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君有情

会者定离

内容简介：她好不容易爬出九幽结界，却差点被一个凡人撞回去。这一撞却也撞出一段孽缘，她为他舍弃妖族的身份，他却以妖族不容于天下为由，剐她肉剔她骨。她逃回九幽，封琐记忆，以为自己无力带族人重回人间，却没想到仙君有情，还了妖族一片碧海蓝天，也给了她一往情深……

【一】

窗外一树红梅，枝头伸到了墙的那一边。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外面传来，其中夹杂着一个男人的温言软语。听见那声音，凤离也嗤笑了一下，她笑容邪佞，凤目眯起，眼神凌厉犹如寒冰。那一瞬间所散发出来的气势，让周围人都心生惧意。

只是那笑容牵扯了她的伤口，使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喘息，白皙的脖颈犹如上好的凝脂美玉，晃得人眼晕。

“妖女 ，妖女……”行刑的刽子手一遍一遍地念叨，他的手不住地在颤抖，已经无法握紧手里的刀了。

脖子以下，她遍体鳞伤，身上没有一处好肉。

他已经割了一千三百刀，此时，她的肋骨清晰可见。

右肋下第二根漆黑如闪电的骨头便是妖骨，待到三千六百刀行刑完毕，抽出那根骨头，便能让这个妖女彻底灰飞烟灭。

他只能听到刀子割肉的声音，这个曾经让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由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一丝痛苦的呻吟。

除了这让人心头发寒的笑声。

“死到临头了，你还笑得出来！”他怒喝一声，像是要为自己鼓劲一般。

凤离蓦地睁开眼：“手别抖，没有割到三千六百刀，我要是死了你也得陪葬，要当心哟！”

她的声音很大，一墙之隔的花园定然能够听到。

下一刻，脚步声渐行渐近，凤离微微偏头，看见来人，嘴角微微一勾。

“云公子，你来啦……”凤离笑容不减，一如当年初见。

云非进入那刑房，便闻见了几欲作呕的血腥气。

明明开着窗户，那血的味道仍旧是久久不散，浓郁得就像是整个人都浸泡在黏稠的血水里，怎么也挣脱不开。

他眼前的颜色分外扎眼，黑、白、红三种颜色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心猛地一阵钝痛。

她黑发如墨，脸上的肌肤犹如羊脂白玉，身上却是血肉模糊。

她是九幽底下爬出来的魔物，做尽了恶事，现在完全是罪有应得。

“想来云公子还是记得你我之间的夫妻情谊，知道我的喜好，我最爱的便是我这张脸，云公子也不舍得毁了呢。”

她轻声细语，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只是此时被钉在柱子上，身上满是伤痕，深可见骨，因此，这等温柔的神态，处处都透出让人心悸的诡异来。

“谁说云大哥舍不得你这张脸了！”旁边的绿衣少女怒喝一声，拔出匕首，直接朝她脸上划去。她动作太快，连云非都阻止不及。

“云大哥，你为何拦我，难不成你真的爱上这女妖精了？”

……

凤离仍是笑了一下：“你云大哥是为你好呢。”她轻嘶一声，“我都说了，我最看重的便是这张脸。”

割开的伤口鲜血流出，顺着她的脸颊滑下。那腥红的颜色让人晕眩，云非只来得及说了一声：“有毒！”

满屋的人纷纷倒下，凤离挣扎许久才拔出了扎在自己身上的长钉，等她从柱子上挪下来的时候，她已经没剩下多少力气了。

凤离摔倒在地，她手里握着长钉，对准了绿衣女子的胸口。

“不要……”

云非视线模糊，但这个时候，他还能看见凤离的动作。

不要什么？

不要杀她？

凤离莞尔一笑：“想得美。”

杀了她，再送你去陪她。

奈何桥上你们奸夫淫妇相依相伴，一定不会孤单。

【二】

“凤离，当初你豪气万千地爬上去，现在又灰溜溜一身伤地滚回来？你说的要解除封印，带领万千妖族重回人间呢？”一身灰衣的男子盯着床上包裹得跟个粽子一样的女子，语气嘲讽地道。

“你还说你要打上天庭，活捉仙君，你又做到了吗？别说打上天庭了，你连这九幽地底都出不去！”凤离毫不客气地反驳。

“你活该被个凡间男子骗！”

被戳中了心底的痛处，凤离面上并无任何不悦之色，只是周围的空气没来由地冷了几分。那灰衣男子打了个寒战，仍是鼓起勇气道：“你可知你身上承载了多少希望？”

凤离没吭声，她仰躺在石床上，看头顶遥远到无法触及的那小小的一方天幕，最终幽幽地叹了口气。

却在这时，她听到又有人道：“凤离此番出去倒不是一事无成。”

凤离扭头便看见头束黑巾身着青袍的巫妖大人走了过来。

“多谢巫妖大人救命之恩。”凤离带着一身伤返回九幽结界，若不是巫妖大人出手，她小命难保。

巫妖摆了摆手，对着灰衣男子道：“凤翔，凤离斩杀的那凡间男女，乃是仙界下凡历劫的太子和九天玄女，他们是未来的天君与天妃。”

天君与天妃在人间历经考验最终认定彼此，待他们历劫完毕，便会成婚。届时，太子继位，天君将与天妃共掌天地人三界！

巫妖大人擅长占卜，凤离自然知道他所言非虚。想到这里，她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凤翔，我好歹宰了未来天君，可比你这连九幽都出不去的家伙强！”

凤翔冷哼一声之后掉头就走，而凤离则因为那笑扯动了脸上的伤口，这会儿疼得嘶嘶吸气。

“你好好休息吧。”巫妖轻声道，“凤离，妖族的希望在你身上。”

……

待人都走光，凤离却怎么都睡不着。身上的伤又疼又痒，心里也是难受至极。她没想到，那青梅竹马的两个人，会是未来的天君和天妃。当时笑得再冷艳又如何，脸上笑得有多灿烂，心里就有多伤。

往事犹如雪花一般在记忆中飘落，每一朵落在地上，最终都化为水雾消失不见。这是凤离封印记忆的秘术。

她表面坚强，内里其实很脆弱。这种时候，与其无止境的伤痛，还不如选择遗忘。endprint

第一朵雪花。

她与云非初相见。

那一日，她历尽艰险终于看到了阳光，终于离人间只剩下百丈距离，却没想到，那悬崖上空居然掉了个人下来。若不是她反应敏捷，差点儿就被拖累了，再次掉回九幽结界之中。

她当时条件反射地抓住了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她想着，既然是来到人间遇到的第一个人，便好心做件善事。她背着那人爬上了悬崖，累得浑身都快散架了，就那么躺在悬崖边，吹着冷风，看着头顶的天空。

湛蓝的天空，纯白的云朵，飞翔在高空的苍鹰。视线往下，远处苍山青翠，绿水迢迢，瀑布飞溅，云雾缭绕，周围草丛里有低低的虫鸣，还有……

男人痛苦的呻吟。

第二朵雪花。

男人叫云非，是个闲散王爷。只可惜哪怕他再沉迷酒色不学无术，他的兄长，也就是刚刚登基的一国之君都不愿意放过他。

虽然不能明着动手，却暗地里派了杀手来追杀他。

凤离救了他，就等于救了一个大包袱。

因为云非的青梅竹马被他皇兄抓着当人质，所以他必须回去救人。他的出现，自然是引来了一批又一批的杀手，凤离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他。

她不能杀人。凤离要去见仙君，要说服他破开九幽封印，要让他知道天底下的妖精大部分都是清修的好妖。他们并不杀生，更不杀人，为何因为一妖所犯的罪孽，就要将他们全部关在九幽之中，永无出头之日。

当年的九尾狐狸媚惑君王，滥杀无辜，做出的种种暴行使得百姓民不聊生，的确是应处以极刑，让其灰飞烟灭。但这一切，与其他天下清修的妖族何干！

凤离也是清修的妖精，所以她不能杀人，否则就是自毁根基。

她没有杀那些杀手，但因出手太快，又能使出些让人无法理解的手段，结果就得了个女魔头的凶名。

她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保护一个漠不相关的男人。

雪花一朵一朵地飘落，凤离满脸是泪也浑然不觉。

她看到他们恣意地在草海里打滚，身子压伏了一层一层的长草，以天当被，草地为床。

他将烤得焦黄的鸡腿递到她的嘴边。

她听到他唤她：“阿离，阿离，此生有你，足矣！”

他与她穿着简单的衣袍，以山神为媒，拜了天地，结为夫妻。

她替他救出了青梅竹马的好妹妹。

他则动用了当年他母妃家族遗留下来的力量，以当今天子篡改圣旨为由，带兵逼宫。

那圣旨，自然也是她从宫中偷出来，设法替他修改的。

那日，他身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端坐于大殿之上接受百官膜拜，她则藏身于珠帘背后，看他风度翩翩指点江山。

他待江山坐稳之后，便开始有些害怕她了。

怕她神出鬼没，怕她法术高深，怕她，是一只祸国祸民的妖。

所以，他要用贴满了符咒的银刀割她三千六百刀，剔了她的妖骨，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凤离帮他的时候，从未杀过人。她会把人弄晕，失去攻击力，却不会害人性命。

即便这样，大家也都惧怕她。宫中到处都有谣传，帝王后宫之中，养着一只嗜血的妖。

既然如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她从未杀过人，手中沾染的第一个人血，便是他那青梅竹马的女子，第二个，自然就是云非了。

“不要……”

凤离的神情有些恍惚，她的记忆里正下着鹅毛大雪，那些让她痛苦不堪的回忆，一点一滴如雪消融，而她脸上的泪痕也渐渐干涸，表情也越来越平静。

只是那一句不要，似乎太熟悉了些。

“不要什么？”

凤离下意识地喃喃应道。

只听一个男声沙哑地道：“不要忘了我……”

【三】

凤离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全身裹得像个粽子一样，动都动不了。唤了小妖过来一问，才知道她又去爬了九幽结界，结果一不小心摔了下来，还摔了个半身不遂，差点就死了。

记忆里好像是她在爬九幽结界来着，原来她摔下来了啊……

凤离心头闷闷的，勉强坐了起来，发现身子虽然裹得难看，但到底还是能动的，看来恢复得不错。

“我睡了多久？”凤离皱眉问道。

“半年。”一个男声从身后响起。

她转身困难，待勉强转过去之后，便看到一个陌生男子站在那里，手里拿着绷带，背后还背着一个药篓。

“你是谁？”

“云非。当日若不是我跌下山崖，凤离大人也不会被我撞落！”男子很恭谨地行了一礼，“若不是凤离大人舍身相救，我从那悬崖上跌落下来，必定不能生还。”

他沉吟一下，脸上的表情舒展开来，眉眼之间露出些许温柔，嘴角更是微微勾起，宛如春风轻拂花蕊，春花悄然绽开。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云非无以为报……”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怒吼传来：“难不成你还想以身相许，滚！”

凤离眼角的余光便瞄到自己的弟弟凤翔一脸铁青地走了过来：“凤离，你这蠢货，别被人给骗了。”

凤离冷哼一声：“我又不是你，岂会轻易被人欺骗。”

她说完往前挪了两步，走到云非面前深吸了两口气：“果然不是妖，我堂堂妖族公主，居然会被一个凡人砸落九幽，最后功亏一篑……”她挥了挥手，“你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省得碍眼……”

云非脸上的笑容霎时僵住，他一言不发地垂下了头。

凤离不耐烦地冷哼了一声：“让你离开你没听到吗？”

“凤离大人，是巫妖大人让我照顾你，替你换药的。”他顿了一下，抬起头来，眸子里星光璀璨，“大人，我是一名大夫。”

“巫妖大人让你照顾我？”凤离一愣，“你知道我们都是妖吧，你一个凡人混在妖精堆里不害怕？”她眉毛一挑，露在绷带外的眼睛射出冷光：“你就不怕我吃了你？”endprint

面对威胁，云非显得十分镇定。

“若不是凤离大人救我，我早已尸骨无存。”他还笑了一下，“若你真的想吃我……”

云非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大人喜欢清蒸还是油炸？还是大人喜欢烤着吃？”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显得极为宠溺。凤离又皱了皱眉，心道：他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烤肉？

既然是巫妖大人派来照顾她的，而这人又油盐不进，连赶都赶不走，那就只能让他暂且待在身边了。

凤离如此想着，便道：“既然跟着我，也就别叫什么云非了，不如我给你取个名字，你……你就叫小飞飞吧……”

本想羞辱一下他，却没想到，他仍是点头应道：“谢大人赐名。”

真是无趣。

凤离哼了一声，踩着小碎步裹着一身粽子皮样的绷带，再次躺回到石床上。

【四】

“凤离大人，你身上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

半个月过后，凤离拆了身上的绷带，发现自己身上看不出什么伤痕，她诧异地道：“这九幽底下根本没什么好药，怎么我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连一道疤都没留！”

当初仙界大军将天底下的妖族拘到一起，驱赶进入九幽地底，并设下重重封印，更有万丈深渊天险，使得妖族困于此处，在贫瘠的九幽挣扎求生，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吃穿都少，灵气也不足，若是不小心伤了，运气好能熬过，运气不好就只能等死了。

凤离见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一样，本以为拆了绷带也会是一身的疤，却没想到肌肤光洁如玉，比之前还要好上一分。

这会儿她裹了件外袍懒懒地坐在石床上，丝毫没注意到云非的视线有些灼热。

待她转头去问他，就见他微垂下眼眸，沉着应道：“我是一名大夫，当日身上背了药篓，里面装了不少上好的药草，其中有一株正是千年份的七叶仙芝。我正是为了那株仙草，才会跌下悬崖的。”

“原来如此。”凤离点了点头，“小飞飞，你从外面进来，与我说说那繁花似锦的人间如何？”

她虽是妖族公主，却是出生于九幽地底，从未去过那蓝天白云之下，她只听那些老妖精说过几千年前的人间，却不知现在，他们口中的沧海桑田，已经变成什么模样。

云非眸色一暗。

他心底幽幽一声叹息：“没有你的地方，哪里有繁花似锦。”

在他心中，绚丽多彩的天上人间，比不过这一片黑暗的九幽地底。

“嗯？”见云非一时没有回答，凤离眉头一挑，极为不悦地冷冷呵斥了一声，“怎的不讲？”

“凤离大人恕罪，我只是在想，哪里才是最美的地方。”

“日出青山，苍茫云海，众鸟高飞，百兽奔腾。”他将那世间景色一字一句缓缓道来，在凤离面前徐徐展开了一幅动人的画卷。

“我最爱的是一片草海。”

听得这话，凤离嗤笑一声，心道：这凡人就是小家子气。

“不爱巍峨高山，不爱滚滚奔腾的江河，不爱挺拔的青松，不爱茂林修竹，独爱那人见人踏的杂草！”

被凤离讥讽了，云非也丝毫不在意，他的嗓音犹如环佩相扣，音色悦耳动听，用那种舒缓的语气讲述出来，倒让凤离心头也觉得极为舒适。就如他所说一般，仿佛躺在了软软的草叶上，鼻尖是嫩嫩的青草香，身边是一生所爱，他们手牵着手，一起抬头看那星光璀璨的夜空。

别有一番韵味在心头。

脑海里幻想了这样的场景，凤离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只是为何那男子的脸，竟然是眼前这云非！

她猛地甩了甩头：“你，滚出去！”

见云非一脸愕然，凤离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她揉了揉额头，放软了声音道：“小飞飞，你先出去吧。我最近，总觉得自己的戾气重了些……”

却没想到云非不仅没走，反而上前了一步：“你刚刚想到了什么？”

凤离随手捡了块石头砸过去：“本公主想到什么，还要向你汇报不成？”

她只是随手一扔，根本没想到云非丝毫不躲开，石头砸在他的额头上，顿时有鲜血流出，显得触目惊心。

“滚！我不想看到你。”凤离冷冷地道。

她背对着云非，此时眼睛都红了，藏在袖中的手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云非走后，凤离坐在石床上，全身发冷。

她是清修的妖精，可为何在闻到云非的鲜血后竟有些失控，甚至想将他摁打，吞噬他的血肉？

待到巫妖大人过来，凤离差点就一头扎进了巫妖怀中。

“大人，我怎么了？刚刚我闻到小飞飞的鲜血，只觉得心中戾气暴增，恨不得将他撕碎了。”

因为你爱他，因为你恨他。

巫妖大人怜悯地看着凤离，沉声道：“因为他砸到你身上的时候受了伤，流了不少血，而你，恰好吞了他的血。”

“那他岂不是毁我根基？”凤离怒道。

“不碍事。”巫妖大人摸了摸凤离鬓间的发丝，“你是无辜的。”

从头到尾，你都是无辜的。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隐藏在石洞外的一片衣角，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来。

【五】

凤离本体是凤凰。

她这一族妖精，最最爱美。

本以为身上没疤，脸上必定也是如此，却没想到拆脸上绷带的这一天，凤离鬼哭狼号的声音差点把九幽都给掀翻了。

“为什么我的脸会变成这样？”

凤离揪着云非的衣袖：“你不是有好多药草吗？你能治好我身上的伤，又为何我脸上的治不好？”

拆了绷带，她脸上有一条蜈蚣一样的伤疤，从颧骨处经过鼻梁再到左边的嘴角，最重要的是，那疤痕是乌黑的。

“我的脸，我的脸……”

骄傲高贵的凤凰，岂能容忍自己脸上有这样可怖的疤痕，这比要了她老命还痛苦好吗。

云非看着自己被她紧紧攥着的衣袖，眸子里虽然有些许担忧，但此时，又有些欣喜。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事的，会好的。只要有药，就能治好，别担心。”endprint

他的声音像有魔力一般，让凤离渐渐安静下来。

暴怒之后，凤离忽然反应过来。

她最爱美。

所以这张脸是尤其不能碰的。往年跟双胞胎弟弟凤翔天天打架，他最爱划她的脸，所以她想了个法子，将九幽最烈的瘴气毒药用法术封在了她的面皮底下，自那以后，凤翔就不敢对她的脸动手了。不仅是他，连整个九幽的妖精都不敢，唯恐她那张脸有任何一点磕磕碰碰。

她用水镜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这个，是谁伤了我的脸，然后因为我的治疗不得当，九幽的毒瘴气渗入我的伤口，才会造成这样的疤痕的吧！”

凤离用手指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她语气诡异的平静，声音却冷得像寒冰：“说，这是谁做的？”

凤离先是看了一眼云非，随后又将视线落在闻声赶来的巫妖大人身上，她立刻问道：“巫妖大人，我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是不是凤翔那小子？”话音刚落，她又觉得不对，凤翔说到底是她弟弟，怎么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到底忘了什么？

凤离眉头蹙起，她冷冷地扫了一下面前的人：“你们，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云非所讲述的那些景色，那些人和事都那么鲜活，就好像她都经历过一样。凤翔对云非的敌意，还有时不时说出的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还有那个巫妖大人，明明她身上都有戾气了，他却说只是因为她曾机缘巧合地喝过一滴云非的血，真的是这样吗？

她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见对面三个男人都杵着装木头人不回答，于是转而问道：“你们不回答也没关系，总得告诉我，到底是谁伤了我的脸！”

三人仍是没吭声，凤离正要拍案而起，就听到一个女声道：“是我！”

她一转头，便看到一个脚踏祥云的绿衣女子，手持一柄玉如意，站在石洞前。

【六】

“绿盈，你怎么来了？”云非皱眉问道。

“我若不来，你岂不是要在这九幽待一辈子。”绿衣女子美目中有点点泪痕，她说完之后看向凤离：“你的脸是我划破的！”

话音刚落，就见面前寒光一闪，凤离的一尾长鞭已经突至她的面前。那火红的凤羽鞭若是落到脸上，必定深可见骨。

凤离出手极快，连巫妖大人都阻止不及，却没想到，她本来志在必得的一鞭子，被自己的仆人小飞飞给抓在了手中。

凡人？

凡人能抓住她的凤羽鞭？

“你到底是何人？”她先是看着云非，接着又怒视巫妖大人：“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人，是巫妖大人留下来的。

“阿离，她手里拿着玉如意。”云非沉声道。

“啪！”凤离又抽了一鞭子，这一下，将石床都劈成了两半，“混账，阿离也是你叫的吗？”

刚刚那一声异常熟悉，且她竟然并不排斥。想到这里，凤离怒火中烧，又重重地抽了一鞭子。

这一鞭正好抽到了云非手上，他并没闪躲，被一鞭抽中，手臂上的衣袖破裂，露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云非也闷闷地呻吟了一声。

见鬼，就连这呻吟的声音都熟悉得让凤离发狂。

“凤离不得胡闹，九天玄女手中拿着的是玉如意。”

玉如意算什么东西！

“玉如意，是解开九幽封印的钥匙。”

是能够让被困于九幽深处的妖族，重回人间的东西。

【七】

“我奉天君之命，前来解开九幽封印！”九天玄女绿盈道，“妖族困于九幽七千年，如今值新君继位之际，特赦妖族重返人间，妖族公主凤离与天君三子紫耀星君结为仙侣，于一年之后完成大婚。”

“将我抓到天上去关着，好让我族人不敢轻举妄动是吗？”凤离凤目一眯，冷冷道。

却见绿盈浅浅一笑：“是。那又怎样，你们还有别的选择吗？”见凤离目露凶光，她将手中的玉如意轻轻一捏，“这玉如意被施了秘法，除了我，谁也无法打开这九幽结界，哪怕你抢了过去，也是白费心机。”

“若不是太子他自愿困在九幽，这结界岂能这么轻易就给你们解了。要知道，你们族人当初可是让天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就是你，也让一朝动乱，战火连绵不休。”

“我？”凤离心头困惑不已，面上仍是嗤笑了一声道，“我自出生便困在九幽底下，何德何能，能让战火连绵不休？你倒是给我说说看……”

绿盈正欲开口，就听云非厉声道：“住口！”

说罢，他伸手一挥，竟是将玉如意给握在手中，同时道：“仙界将与妖族言和，只有和睦相处，才能天下太平。为表示诚意，九天玄女将与妖族凤翔殿下和亲。”

“滚，我才不要这死丫头，绿油油的跟一颗青菜似的！”凤翔怒道。

“殿下，你怎么能如此胡闹？”绿盈对凤翔的鄙夷毫不在意，她着急地道。

“就许你假传天君口谕，而不许我胡闹了？”

“我……”被戳穿了假话，绿盈自是十分后悔。凤凰一族最是貌美，天君三子紫耀星君不学无术，沉迷美色，听闻凤离绝色容貌，便去禀明天君，希望能够与她结成仙侣。这其中，自然有她的推波助澜。虽然天君还未同意，但以紫耀星君的本事，磨得天君答应应该并不难。

只是太子殿下为何如此笃定她假传口谕呢？

“解开九幽封印，是我愿意继位天君的条件。”云非瞥了九天玄女一眼，缓缓道。

天君年迈，修为渐弱，需要进入魂谷滋养，重塑金身。他已经等不了多久了。而他的两个兄弟，并无赫赫战功，更无群仙支持，不管是谁继位，都无法服众。人间帝王不需要自己实力超群便能登基，而天上天君，必须法力无边，修为乃天下第一人。

他能成为太子殿下，并非因为他是天君长子，而是他是唯一一个成功闯过层层试炼，取得继位仙器的人。所以，下一任天君只能是他。他一日不同意，天君便一日无法离开。

云非手持玉如意进入结界封印处，他的掌心拂过那处禁制。解除之后，便将玉如意放入了结界的洞孔之中。endprint

被施了秘法又如何，他能轻易破除。

只是天底下有很多事他都能轻易做到，却无法再次得到她的真心。

她忘了他……

“封印解开了！”

久违的阳光从悬崖上洒下来，那一道道光线，虽然并不炽烈，却让九幽地底一片欢腾。

“能飞上去了！”

有翅膀的妖精们都尝试着幻化原形飞向了高空，他们曾一次又一次地尝试过，可每一次都被结界给弹了回来。然而这一次，他们展翅高飞，畅通无阻。

蝶妖，鸟妖，成群结队的蝴蝶和飞鸟飞上了万丈悬崖，凤离抬头看着，只觉得眼睛酸涩，伸手一抹，满脸泪痕。

她等这一天，实在等了太久太久了。

他们等这一天，也等了太久太久了。

凤离忽然发出一声长啸，她足尖一点，身子腾空而去，在空中幻化出本体。金色凤凰展翅，长长的尾羽在空中拖曳，洒下细碎的金沙，勾勒出一道又一道绚烂的弧线。

凤翔也跟着飞了起来，他们在空中翩翩起舞，百鸟环绕，将他二人围绕在中央。

待到与族人一起飞出九幽结界，凤离忽然愣住。她眼前这天，这景，与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她不是从未出过九幽吗，怎么会这样？

凤离头痛欲裂，她从空中坠落，恰好，落入一人怀中。

【八】

他的身上，有她熟悉的味道。

“你是谁？”

“我是云非。”

“云非是谁？”

“是你相公！”

雪融秘术封印记忆，然而七千年的九幽封印都有法可以破开，更何况是区区秘术。只是，她不愿意记起，他不能强求。

不记得也好，当初是他做错了。他本是下凡历劫，作为继位之前的最后一步，却没想到九天玄女贿赂司命星君和月老，偷偷干涉了他的命运。他们想的是只要生了情愫，他日后便是知晓，也不会追究太多。而九天玄女若是在凡间与他有了一段情缘，便理所当然是未来的天妃。

那时候他是凡人，而她是妖精。他想跟她一直在一起。

司命化身为一个道士，告诉他，这个天地间不容妖族，若是被天上的仙君发现，她将被打入九幽地底。所有的妖族都困在那里，他们将会分开，余生不得相见。

他听信了他的法子，经受了三千六百刀的刑罚，剔除了妖骨，她就能成为一个普通人，一个真正的人类。

他还记得他们初见时的情景。

他坠入悬崖，而她正从悬崖底下艰难地爬上来。

崖下阴风呼号，他痛得浑身僵硬，直到有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他冰凉的手臂。那一刻，温度从手臂传递到他的心里，搅乱了心湖。

司命还说，不能告诉她真相。

三千六百刀的刑罚，是要逼出她周身的戾气，待到重塑人身之时，她才能够做一个没有妖气的真正的凡人。

其实那方法是没错的。

若不是九天玄女的那一刀，她已经成了凡人了。

只是他原来太过自负，觉得等到事后说明原因，阿离就会原谅他，还是会爱他。却没想到，她宁愿忘了他。

记忆回到攀爬悬崖的那一日，只当从未遇见过。

“你是我相公？”

凤离瞪了云非一眼：“既然我不记得了，以前的都不算数。太子殿下，不对，天君，您老打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

【九】

“我说小飞飞，你怎么又来了？天上没事？”凤离看到这个阴魂不散的男人，没好气地道。

“三界和睦，无事。”他笑了一下，随后从背后掏出一束鲜花，面颊绯红地递到凤离面前。却见凤离手中的长鞭一甩，将那一束鲜花都给绞成了秃头。

“走开，闻着花香就想打喷嚏。”说完之后，凤离掉头就走。

云非看着手中的秃头花束，默默地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巫妖大人，是他说凤离喜欢花，怂恿他来送花的。

巫妖大人打了个寒战，心头叫苦不迭。以前那丫头的确喜欢花啊……遭了，被天君惦记上的人哪个有好下场！那九天玄女、司命星君、月老，就连当初求娶凤离的紫耀星君，都受了他的重罚！

如今被天君记恨，他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这边，凤离气哼哼地掉头就走。没走多远，便看见眼前是一片草海。

草海深处有一处水潭，那水潭的形状像是一弯月牙。

她站在水潭边，看着自己的倒影，忽然就轻笑了一声。

脸上的疤痕早就治好了。

她的记忆，其实也早回来了。

巫妖大人说了当时他为什么想要剔她的妖骨，而那个时候，她一直耿耿于怀的不要，的确是不要杀他的小青梅。

只是，他担心的是她杀了人，沾了血腥，会成为被戾气控制的凶妖。

他知道她一直不曾杀过人。

因此，他害怕她杀了人，会引来天上那些仙君。那时候，凤离已经神志模糊了，所以她并不知道，她的长钉并没有立刻取了九天玄女的性命，虽然九天玄女是凡人的身体，但她拥有记忆，之前有利用那肉体凡胎修行过，哪里会那么容易毙命。但那时候，她离死不远，是云非临死之前补了一刀。

所以，真正算是死在凤离手里的人，就只有云非一个。

凤离手指一弹，一粒石子落入水中，使得她的倒影随波浮动。

因为他不在意，且一心为她，所以，她身上的戾气并不深，假以时日，便能自行化解。

他最爱的是那一片草海，他与她手牵手躺在草地上，看那漫天星辰，银河如带。

从前，她的确喜欢鲜花，如今，最爱的却是这嫩草的清香。

凤离下意识地握了握自己的手，然而下一刻，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握在了手中。

清风徐徐，草海如波浪起伏不定。

凤离回头，冲来人嫣然一笑。

见了这笑容，对方的眼眸里骤然点亮，比天上的星辰更耀眼。她能从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笑颜。

这才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阿离。”

“嗯？”

他握紧了她的手：“不要离开我。”

“好。”她低声应道。

执子之手，不离不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