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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情人终成兄妹

时间:2024-05-04

白头翁

简介:

喜静给陈修宇演了两场戏,第一场是在他爱她至深的时候,她跟别的男人私奔;第二场是在他跟别人订婚的时候,她告诉他,自己从没爱过他。两次都让陈修宇对她恨之入骨……

A

喜静在二十五岁生日的时候,男友订了两张机票带她飞往了希腊圣托里尼岛。

到那里的第二天,她们在海边遇见了一对拍婚纱照的新人——蓝天碧海,海鸥飞掠,男的一身工整的白色西装,身材挺直,面容干净俊朗。女的一袭白色婚纱言笑晏晏大方而美丽。活脱脱一对璧人。喜静差点忍不住拍手惊呼,像别的游客那样对着旁边的男伴满腔羡慕地大喊“我也想嫁那样的男人”。如若不是突然惊觉准新郎眼熟的话,她肯定会那样做的。

其实她不肯定那个人就是陈修宇,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他们都已经五年没见面了,极有可能是认错了。虽然这样想着,但她还是慌乱地拉着身边的男友迅速离开,低着头走得极快,像是拼命逃离什么东西一般。她的确是在逃命,但当视线里一双白色的皮鞋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知道,她逃不掉了。

“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钟喜静。”陈修宇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淡淡的,却带着些因追赶而急喘的气息。喜静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灵魂出窍了般一动也不能动,眼睛只能死死地盯着那双白色皮鞋,希望是幻觉,却又不希望它消失。直到男友撞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抬起头对上陈修宇的脸。他沉稳了许多,却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他还是那样看着她,像很多年前一样,眼神深远泛着光。

“钟喜静,你不是已经死了吗?”这是再遇后,陈修宇对她说的第二句话,咬牙切齿,带着极大的恨。

B

喜静第一次见到陈修宇是2006年的秋分那一天,太阳直射点正要越过赤道移向另一个半球。

如果要问喜静做过最丢脸的事情是什么,她一定会用一副悔不当初的表情来讲述她堂堂十九岁的女知识青年竟穿着病号服当街哭泣的样子。丑就不说了,丢脸也就不提了,人人避她如精神病院逃出的疯子也都算了,偏偏陈修宇进来插了一脚。

当喜静看着头戴休闲小礼帽,一身贵族潮男打扮的陈修宇用一种“妹妹别怕哥哥是好人”的口气关切地问她怎么了的时候, 她当时脑袋一热,就只回答了三个字——“我好饿。”

哽咽中带着委屈。陈修宇当下就同情心爆棚,大手一挥便领着她去了海鲜店。

市南区城头的海鲜很好吃。喜静不喜欢吃海鲜,于是只能干瞪眼看着坐在对面号称正义哥哥的陈修宇吃得津津有味。后来犹豫了好久,她还是冲着那一桌子菜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然后吸吸鼻子哭丧着脸说:“你不会嫌弃我吧。”

陈修宇愣了愣。内心如有千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嫌弃!当然嫌弃!但他只是对着喜静和善地笑了笑,然后端起混有不明液体的汤一口饮尽。忠义赴死的气概让喜静傻了眼。

待酒足饭饱之后,陈修宇从背包里掏出一张表递到她面前,笑得像一个讨要糖果的小孩,却也特别理直气壮。

喜静接过调查表赫然看见顶端的几个大字——志愿者服务调查表。原来正义哥哥的目的是这个。喜静也不恼,欢喜地在调查表上涂满了五颗星。陈修宇接过调查表看到那五颗星以后满意地装进包里。结账再见走人倒是无比潇洒,全程未瞥见喜静忍到内伤的笑容。

当然,陈修宇也是在把调查表交给社长的时候才真正有一种“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的感觉。社长指着调查表上落款的那一行字说:“修宇啊,本学期优秀志愿者同志一定是你。”

他整个人被雷击得怔了好久。

落款清清楚楚写着“深受艾滋病折磨的阿静,感谢恩人!”

就算明知道口水不会传染他还是不放心地跑了好几家医院做了全身检查,从此一听到喷嚏声就会全身僵硬。

缘分就像是处于天南地北的两条溪流,经过山川大地,经过四季年岁终于在经年后交汇成一条大河的喜悦。当然也有那种一条干净的河与一条浑浊的河交汇后两条河都变浑浊的情况,而这种悲摧的自然法则,就是人们常说的孽缘。

再后来的见面是S大志愿者社团上街做义务活动的时候。

人来人往的步行街上,社长苏志维指着穿梭在人流中孤独而绝望的女生说:“修宇啊,能不能获得优秀志愿者同志奖赢得打赌,就得靠你自己了,兄弟只能帮你当这里了。”

陈修宇看着不远处身前挂着一块牌子扎着小马尾的女生,嗯,觉得有点眼熟。不是那位深受艾滋病折磨的阿静还会是谁?顿时他就想仰天长啸感叹“冰清玉洁的我啊,马上就要被一条浑浊的河流污染了”!

再仔细地看看牌子上的字——请给我一个拥抱。落款,艾滋病患者。

请给她一个拥抱?陈修宇盯着不远处无助的钟喜静,惊觉她简直就是一只战斗力破百的小猛虎。不止是他,周围的人也视她如猛虎一般避得远远的。

场景有些凄凉,陈修宇心中的善良正义又被激发了出来。可当他走到钟喜静面前圣母玛利亚般送上一个拥抱的时候对方那无辜的一句“咦?出血了”,然后把沾满血迹红艳艳的滴血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擦在他手臂上的时候,他才真正有一种命运好幽默的领悟。

这一次,他直接去了一趟美国,做了一次高端的全身检查。

你看,钟喜静对陈修宇的迫害就是这么深。当然,陈修宇也是后来才知道钟喜静是和他同校表演系的小师妹。

“小师妹,你一定会获得奥斯卡影后的。”陈修宇忍住掐人的冲动抽搐着嘴角说。

喜静把上书“优秀志愿者同志”的证书和鲜花放到陈修宇手中的时候笑得特别欢乐:“谢谢陈师兄吉言。”

她笑得像三月里的云朵,陈修宇看着她,眼神深远缓缓泛起光。

C

喜静醒来的时候,窗外还是漆黑一片,借着不知从哪里反射的光看到墙上的时钟正指向四点。脑海里一直是陈修宇的脸,睡不着便索性换好衣服出了门。一出门,咸湿的海风便席卷全身,喜静裹紧了薄薄的小外套,一抬头便看见对街靠在路灯下的陈修宇,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显得格外突兀。他好像站了极久,全身上下带着疲惫的气息就这样看着她。endprint

未等她反应过来,陈修宇就来到她的面前。他很高,呼吸就在她的头顶,浅浅的,却可以让她的心脏麻痹。

“钟喜静。”陈修宇率先打破沉默,见钟喜静仍然低着头便无不尖酸刻薄地讽刺道,“怎么?是愧疚得抬不起头了吗?”

喜静仍是低头沉默,陈修宇最后一丝耐心也被耗尽。他直接拽着她扔进停在一旁的车里。喜静撞到头,痛得眼泪差点流了出来,慌乱之中忙掏出手机。陈修宇的声音又幽幽地响在逼仄的车厢里:“怎么,想打电话给男朋友求救?钟喜静,你就死心吧,他昨天晚上就被我打发走了。你的男朋友,在女人和事业之间,选择了事业你懂吗?”他说话的口吻好像格外得意。他很久没有这么得意过了,时隔多年,没想到羞辱她竟能让他如此快活。可他让她逃了这么久,整整五年这么久。

“都要结婚的人了,就不要再闹了。”喜静一开口便看见陈修宇的脸冷得像极地的冰雪。手指紧握方向盘,仿佛捏着她的脖子一般。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安静地沉着气开车。车子平稳地驶过每一栋建筑,车窗外的灯光闪进车里,喜静觉得,他还是五年前的样子。

过了好久,她才又听到他的声音,平稳得像是在讲述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一般。

“五年前,你告诉我你得了很严重的病,可能会死掉,我一开始是不信的,我不相信你知道吗?我想钟喜静你不是奥斯卡准影后吗,我被你骗了这么多次应该长点记性应该有觉悟的,可当你拿着病历给我看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就好像真正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是我自己的那种感觉。可是钟喜静,你呢?拒绝我陪你去国外治疗,说什么治不好怕我受不了,说什么出事的话可以当你开心地在远方生活……说得真好听。要不是我爸拿着你的假病历证明和你在国外开心旅游的照片给我看,我还不知道你拿着我的钱和小爱人远走高飞快活得要命。钟喜静……你都还没死,我怎么能先结婚!”

狭小的车厢在陈修宇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之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陈修宇转过头看着副驾驶位上钟喜静歪头睡熟的侧脸,自嘲地笑了笑,停下车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身上,掏出烟放在嘴边想了想又放回去,然后在沉重呼吸的催眠下缓缓闭上眼睛。

他累极了,却没看见钟喜静在黑暗中睁开的双眼不断流下的泪。五年前的陈修宇,是不会跟她说这么一番话的。

那时的陈修宇,只会在校庆活动上当着上万同学和老师的面对她喊“钟喜静小师妹,师兄就要毕业了,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投入师兄的怀抱”,起哄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最后在陈修宇的发动下全场合唱了一首《今天你要嫁给我》,是时下流行的歌曲,连老师也跟着合唱了几句。

当然,钟喜静没能如他的愿,她逃了,在大庭广众之下捂脸羞涩地逃了。陈修宇站在台上傻眼了几秒才幽幽地来了一句:“小师妹,那个表情不适合你。”天地良心,他是真的忘了他面前还有一支话筒。但就因为这件事,他在大学里的最后六个月时间,全都用来追钟喜静,追得特别费劲。

陈修宇是天亮的时候发现喜静不见的,只有外套安稳地躺在副驾驶座上。他用力捶了一下方向盘,陷入深深的无力中。

喜静登机的时候最后望了一眼这座美丽的小岛,虽然没有见识到传说中最美丽的日落,但是能见到陈修宇,她也是满足的。那种满足感就像多年以前陈修宇毕业那天把她抱坐在石桌上,凑近她的脸欣喜却无不痞气地问道:“小师妹,你确定要投入师兄的怀抱,不反悔?”

“你自己太不要脸了,死缠烂打的。”

陈修宇在她耳边低低地笑:“舍不得我了是不是?”声音低沉好听,她一恍神便没节操地点了头。陈修宇又低低地笑了两声,然后轻轻吻住她的唇。周围都是毕业的同学,一个比一个疯狂地不断起哄拍照。

“陈修宇,照片一张一千块,够意思吧。”不只是谁先这样喊了一声,周围此起彼伏都举高手机响应。

“买不买?”陈修宇低声问,语气里带着笑意。

喜静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却还是硬着头皮装强势说:“不买。”

那一年钟喜静二十岁,正在谈一场美丽的恋爱。她想象过他们就这样过一生。她是真的想象过。

D

喜静回到S市的时候,这里的一草一木熟悉得让她的眼泪差点流了下来。五年前,为了逃离陈修宇,她离开;五年后,为了永别陈修宇,她回来。这样想来,仿佛她的世界就只剩下一个人似的。

七彩见到她的时候,先是大声哭了好久,哭完了才不断地骂:“钟喜静,你还敢回来,不是私奔了吗?怎么又回来了?钟喜静你个天杀的,你上辈子肯定不得好死。”

喜静被她骂得哭笑不得。直到被七彩带进屋的时候,喜静才知道七彩是马上要做新娘的人了。巧的是,新郎就是当初带陈修宇那届志愿者社团的社长苏志维,现在是小有成就的部门经理。苏志维一见到喜静,各种复杂的表情在脸上淋漓尽至地展现出来,最后在七彩的瞪眼下才憋出了一句:“喜静,你要是早点回来,我跟七彩也不用等到现在才结婚了。”

作为从初中到大学的同学兼死党,七彩总希望自己的婚礼由喜静做伴娘。喜静也猜到了,抱歉地朝苏志维笑了笑,苏志维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

喜静当然知道他想说的是陈修宇。

但晚上跟七彩睡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没能逃开这个话题。

“你都不知道你去国外以后,陈修宇当时是什么样子。经常宿醉,想玩一夜情,嫌人家那个女的不像你,就一脚踢开。跑去澳门豪赌想输却赢了一大把,赢了就闹事,要不是他爸爸想办法,保不准就被抓住拘留坐牢然后不明不白死在牢里。我就搞不懂了,不就失恋嘛,至于搞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吗?钟喜静,你看多好的一男的呀,被你搞得都精神五级残疾了。后来他爸爸把他送去国外留学,今年年初才回来的。”

七彩就好像深夜电台里的主持人一样,把一句一句话拼凑成一个故事送进她的脑海里,她却无法想象故事中的陈修宇的样子。

“喜静,你在听吗?”七彩忽然问。

“在听。”喜静回答,声音有些沙哑。endprint

“陈修宇,他要结婚了。”

“我知道。”

知道,还知道他把婚退了,所以她才回来。喜静缓缓地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母亲葬礼上出现的那个人,眼神淡漠地看着她,像看一个陌生人。他说:“喜静,你走吧,去哪里都行。”

那张脸,跟陈修宇的那么像。

七彩的婚礼用很精彩三个字就可以很精准地概括出来。

当那个S大踢了高富帅与穷屌私奔的传奇人物钟喜静作为伴娘出场的时候,掀起了一场大高潮。而当S大那个被踢的高富帅陈修宇作为伴郎出场身旁还带着未婚妻的时候,就达到了全场的沸点。

在场曾经有幸观看过那场恋情的S大的同学全都默默地观察着如今形同陌路的两人,眼神里隐隐期待着相爱相杀破镜重圆等狗血剧情的发生,想着这礼金交得太值了。

喜静被七彩拉着到处敬酒接受庆贺,好似她才是新娘一般。而陈修宇则带着未婚妻与同学校友应酬,言笑晏晏,落落大方。如今的云淡风轻早已掩盖了当初的痴狂。

喜静趁举杯饮酒的时候往陈修宇的方向瞥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女人正是圣托里尼岛上跟他拍婚纱照的那位,她心里稍稍放下心来。他没毁婚,她就不必担心挂怀不必劳心。这样很好,她想,心里却酸楚得想落泪。

婚礼结束后,新郎新娘被一群人起哄着要闹洞房,年轻人喝了酒更加没个分寸,喜静在混乱中被撞倒在地,高跟鞋断裂,脚踝痛得她全身凉嗖嗖的。陈修宇是第一个冲上去扶起她的,他是那样紧张,却当着所有人的面平淡地吐出一句:“这种场合,最好是要带男朋友来。”

像是说给不相干的人听的话,可就连当初在S大上学的人都听出了其中的讽刺意味,奈何喜静再笨,也听得出分毫。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男朋友在女人和事业之间选择的是事业。”

没想到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成功地激怒了陈修宇。陈修宇怒极反笑,换上一副轻松的口吻笑道:“怎么,小师妹是在怨我?那我还你一个男朋友好不好?”说罢便揽住她的腰俯身吻了下去。全然不顾全场人,包括被他带来利用的未婚妻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爱她,可以连自尊都不要。

陈修宇大四毕业后原本是要到国外学习的,但他为了跟钟喜静在一起,真真正正地上演了一次电视剧中常出现的落难王子的戏码。违背父令,离家出走,花全部家当租了一间小公寓,一边打工受人白眼,一边装出享受生活的样子。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大少爷却为了爱一个女人甘愿承受所有的苦难。

他说:“小师妹你不要担心,我问过朋友了,一般我走到这一步之后都会是家里让步的,他们说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喜静被他把这句话奉为真理一般相信着的认真表情给逗笑了,他又痞里痞气地调笑道,“不过,前提是我们必须得先有个孩子。”

时间就这么不着痕迹地过去了。其间她也劝过他:“我可以等你的。”

他为这句话开心了好久,却仍然不愿和家里妥协。他说:“喜静啊,我不想让你等我,我们一起过。”

我们一起过。他付出了真心,却换来她的一纸欺瞒与背叛。

可是五年过去了,他依然爱她,依然可以为她舍弃自尊承受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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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过后,陈修宇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喜静的视线里。每一次都掏出一沓陌生男子的照片摆在她的面前。“不知道你的喜好是什么,看看喜欢哪一个,我说过,还你一个男朋友的。”

零下温度的大冬天里,喜静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反反复复几次,她都没有理他。

在母亲祭日的时候,陈修宇也跟着去了。冷清清的墓园里,陈修宇的黑色风衣跟时间地点气氛都很贴切,倒是一身大红色毛衣外套的喜静捧着一束百合花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在母亲墓前站了好久,喜静却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倒是陈修宇先开了口:“阿姨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当初与喜静交往的时候,他确实没见过喜静的母亲,就连她母亲死的时候,他也因为在外地没能赶回来。

喜静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最后索性深呼吸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寒冷的空气里看得格外清楚。她伸出手夺过陈修宇一直拿在手上的信封,打开仔仔细细看了起来,边看边说:“不要帅的,但一定要斯文有风度的,要识大体顾全局的。至于外貌身高一般就好,不必太高,胖子也无所谓,喜欢小眼睛,喜欢学识渊博一张口就像写诗一样的。”手中翻动的照片在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身上停了下来,抽出来放到最上面,然后递给陈修宇,“这就是我的喜好。”彼此对视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温度,就如同这冷空气一般让人麻木。

陈修宇接过照片,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心里却冷得像冰窖一样,原来她的喜好,没有一点是他的样子。

后来陈修宇总算安静了一段时间,没有再出现在喜静面前。当然,那个所谓的男朋友也没有出现。

而喜静接到那个电话也已经是两个星期以后的事情了。

“修宇下定决心要退婚,周六你过来一趟。”电话中那个男人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情感。

“好。”喜静回答。

F

周六是陈家的家宴,各方亲戚齐聚的场合。陈家是商业世家,也是钱权两揽的大家族。参加聚会的人都是S市的上层人士。当喜静身穿白色小礼服出现的时候,除了坐在主位上的人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她,就连原本百无聊赖的陈修宇也突然直起了身子。喜静对上他疑惑的目光,大方莞尔,然后走到坐在主位上的男子面前,轻轻喊了一声:“爸爸。”

那是陈修宇的爸爸,也是她的爸爸。这个消息像一个巴掌一样用力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让人措手不及。陈延林拉着喜静的手向大家介绍说:“这是我的小女儿,一直在外面生活,今天正式介绍给大家认识。修宇,喜静是你的妹妹。”前面一句话点明了喜静私生女的身份,后面一句话是对着陈修宇说的,别有深意。

陈修宇当场把面前桌子上的餐盘用力摔到地上,然后拉着钟喜静直接上了二楼,“砰”的一声关上门。喜静被他用力压制在墙上,后背隐隐传来痛楚,她咬紧下唇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endprint

“钟喜静,你真以为自己是奥斯卡影后啊,你真以为你在演电视剧吗?!”他说得那样狠,喜静却仍能从他眼里看到压抑的愤怒。

“不是。不是演……嗯……”

后面的话被陈修宇吃进了嘴巴里。他吻住她的唇,是那样用力与浓烈。撬开贝齿,唇舌相依却仍让他感到害怕。

直到喜静的巴掌落下来,他才颓然地看向她。

喜静说着把一张照片用力拍在陈修宇的手上,照片上的女子和男子笑着挨得那样近,男的是陈修宇的爸爸陈延林,女的明目皓齿,却和喜静妈妈墓碑上的照片一模一样。

陈修宇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钟喜静的妈妈眼熟了,他十岁的时候在爸爸的手机里看到过那个女人的照片。然后也因为那张照片,他妈妈从十楼纵身跳下。

“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一直想进陈家的门,所以找到了你。”喜静说。然后看着陈修宇把手中的照片撕得粉碎,用力扔到她脸上,眼里再没有一点光亮:“钟喜静,你跟你妈妈一样贱!”他第一次这样骂她,她的眼泪没忍住,却仍然倔强地纠正道:“错了,是陈喜静,我姓陈,你别忘了。”

“滚!”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对话,从此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喜静记得以前和陈修宇看电影的时候,电影里出现过男主人公用力对女主人公大喊滚的画面。那时候陈修宇对她说:“小师妹,像我这种好男人是永远不会喊你滚的。”

所以你看,什么事情没有永远的。

可是她不怪他。就算他让她此生悲惨得没有一点父爱,她也不怪他。

她八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陈延林,这个被称为爸爸的人将一沓钱放到妈妈面前说:“因为我们的事,我太太自杀了,我们还是分开吧!”然后就决然离开了。没有抱她,也没有对她笑。再出现却是她二十岁时在妈妈的葬礼上,他说:“喜静,你走吧,去哪里都行。”

他说:“我是陈修宇的爸爸,也是你的爸爸。这样,你还要跟修宇在一起吗?”

那时候有很多人说过她跟陈修宇长得很像,苏志维还开玩笑说:“你们不会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吧。”陈修宇一把揽过她的肩膀笑着说:“生活在一起久了的人会越长越像你没听说过吗?我们这叫夫妻相。”

所以说戏剧源于生活。可喜静却觉得生活更加复杂。电影《天堂电影院》里老人对孩子说过一句话——

“生活不是电影,生活苦多了……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

她演了好多戏,还代表学校参加舞台剧表演拿过金奖,却把生活这场戏演得一塌糊涂。

G

2013年2月。深冬。

喜静是在机场候机厅不小心看到隔壁座位上大叔的报纸才知道陈修宇要结婚的喜讯。婚礼订在三月的春天举行。

确实是喜讯,可她的眼泪却湿了眼眶,兴许是太高兴了,她想。

五年前,陈延林的一句话,她便演了一出戏逃到千里之外,五年后圣托里尼那晚,陈延林因为陈修宇突然悔婚,又一句话,让她重新回来了断一次。而这一次,应该是彻彻底底断了念想吧,所以她很高兴。

喜静用手捂住脸,有眼泪从指缝间溢出。她在黑暗中忽然看见了陈修宇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样子。他背着阳光,一大片影子投射在她身上,他问:“怎么了?为什么要哭?”

喜静仰头看着他,像是看见了一片春光,明媚而温暖。而那句“要是医生说你得绝症,活不过五年你哭不哭”到嘴边竟成了一句“我好饿”。

她得了绝症,仅剩五年生命,现在已经走到了尽头。就算她们不是兄妹,她也注定不能跟他厮守一生,所以才会用欺瞒去爱他。跟人私奔是假的,为进陈家接近他是假的,对对象的喜好是假的,她不爱他是假的。她可以等他,因为时不能待,也是假的。

她欺瞒了他这么多,像牧羊的小孩一样,用一个又一个谎言在他的周围编织了一个牢笼。她不想困住他,最后只能困住她自己。

三月的时候,S市下了一场春雪。陈修宇把婚戒套上对方手指的时候仿佛看见了喜静着一袭婚纱披着漫天的白雪站在他面前笑着说“Yes,I do.”

他也轻轻地笑了,仿佛冬日里次第盛开的红梅。

他等了她五年,无数次梦到她跳到他面前说:“嘿,师兄,我的演技好吗?”他拥抱她,醒来却只能拥抱自己。

她是他的牢狱,他甘愿。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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