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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萨的月光

时间:2024-05-04

刘文君

青稞永远无法忘记,雨夜里林育青为她填写的那张报名表,一笔一画都写入了她的心坎里,溶成了她心中的白月光。即使他心里从来没有她,她却傻傻的为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爱情,陪着他远赴拉萨支教,可是五年的相濡以沫,也抵不过他心上人的惊鸿一撇。向原找来了,而他走得毫无留恋。

青稞

第一章

青稞见到林育青,是在一个雨夜。

这座以干旱闻名的北方城市难得下雨,淅淅沥沥地打在屋檐上,青稞的心也随着雨点滴滴答答,郁郁的。

总之,因为手中的夜大报名表,她的心情并不好。

青稞其实并不叫青稞,她叫达瓦拉姆,来自那个各路文艺青年顶礼膜拜的地方,拉萨。

达瓦拉姆是个美丽的名字,译成汉语是像月亮一样的仙女。但在喜来阁餐厅,服务生才不懂那些,他们为求简便,以一种藏区常见的粮食为她命了名。

青稞青稞叫久了,连她自己也懒得纠正,干脆就以此为名。

他们连青稞的名字都不懂,就更别提了解青稞这个人了。因此,当青稞拿着夜大报名表寻求意见时,餐厅领班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你啊,好好嫁个人比什么都强。”他说着,把目光停留在正在擦桌子的小程身上。

人人都晓得小程对青稞有意。

青稞低头不语,大拇指一用力,生生将报名表的一角揉皱。

她倒并不讨厌小程,从大山里走出来的他老实本分,总是默不作声地帮青稞做完所有脏活累活。

只是青稞想起,三年前她坐上那辆从拉萨驶出的绿皮火车,怀揣着三百块钱,背了满满一包青稞面,买不起坐票,站得双脚发肿才来到了这座有地铁的城市。

年少心气高,她千辛万苦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嫁一个像小程那样的粗人。

别人笑她痴人说梦,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开始怀疑,或许像她这样出身低微的女孩,本就该安于天命,混到适龄就胡乱找个男人嫁了了事。

于是青稞狠狠心,准备将手中只填了名字的报名表扔进垃圾桶。

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的林育青。

一只纤长的手从收银台前伸过来,食指轻轻地按在报名表的右上角:“这个字错了,姆应该是女字旁……”

青稞顺着头顶飘过来的柔和声线缓缓抬起眼,就看到了声音的主人。

他在白衬衣外面套了件藏青色的毛衣,脸十分瘦削,一双幽黑的眼睛,深深地陷进眼眶里,眸光闪亮。

倒也称不上英俊,然而眉宇间那股浓浓的书卷气,令青稞瞬间失神,以至于连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可以、可以帮我填这个表吗?”

他微微笑着,将报名表接过去。

青稞将头探过去,小声地将自己的个人信息告诉他,他的字写得好看极了,像小时候语文课本上的印刷体。

第一次与异性靠得这么近,青稞甚至能闻到他毛衣上清新的皂香味,她的心像家乡节庆时敲响的鼓点,咚咚咚,咚咚咚……

但很快表格便填完,他将表格递回来,笑着掏出钱包:“二十三号桌结账。”

二十三号桌?青稞望向就餐区,看见那位置有个穿白色毛衣的女孩有些不耐烦地朝这边喊:“林育青,林育青,你结好账了没有?”

原来他叫林育青。

青稞讷讷地把零钱找给他,看着他缓步走回去牵起那女孩的手,心里的雨下得更猛烈了。

可低头看见那张报名表,心里又稍微安慰了些。两千八百块的学费,贵是贵了点,不过青稞想,等她念完夜大,说不定也会有像林育青那样的男孩子,来牵她的手。

那时候的青稞并不知道,这世上有很多像林育青那样的男孩子,但林育青就是林育青。

他,是不同的。

第二章

再次见到林育青,是在夜校。

那会儿,青稞已经懂得和班里其他的女同学一样,穿文雅的格子衬衫,在教室里将腰挺得笔直。

只是仍旧习惯沉默,大概是害怕别人嘲笑她蹩脚的普通话。

女同学们课余总爱叽叽喳喳,青稞极少搭话,在一旁浅笑抿着嘴听。

“来了个教高等数学的老师,真是帅到没朋友。”

“可惜高数去年已经修完了,早知道就挂科了。”

“应该是隔壁师范学院毕业的吧?叫什么名字?有没有女朋友?”

“好像是叫林育青,有女朋友,不过没关系,市场经济,大家公平竞争嘛。”

“……”

后面的话,青稞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林育青这三个字,似惊蛰那日的一声春雷,在她心里潜藏了整个冬天的嫩芽全都应声钻出土壤。

是他,那个手指纤长帮她填报名表的男人,若不是他,青稞便没有可能坐在这里。

手心里,细细密密的全是汗。

打从那天起,青稞开始嫌弃鼻翼的雀斑,从微薄的生活费中省出些许钱,买了一盒粉底。

女同学们有事没事总往隔壁班跑,一下课就围住林育青问问题,里三层外三层的,唯独青稞,总是站得远远的。

劣质的粉在她脸上扑不均匀,明一块暗一块的,但她的一双眼闪亮,眼神牢牢地粘在林育青的身上。

她发现,林育青不再爱笑。

青稞至今记得他那晚填表时的那个微笑,眉眼弯弯的,嘴角抿成好看的弧度,像夜晚初升的月牙儿,温柔极了。

他不笑的原因,青稞也约莫知晓一二。

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说是林育青的女朋友向原是师范学院校长的千金,因他出身贫寒,校长抵死不同意,甚至找理由扣下了他的毕业证。

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林育青便只得来这所夜校代课。

林育青失恋,是夜校所有女生的福音,众人各揣着小心思,往他那儿跑得更勤了。

大家都想在他失恋时趁虚而入,然而青稞却不抱丝毫希望。

青稞亲眼见过,那个雨夜,林育青将伞支到向原头顶,雨淋湿他的脊背,他倾尽全力为她撑出一片天空。那时候青稞就知道,他此生大概不会爱另一个人比向原多。endprint

可是没关系,青稞想,她要的没有那么多。

她只是希望有一天可以站在他的面前,跟他说一声谢谢,谢谢你啊林育靑,谢谢你给我勇气,让我选择另一种生活方式。

不过林育青大概已经忘了吧,他不会记得,在多年前的雨夜,他的微笑改变了一个女孩的人生。

她只能远远地,远远地倾慕着他。

二十岁的青稞,将这迟到的心事深埋,拼命地泡图书馆,让自己的名字始终保持在夜校考试的红榜上。

青稞期待他注意到她,随便哪一种方式都可以。

第三章

遗憾的是,林育青从未记起她,即便那晚,他与青稞说了那么多话。

那是期末考试的前夕,大雨滂沱,青稞在教室待到灭灯的前一刻才走。她冒雨费力地撑开伞,风呼呼地刮红了她的耳朵。

青稞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泥泞的操场,心里默背着刚刚复习完的公式以驱走恐惧。

刚走到篮球架下,晃眼看见有人影在移动。青稞正要惊叫,一个闪电打过来,她这才借着光看清楚,那个人是林育青。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湿透衣衫,林育青却浑然不顾,蹲在地上不停地用手摸索着。

“林老师……”青稞将伞支到他的头顶。

林育青循声抬起头来,在看见青稞的那一刹那双眼瞬间失神,不过很快他便回过神来,抓住青稞的胳膊,口气近乎哀求:“帮我找一枚戒指,银色的……”

青稞沉默着蹲下来,手伸到冰凉的水泥地上仔细摸索。

不用问,猜也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

大概是向原终于顶不住家里的压力,向林育青提出了分手。

大雨迷了青稞的眼睛,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子里。隔得近了,她看见林育青眼窝深深地陷下去,里面是化都化不开的痛。

奇怪,明明是他的痛楚,青稞却能感同身受,莫明其妙地,心就揪了一下。

“要不然……”青稞犹疑着看了他一眼,“去买枚新的吧!”

林育青的背僵了一下。

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忽然万分颓丧地跌坐在地,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来,眼神呆滞地看着青稞:“算了,是我太幼稚,我原本以为穷一点没关系,只要我爱她就好,现在我才知道,金钱不能决定贵贱,但可以划分阶级,她起点比我高,还穿着耐克跑鞋在前面跑,我光着脚追,很累的……”

青稞撑着伞站在他背后。

此刻林育青的背影看上去脆弱极了,他大概很需要一个拥抱。

但青稞没有动。

她就静静地为他撑着伞,大雨哗啦啦地下,心里的雨比这场下得还要大。

人类真的很渺小,青稞想,许多人拼尽一生,想要改变自己的出身,可命运总是牢牢扼住他们的喉咙,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

林育青说得对,又不是刘翔,光脚的哪追得上穿鞋的?

就像她也追不上林育青一样。

那晚的雨越下越大,似乎永远也不停歇。青稞握着伞,用力得连指节都有些发白,她现在能为他做的事情,就是陪着他,一直陪着他。

她多么期望林育青能回头看一看。

如果林育青回头,他就会看到,有一个女生,像当初他保护向原那般,即便湿透脊背,也仍旧拼命为他撑着伞。

但人总是向前看的。

就是因为向前看,才会总是忽略背后的风景。

林育青大概不会知道,那个为他打伞的女生愿意为他放弃一切,包括放弃他。

青稞明白,她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第四章

后来青稞毕了业,在当地一所小学谋得教职。

许久没再听过林育青这三个字,他像是锁在抽屉里的旧日记本,若不是偶然翻出来,便不会记起。

青稞交了男朋友,是从前在餐馆打工的小程,他考了厨师证,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做西点师。

日子像涓涓细流,平淡中不失滋味。

只是青稞万万没想到,她还会再遇见林育青。

2013年的春节,禁不住家里父母的电话轰炸,青稞终于决定带小程回家过春节。

买了回拉萨的车票,小程穿着黑西装,将皮鞋擦得锃亮,临上车了仍拉着青稞紧张地问:“会不会不够正式啊?”

他的眼珠闪闪发亮,青稞看着他明显不合身的西服,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进藏的车次很少,又恰逢春节,车厢里很拥挤,青稞攥着车票找座号,逐个座位看过去,在临近车尾靠窗的位子上,赫然看见了林育青。

是他,真的是他。

林育青穿一件条纹毛衣,黑瘦了些,鼻梁上不知何时架起了黑框眼镜,更显得斯文俊秀。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仍旧亮闪闪的,如昨夜不灭的星辰。

青稞喜得连行李都不要了,扫过车厢内的障碍物,不顾一切地冲到他面前。

“林老师,林老师……”

青稞满头大汗地站在他的面前,双眼弯成月牙。

林育青抬起头来,有些怔愣地看着面前这个被汗水浸湿发梢的少女,教过的学生多如牛毛,他一时想不起她是谁,不好直说,只能随口猜:“三班的,裴青青?”

青稞低下头去,无奈地勾了一下嘴角,过了一会儿才讷讷地答道:“不是,我叫青稞。”

“哦,青稞。”林育青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显然还是没有记起来。

他怎么可能记得她呢?

她不过是他众多仰慕者中毫不起眼的一个。

不过没关系,青稞笑笑,在他对面的空位上坐下来:“林老师是去拉萨旅行?”

林育青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拉萨周边有一个叫余贡的村庄,那里有所希望小学,我去当校长。”

他牵动嘴角笑起来,那个微笑,瞬间将青稞带回到多年前那个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的夜晚,林育青帮她填的那张报名表,改变了她的人生。

青稞隐隐约约听见小程在后面唤她的名字,声音越来越近。endprint

她隐在座位后面回头看,小程托着厨师标志性的啤酒肚,像一只笨笨的企鹅,一步一步往这边挪过来。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终于还是让她给逼回了眼眶,她知道自己对不起小程。

转过头来,青稞做出一个残忍的决定:“我有教师资格证,不知道可不可以为希望小学尽一份力?”

怎么可能纯为希望小学尽力呢?青稞没那么高风亮节,她有自己的小心思,余贡那地方出了名的环境恶劣,青稞是害怕林育青没人照顾。

即便他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见着林育青,她所有的理智就都丢到了爪哇国。

遇到林育青,就像在暗夜里飞累了的飞蛾,终于遇见了火。

青稞就这么失去了唯一爱她的人。

第五章

林育青现在是林校长,青稞成了他的邻居。

所谓的教师宿舍,不过是由简陋的移动板房搭建而成。每天清晨,太阳努力地爬到山巅透出一丝光,青稞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敲着漱口杯去叫林育青起床。

条件简陋,青稞真正领略到了什么叫真正的一贫如洗,但她从没像现在这么快乐过。

因为林育青终于记得她的名字了。

不但记得她的名字,还会在午饭的时候偷偷往她的碗里夹肉。

周围的村民都以为他们俩是情侣,偶尔有送孩子上学的妈妈,还会友善地跟青稞提议:“给你家那位织件毛衣吧,春天刚好能穿上,不会我教你。”

“不是,我们不是那种关系。”青稞急忙解释,一张脸红过正当季的杜鹃花。

但青稞终于还是买了毛线向她们讨教,开始认认真真织起毛衣来。

放学后偷偷地坐在窗前,一针一线笨拙地与毛线做斗争,织累了就抬头往窗外看。

窗外,林育青领着一帮孩子在草地上踢足球,阳光为他罩上一层耀眼的浅金色,他像是会发光的阿波罗,俊美好看。

这个瞬间,让她觉得放弃一切都是值得的。

尽管她知道,林育青根本就不可能属于她。

他唯一一次提起向原,是在村民们的欢迎会后。

大概是因为喝多了酒,向来话少的林育青,竟然在酒后拉着青稞的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

“青稞。”他说,“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金钱,还有单纯的信仰。遇到你之后我才开始相信,快乐与金钱无关,一个人的存在价值不在于他获得了什么,而在于他付出了什么……”

那些玄之又玄的大道理,青稞其实听不太懂。

但林育青掌心传来的温暖却是实实在在的。

那片刻的温暖,让青稞奋不顾身,忘记了电话里声泪俱下控诉她的妈妈,更忘记了苦苦哀求她回去的小程。

当然青稞也知道,他说这些,有可能只是喝多了的醉话。

可说过总比不说好。

青稞将醉醺醺的林育青扶进宿舍,就在低头为他脱鞋的瞬间,听见林育青梦呓似的轻声叫着:“向原,向原……”

他的声音一声低过一声,以至于听起来像是接近尾声的乐章,令人心碎。

青稞呆立着,山里的月光透过窗框洒进来,一地凄清的雪白,她心里很难过。

看来向原早就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了。

但青稞转念一想,来日方长,等吧,等时间将向原这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她别的没有,却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耐心,她可以等林育青,就像织这件毛衣一样,一针一线,一天一点,慢慢的,总会有织好的时候。

至少现在,林育青会在踢完球后,一身臭汗地跑到她的窗前来:“喂,晚上吃什么?”

他们之间越来越默契,这简单熟络的一句话,令青稞满心欢喜。

她要的不多,像现在这样就好。

这便是青稞心目中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第六章

毛衣才织了一大半,向原就来了。

春末夏初,青藏高原的阳光带着强烈的紫外线,晒得青稞睁不开眼。

以至于她在看到向原时有片刻的恍惚,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向原背着一个巨大的旅行包,晒得黑黑瘦瘦的,完全没有昔日娇小姐的影子。她站在校门口,略带踟蹰又满含希望地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位叫林育青的老师?”

她来了,到底还是来了。

青稞就是这么运气不好,每当她离林育青近一点再近一点的时候,命运就会像弹簧一样,把她远远地弹离林育青身边。

在得到青稞肯定的答复后,向原卸下旅行包,激动得抱着青稞又哭又叫。

听说她离家出走,身无分文地找到此地。藏区凶险,有好几次还差点丧命。

如果她任性一点坏一点就好了,这样的话,至少青稞还能厚着脸皮去跟她抢林育青。

可她偏偏是个好姑娘,对爱情那么执着,执着得连青稞都感动了。

更何况是本来就爱着她的林育青。

当晚,青稞点着酥油灯为林育青赶织毛衣,宿舍的隔音效果不太好,她听见向原和林育青在隔壁房里抱头痛哭。

向原哭着求林育青:“跟我回去好不好?”

青稞没有听见他的答复。

也许是声音太小,也许是青稞故意不想听见。

无论如何,青稞都知道,她输了。

是啊,她怎么可能赢得了向原呢?

果然,第二天放学后,青稞看见林育青和向原在打包行李。

青稞拿着包好的毛衣站在门口,林育青并没有太多的身外之物,三两下就装好了箱, 见到青稞时有片刻的怔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冲青稞招招手让她进门。

“青稞,我同事。”他跟向原介绍,又回头看看向原,也许是因为羞涩,声音有些不自然:“我女朋友向原。”

这一称呼就亲疏立显了。

向原冲着青稞礼貌性地微笑,算是打招呼。青稞远远看着他牵着她的手,十指相扣,心像被钝器重击了一下,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endprint

她忽然想起,严格算算,她喜欢林育青已经五年了。五年,将近两千个日出日落。

而此刻,便是这五年的终结点。

也算是没有遗憾了,输给向原,她输得心服口服。

青稞将那件沉甸甸的毛衣递过去:“本来是织给我爸的,你突然要走,也没好东西给你送行,你将就着收下吧。”

大概林育青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将就着收下的,是青稞与毛衣同样沉甸甸的心事。

他顺着青稞递毛衣的手缓缓往上看,看到青稞亮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正痴痴地望着他。那眼神,似乎很熟悉。

恍然间,他记起在火车上遇见青稞的情景。青稞眯起眼睛冲他笑:“林老师,林老师……”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明亮的笑容,就像是藏区冰雪初融的清晨,万物都青翠欲滴。

林育青轻轻地拍了一下青稞的手背:“你好好保重,我会回来的。”

青稞默默地垂下了头,她知道这不过是客套话。

他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第七章

多年后在餐桌上听到林育青的名字,青稞有些恍惚,好像一切都不是真的。

那是一次夜校的同学聚会,大家酒足饭饱,自然而然就聊起八卦来,不知怎么的就扯到林育青的身上。

“大家还记得林育青老师吗?咱们当年共同的男神……”

一直默默在角落为大家倒水添菜的青稞,忽然就竖起耳朵来。

林育青,林育青,林育青。

这个名字,像是风湿,虽不是致命的病,但隔三岔五就隐隐作痛,是顽疾,根本就无从医治。

林育青走后,青稞仍待在希望小学,看上去倒是与平时无异,只是上课下课都有些恹恹的。

藏区民风淳朴,村里妇女以为是林育青在外面有了女人所以抛弃青稞,因此都不敢在青稞面前提他的名字。

但即便如此,林育青也是无处不在的。

他在课堂上讲课,在宿舍里洗衣服,在阳光下踢球,在夕阳下走到她的窗前问她:“喂,晚上吃什么?”

青稞也不知道,在这个没有林育青的地方,她还能撑多久。

直到有一天孩子们踢完球,三三两两地从教师宿舍门前经过,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敲开青稞的门,齐刷刷地望着她:“林校长还会回来吗?我们想他了。”

压抑了好多年的泪水,在那一瞬夺眶而出。

青稞再也忍不住了,她也想他,比任何时候都想。

甚至有时候在夜里听到隔壁有动静,还会披了衣服起身去看。他怕他回来找不到她,她更怕他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为了那句“我会回来的”,青稞一直在原地等待。

等啊等啊,等得心都结冰了,青稞再也撑不下去,她决定放弃。

后来,她回到了与林育青相遇的那座城市,继续担任小学老师,一晃便是很多年。

青稞一直在走神,大家却聊得热火朝天。

“后来他们结婚了吗?听说向原与家里闹翻,去西藏找他了。”

“我原以为他们会结婚,但奇怪的是,去年我爸接到向原的婚礼请柬,你们猜怎么着?她跟副市长的儿子结婚了……”

“那林老师呢,林老师去哪儿了?”

“不知道,也许又去西藏支教了,所以说,还是得门当户对啊。”

他回西藏了?

青稞呆住了,连水满了溢出来也不知道,被烫了之后才“啊”的一下回过神来。

她欢喜得连痛都忘记了,他回去了,他真的回去了。

有人叫服务员拿冰块和毛巾过来,有人责备青稞太不小心。

青稞却什么也顾不上,抓起包急匆匆地就跑了出去。

她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希望还来得及买上今天去拉萨的机票。

第八章

恰是初秋,林育青正穿着青稞送给他的毛衣。

那毛衣手工相当粗糙,深一针浅一针的,大概是穿得久了,袖口都被磨得脱了线。

他正带着孩子们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大家在一起跑着笑着,以至于青稞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听见。

原来他说会回来,是真的会回来,林育青没有骗她。早知道,当初就该多坚持一些时间。

青稞就那么远远地看着他们,好像这几年他与她都不曾离开似的。她根本不在乎他为什么回来,甚至也不在乎他是否喜欢她,只要他在这里,就足够了。

她当然不会知道,多年前林育青从她送的那件毛衣里抖落出那枚戒指时,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当场就落了泪。

林育青难以想象,那般瘦小的青稞,是如何在篮球场上一点一点进行地毯式搜索,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才找到那枚刻了向原名字缩写的戒指。

他也是那一刻才知道,青稞就是多年前在雨中为他撑伞的那个女孩,那天她站在他的背后对他说:“要不买枚新的吧!”

在与向原回程的火车上,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青稞。

在滂沱大雨中为他找戒指的青稞,在火车上微笑着叫他老师的青稞,在余贡天天为他做饭的青稞,最后一次送他毛衣时垂着头不敢看他的青稞。

那些画面交织到一起,林育青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林育青想,她一定是经过了十分艰难的忍耐,才能将心里的爱意埋得那么深,并且埋了那么久。

以至于他到现在才知道,她爱他那么多,爱他那么久。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先把向原平安送回家再说,毕竟向原为他也付出了那么多。

跟向原分手是一场持久战,林育青怕伤害她,直到将她安抚好了才敢买票回余贡。

可回到学校却发现,青稞不见了。

他们总是这样错过。

但这一次,林育青做好了等的准备。青稞等了他那么久,现在轮到他等她了。

幸好,他到底还是等到了她。

游戏玩到一半,就有孩子看到了青稞,一个个都没有心思继续玩,飞奔到青稞面前,将她团团围住要糖果吃。

林育青仍旧带着一身臭汗,缓缓地朝青稞走过来。

他走近青稞,沉默着,仔仔细细看了她许久。

她瘦了,瘦得一双眼睛里只剩下相思。

“青稞。”他扒开一帮熊孩子,过去牵起她的手,将每天都带在身上的那枚戒指掏出来:“你知道我没有钱,戒指就不买新的了,重新去刻了字,你看看戴无名指合不合适?”

本来该笑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接过戒指来,还没套到手上,青稞就忍不住哭了。

哭着哭着,她抬起头来看着林育青:“喂,我饿了,晚上吃什么?”

林育青紧紧地将青稞揽在怀里:“吃什么我都给你做。”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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