其他人带来压迫感,除了苏子怡,其他几个孩子都不喜欢苏黎黎,他们在背后嚼舌根,说苏黎黎是狗仗人势。听到这些话,苏黎黎嘴角一撇,冷笑道:“如果我是狗,那他们又是什么?”

苏子怡摸摸她因为在树上待久了而变得冰凉的手臂:“黎黎,你看过书房的壁画吗?”

第二天苏黎黎就跑到书房,环顾一周,墙上挂着各种格言——难得糊涂,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字字句句都是在讲莫嚣张,十四岁的苏黎黎撇撇嘴:“我才不要呢。”endprint

【三】

苏黎黎对程辰颐指气使。

“小哥哥,我今天不想做作业,喏,这几道练习题,八点之前给我答案,别让爷爷知道。”

“小哥哥,我在市中心的小店里看上一个发箍,你买给我吧。”

“小哥哥,这盒巧克力是你的吧,我喜欢,我要吃。”

程辰难得的没有屈服,他从苏黎黎手里一把夺过巧克力的盒子:“不行,这是要送人的。”

苏黎黎不依不饶:“这盒给我,你再去买一盒就是了。”

程辰死不松手:“苏黎黎你不要太过分!”

苏黎黎松开手,转身往楼上走:“那好,我去告诉爷爷,前天书房里那个花瓶不是我打碎的。”

程辰一听这话脑子还未反应过来就抓住苏黎黎的手,细腻而柔软的触感,程辰脑子发愣:“不要,巧克力给你,你不要去告密。”

苏黎黎刚洗过澡,头发上有一股薰衣草的清香,可她的言语却辛辣:“不行,我凭什么帮别人背黑锅呢?老师说要诚实。”

她作势要走,程辰一把抱住她,低声道:“你不要无理取闹,老师还说要独立完成作业呢,你到底想我怎样?”

苏黎黎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她掰开程辰的手,拆开巧克力的盒子:“你知道送巧克力的意思是什么吗?”

程辰红了脸,不吭声。

苏黎黎咬了一口巧克力:“程辰,你得答应我,不许早恋。”

程辰松了一口气,刚要答应,苏黎黎又补上一句:“要早恋,也只能是和我。”

程辰愣在原地,苏黎黎把巧克力盒子一收,探身凑到程辰的脸颊上飞快地啄了一下,笑嘻嘻地说:“记住了,是男送鲜花女送巧克力,下次不要送错了。”

苏黎黎走后许久,程辰才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被吻过的地方火辣辣的,苏黎黎的唇蜜是辣椒味的吗?程辰心里如一团乱麻,这是被告白了吗?可苏黎黎懂什么是爱情吗?

钢琴声打断了程辰的思绪,琴声从二楼传来,弹奏者是苏黎黎的姐姐苏子怡。苏子怡从小学钢琴,最擅长古典音乐,她整个人也像是她弹奏的曲子那般,温吞,端庄,大方。

如果苏黎黎有她姐姐一半的温柔就好了,程辰想。

最后他买了一小瓶廉价香水,他和小五恋爱了,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小五不久前向他告白,她说要做他的女朋友,他的妻子,他未来孩子的母亲。

“等我们有能力了就从苏家搬出去,我们有双手,不会饿死的,那时候我们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不会被人欺负,不会被人捉弄……”

小五描绘的世界真美好,十五岁之前,程辰也是这么想的。

之后呢?程辰不知道。

那天晚上他们很晚才回家,大家都睡着了,两人蹑手蹑脚地进门,程辰担心地抬头望了一眼那棵大树,没有一束光打下来,程辰悬着的一颗心悠悠落地,却也生出淡淡的失落惆怅。

【四】

和小五恋爱,程辰以为自己瞒得很好,直到被爷爷叫进书房。

从书房出来,爷爷的话还回荡在耳边。

“你们这些孩子里,只有黎黎和子怡,我是把她们当自己孩子的。”

这一句话说得已经很明确。既然这样,那他又为什么要收养其他孩子?仅仅是为了让黎黎有可以欺负的对象吗?程辰觉得很愤怒,难怪爷爷会那么喜欢苏黎黎,他们都一样自私,刚愎,把其他人当玩具。

在走廊的尽头,程辰遇到了苏子怡。和黎黎不同,苏子怡留着长发,穿碎花长裙,尽管和苏黎黎长着同样一张脸,但打扮上的不同,还是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苏子怡的手里捏着一沓纸币:“程辰,黎黎前段时间压榨你的钱,还给你。”

苏子怡的温柔让程辰紧绷的一颗心稍稍柔软了些,他接过钱,低声说道:“谢谢你。”

有了爷爷撑腰,苏黎黎变得越发放肆,程辰发现她还有个新的毛病,那就是爱撒谎,爱试探。有一回他在房间里看书,听到大厅里的苏黎黎大喊:“暖壶爆啦!好疼啊!”程辰飞快地跑下楼,却看到苏黎黎那张嬉笑的脸:“程辰,其实你挺心疼我的是吧。”

再比如那个让全世界男人都头疼的问题——“程辰,如果我和小五同时落水,你只能救一个,你救谁?”

程辰毫无表情地回他:“救你。”

苏黎黎笑眯了眼睛,在他脸颊上响亮地吻了一下。

该怎么对小五说?可没想到小五很理解他,握着他的手说:“我知道你这是缓兵之计,我们再忍几年,等我们成年了就离开苏家,到时谁也管不着我们。”

可真的完全只是缓兵之计吗?程辰知道,自己厌恶苏黎黎,厌恶她的自私和跋扈,可是他同样记得她的眼睛和发香。苏黎黎喜欢腻着他,像一只无尾熊,在他看书的时候,苏黎黎就盘腿坐在旁边,摇头晃脑,脸上带着俏皮的笑。

小五恶毒的话语打断了他的思绪:“苏黎黎这种人,一定会遭报应的。”

程辰吓了一跳,伸手摸摸小五的头发,没有说话。

程辰没有想到,这报应来得这么快。

出事的那天,苏黎黎的学校有晚会,她有节目,独唱,她拉上子怡做自己的钢琴伴奏。为了配合她的twins计划,苏子怡还剪了和她一样的发型,穿着一样的衣服。姐妹两个手拉着手从楼梯上走下来,其中一个脸上带着狡黠的笑,跳到程辰面前扶住他的肩膀:“嘿,你猜我是谁,黎黎还是子怡?”

程辰丝毫不留情面:“苏黎黎,子怡才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苏黎黎也不计较:“你一定要去看我的表演啊,我的节目在晚上八点半左右,那时候你肯定有空。”

程辰连声答好,苏黎黎瞪着他的眼睛:“别敷衍我,我一定要看到你。”

她的眼睛倒挺尖利,能看出来程辰是在敷衍她。实际上程辰确实没打算去看她的表演,因为今天是小五的生日,他早答应了小五会陪她过生日。

苏子怡走过来拉拉黎黎的衣角,笑着对程辰说:“我们走了。”

程辰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苏子怡。endprint

就在几个小时之后,黎黎和子怡被绑架。第二天,警察在郊区的废旧砖窑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爷爷因有事去了外地,作为家里最大的孩子,程辰被警察叫去认领尸体。就在看到尸体的那一刻,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连连后退,踉踉跄跄靠着墙滑坐到地上。

昨天见面的时候还好好的,然而眼前这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到底是谁?是黎黎还是子怡?

幸存者在两天后被找到,她藏在山洞里,藏得很深,两天粒米未进,奄奄一息。

而她清醒后,面对着病床周围一双双含义不明的眼睛,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我是苏黎黎”。

那一瞬间,程辰紧绷的心倏然舒展。片刻之后,无穷无尽的负罪感在心里蔓延开来。程辰紧攥住拳头转身,咬着牙不敢再看床上那张熟悉的容颜。

【五】

爷爷是在程辰高考那年去世的。

自从苏子怡死后,爷爷的健康就每况愈下,他一生未娶,没有妻子女儿,连父母兄弟也一并没有,只有苏黎黎和苏子怡。他养了她们十几年,黎黎和子怡就是他的肉中之骨骨中之血。

如果出事那天自己没有外出,如果自己在家里,如果没有把勒索电话当玩笑,那么黎黎和子怡是不是就不会在绝望中自寻出路,子怡是不是就不会死?

他无法原谅自己。

因为子怡的死和爷爷的病,整个苏家都气死沉沉的。除了苏黎黎,所有人都想离开这里,小五跳了一级与程辰同级了。六月的天,两人商量着高考之后的路。

他们俩坐在秋千架上窃窃私语,程辰总觉得头顶上的树冠在哗啦作响,他忍不住抬头看,然而却没有看到那张狡黠而又跋扈的小猫脸。苏黎黎在医院照顾爷爷,已经快一星期没回来了。

除了苏黎黎,没人愿意去照顾爷爷,顶多是敷衍似的隔两三天去探视一面,这些年爷爷的偏心有目共睹,人人心里都存着一口恶气。

他决定和小五一起,填报北方大学的金融专业。

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爷爷在医院去世了。

葬礼很简单,作为爷爷生前最受宠的养女,由苏黎黎主持葬礼,站在灵堂答谢吊唁者。中午大家都去吃饭了,只有她还守在灵堂,如灵魂出窍了一般,一动不动。

自从苏子怡出事之后,程辰已有快半年没和苏黎黎说过话。苏黎黎不再缠着他,骄横跋扈的苏黎黎不见了,她越来越像死去的苏子怡了。

爷爷的遗嘱在一个星期之后宣布,苏黎黎是最大的受益人,这幢房子是她的了,爷爷名下的动产和不动产都是她的。

爷爷已经去世,未来的学业也有保障,其他孩子陆续搬走,程辰是最后一个。

录取通知书到了,他被北方大学的金融系录取,九月报到,小五被调剂到了同校的旅游管理系。

这一走,大约就不会再回来了吧。程辰收拾好行李,在一楼大厅站了一会儿,迟疑着要不要跟苏黎黎说再见。这些天陆续有人离开,苏黎黎却从没对任何人说过挽留或再见。

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提起行李走了出去。

经过秋千架,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茂盛的树冠,他巴望着那树冠里隐匿着一张偷窥的脸,但是除了风在树梢吹过,什么都没有。

这一年,苏家大宅好似飞鸟各投林,落了个白茫茫一片大雪,真干净。

【六】

大学四年,程辰再没回过河东,也再没见过苏黎黎。

他到底还是没有和小五在一起,进大学不久他就和小五摊了牌。小五先是惊讶,反应过来后她狠狠地给了程辰一个耳光。

她对程辰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程辰,你这样又对得起谁呢?”

是啊,他到头来对得起谁呢?因为对小五的责任感,他推拒了苏黎黎;因为对苏黎黎的爱,他在心里庆幸死的人是苏子怡。可苏子怡呢?无辜的苏子怡呢?

有一件事情,程辰从未对外人说起,只有他和苏黎黎知道。

苏子怡是被程辰和苏黎黎间接害死的。

绑匪打电话到家里的时候,家里只有程辰一个人。那天是小五的生日,程辰答应陪小五过生日,所以根本没去晚会现场。晚上八点多他回了一趟家取东西,就是在那时接到的绑匪的电话。

绑匪要他交赎金到指定地点,并让苏黎黎跟他对话,而程辰却并没有相信。苏黎黎那么诡计多端,肯定是看自己没去现场,随便雇个人打电话来骗自己的,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于是程辰毫不留情地揭穿她:“苏黎黎你玩得太过火了。”正巧楼下传来小五的催促声,程辰慌忙挂断电话,干脆把手机也放在家里,专心去跟小五过生日。

爷爷没在家,其他人都乐得在外面鬼混。那一夜,直到很晚家里都没有人,电话响了又响,但都无人接听。

后来程辰和小五回到家,发现整幢房子没有一点光亮。于是程辰跑到客厅看手机,发现多个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想到之前的那个电话,心立刻如坠冰。他推开两姐妹的房门,发现没有人,床褥还是早上整理好的状态。他跑到院子里,摇晃着树枝:“苏黎黎,别躲了,快出来!”

没有人,黎黎和子怡都不见了。

然后他报了警,此后的十几个小时里,他坐立不安。每当风声吹动门环响,他都以为是黎黎和子怡回来了,他甚至都想好要怎么训她——“黎黎你真是越来越没分寸了,恶作剧还要带着子怡……”但是没有子怡了,子怡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在后来黎黎的口供里,程辰知道了当时的状况。在敲诈电话一直被拒接接听后,绑匪恼羞成怒,姐妹俩绞尽脑汁商量着要逃跑。然而就在逃跑的过程中,子怡为了掩护她,被抓住了。

如果当初自己没把那个电话当玩笑,结果会不会不同?

子怡死后,程辰想了又想,想得头痛欲裂,往事不可追,谁也不能将过去翻盘重写。子怡死了,不会再活过来了。可无论如何,子怡的死,与自己和黎黎都脱不了干系。

【七】

程辰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临近毕业他已经在老师的牵引帮助下办妥了去异国读研的手续。

出国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回了一趟河东。endprint

他隐约知道,黎黎没过多久就休学了。休学后她回到河东,爷爷留给她的公司交给外人打理,她吃股份,好在家底丰厚,她这样不事生产也能舒适地过活。

程辰到达河东的那天是个晴天,他走到苏家大铁门外,就看见苏黎黎坐在树下的秋千架上,膝盖上盖着一块毛毯。草地上站着一个年轻人,不知道在和她说些什么。

程辰在树丛的遮蔽下凝视了苏黎黎许久,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四年不见,苏黎黎变了模样,她留起长发,烫卷,染成棕色,不再穿得像个俏皮的洛丽塔,宽松的大毛衣显得她整个人很懒,恹恹的,像只病猫。

很快,程辰便从苏黎黎的心理医生那里知道了实情。

苏黎黎的心理医生,正是那个年轻人,他知道苏黎黎与程辰的纠葛,开门见山。

“苏小姐有精神分裂迹象,她有时觉得自己是苏黎黎,有时又认为自己是去世的姐姐苏子怡,已经快两年了,没有任何进展,她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

送走医生,程辰捂着脸蹲在墙边落下泪来。四年前他背负着秘密和愧疚感离开河东,他以为,时间和距离会让彼此都平静下来。但是他忘了,子怡是黎黎的亲姐姐,她们同卵而生,子怡是为了黎黎而死,等于是黎黎间接害死的姐姐,又怎么可能走得出来?

程辰终于还是推开了苏家那扇大门。

他没有想到,苏家大门的钥匙竟然四年都没有更换过,他轻而易举打开了大门,如入无人之境。

苏黎黎坐在二楼书房的阳台上读书,对于他的归来,苏黎黎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诧异,她的精神状态没程辰想象中那么糟糕。发现有人走近,她回头看了一眼,眼里闪过片刻讶异,很快变回平静:“你回来啦。”

好像他只是出门四小时后放学回家一样。

苏黎黎看上去精神不错,完全不像前几天他偷窥到的那如病恹恹的懒猫一般,她把头发扎成高马尾,露出整个额头,认真地看书。

认识她八年,从未见过她如此乖顺的时刻,程辰的心变得异常柔软。他俯下身子,眼睛直视苏黎黎:“黎黎,跟我一起去美国吧?”他本以为苏黎黎会拒绝,却没有想到苏黎黎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程辰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瞬间松弛下来,然而没等他脸上的笑容绽开,眼前的女孩就站起身,一边朝门外走一边说出一句让程辰刹那间如坠极寒的话来。

她说:“好啊,我去告诉黎黎这个好消息。”

【八】

程辰以为,离开河东,在美国,完全陌生的环境应该会对苏黎黎的病情有所帮助。但他没想到,苏黎黎的病情有增无减。上一刻她或许是苏黎黎,然而下一刻就变成苏子怡了。

难得的假期,苏黎黎提出回国旅行。

去的是浦江郑氏宗祠,程辰早就听说过这个传奇的江南第一家。在郑氏宗祠他们遇到了旧识,小五大学是学的旅游管理专业,毕业后当了导游。她带队到郑氏宗祠参观,作为导游,她向游客们介绍这处东方奇迹:“郑氏自南宋至明代,合食义居十五世累计三百三十余年,明太祖朱元璋赐称‘江南第一家,人称郑义门……”

苏黎黎挽着程辰的手臂,兴致勃勃:“程辰你知道吗,我特别羡慕这一家人,大家永远在一起筵席不散,那有多好。其实爷爷也是这样想的,但只是想而已,苏家连几个孩子都留不住……”

他们在浦江留了几天,就在程辰踌躇着要不要回河东看看的时候,苏黎黎却消失了。

失踪前苏黎黎对程辰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她问程辰:“你觉得我是黎黎还是子怡?”

程辰怔了半天回答:“你是黎黎啊。”

苏黎黎怅然失笑:“可我觉得我是子怡。”

他不能让自己陷入这个死局里,于是他按捺住性子安慰眼前人:“你只是病了,等病好了,一切就都过去了。”

苏黎黎淡淡一笑:“等我病好了,我就是一个人了。那,你希望我是黎黎还是子怡?”

程辰终于绝望,他不得不承认,那场绑架案让他和苏家姐妹陷入了死局,路已经走到尽头了,已经无路可走,无计可施了。

苏黎黎给她留了一张字条:程辰,我们还是再也不要见面了吧。

【九】

二十三岁那年,她留书给他,对他说后会无期。

然而在她二十七岁生日快到的时候,程辰在国外收到一封来自河东的信件,内容很简单,只有四个字:有事,速来。

落款只有一个苏,没有写是苏黎黎还是苏子怡。

程辰踌躇许久,终于决定回河东。他推开旧时门扉,走到旧时的房子里,见到旧时的人,然后那人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对他说了一句“这次,是我的遗嘱”。

程辰的声音里带了哭腔:“苏黎黎,你又是在骗人吧,从小就喜欢骗人,你都二十七岁了,成熟一点好不好?”

苏黎黎没有理会他的眼泪,只是夺过他手里的烟,凑近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小哥哥,本来说好不见面的,但是,遗产可以捐出去,可这房子怎么办呢。我想来想去,也只能给你了,除了你,还有谁能帮我保护这幢房子呢?”

她倚到程辰的肩上,喃喃自语:“窦式心律不齐,好稀奇的病呢,据说人的心跳会忽快忽慢,小哥哥,我这是替黎黎多活了一辈子吗?”

此刻她是苏子怡,下一刻又会变成苏黎黎吗?她到底是黎黎还是子怡?程辰的泪落到眼前人的鬈发上,半天才说出话来:“别随便乱说,这不是绝症,可以治好的。”

回到房间里,苏黎黎又开口:“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很久以前,子怡就对我说过,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人不要太嚣张,太嚣张了会有报应的,但我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此刻她是苏黎黎。

那天晚上程辰梦回到十年前。

他的梦里始终回荡着那个电话。

小哥哥,我是黎黎,我和子怡被绑架了,快救我们!

小哥哥,我说的是真的,不是恶作剧。

小哥哥,你相信我,你信我一次。endprint

梦里那声音如同猛兽,无论他往哪里躲都躲不掉。程辰惊醒,大汗淋漓,在黑暗中惊魂未定地坐了一会儿,窗外忽然飘来一首歌,是那首邓丽君的《不了情》:“一声声,难了难了,忘不了春已尽,忘不了花已老,忘不了离别的滋味,也忘不了那相思的苦恼,哀伤通通带走,管风里是谁……”

夜风吹进来,程辰的思绪有了片刻冷静。独自想了很久,天快亮的时候他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一刻也等不了,程辰去敲黎黎的房门告诉她。可奇怪的是,苏黎黎没有锁门,他的手指轻轻一敲就把门推开了。

黎黎没有睡,在蒙蒙亮的月光下,她坐在高背椅上,背对着程辰,望着窗外。

她披了一件程辰的外套,窗户开了一半,萧瑟的秋风灌进来,程辰觉得有点冷。他唤黎黎的名字,黎黎没应,大概是睡着了。程辰走过去,双臂揽住她的腰,想要把她搬到床上去,无意间触碰到她的手臂,有点冰。程辰伸手把窗子关上,一手托起黎黎的双膝,把她从椅子上抱起来。

直到把黎黎放到床上,程辰才察觉出异样。

屋子里静得吓人,他找不到第二个人的呼吸。

在黑暗中愣了很久,程辰慢慢伸手打开灯。

他回过头,苏黎黎一张煞白的脸,一动也不动。

一个初秋的夜晚,一场病夺走了她的生命。

【尾声】

苏黎黎的葬礼比爷爷的还要冷清,除了那些受过黎黎资助的孤儿,只有苏家的老保姆和程辰、小五。

葬礼结束后,小五对程辰说:“她终究还是报复了你一把。”

是的,报复。千里迢迢把自己召唤回来,然后死在自己面前。从小就是精明鬼的苏黎黎,怎会甘心无声无息地离开。幼年失去至亲的痛苦,十年来她饱受精神折磨,她誓要将他曾经给予的绝望加倍奉还。

苏黎黎喜欢程辰,从十四岁那年就喜欢他了,但十七岁以后她还爱他吗?比爱更爱,比恨更恨。若不是歇斯底里的伤害,怎会有痛入骨髓的仇恨。就像挂在悬崖上的两个篮子里的仇敌,上不来下不去,必须相依,但并不意味着不相憎。

按照遗嘱,苏家名下的财产全部捐献出去,除了那幢房子。

程辰把黎黎的骨灰放在了那幢房子里,然后独自回了美国。黎黎生前说:“除了你,谁会帮我照看这幢房子呢?”但是,程辰也不能,没有她的大宅,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苏家的房子最终毁于一场大火,火烧起来的时候,远在美国的程辰正在睡梦中。他梦到了青涩时代的苏黎黎,沙宣头尖耳朵,大裙摆小皮鞋,她坐在树冠上往下看,手里拿着一支手电筒,既嚣张又明艳。她对他说:“喂,不许早恋,要早恋,也只能跟我。”

他醒过来,双颊冰凉,伸手一摸,打湿了指尖。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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