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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面娇妻

时间:2024-05-04

李望水

内容简介:她是心如蛇蝎的军统特务,他是木讷笨拙的教书先生,她以为戴着人皮面具就能隐藏自己的心,却陷在他单纯的温柔里。哪怕这是一场阴谋,她还是把她余生的善良都给了他……

1

白一蝉刚下学回到家,便看见他的学生池清向陆兰姗征求意见:她能不能给白一蝉做小。

天可怜见!谁都知道他是燕京大学里的教书先生,更是全北平城最有名的妻管严。池清对他的明恋只是单方面的相思而已,他心里只有陆兰姗一个人,哪敢乱搞这种男女关系?

他偷瞄了一眼一旁的陆兰姗,她正不疾不徐地摇着绫罗小扇,对他爱答不理。

白一蝉硬着头皮冲过去拽住池清的手:“天色不早了,池同学还是赶紧回家吧!”

他说完看都不敢看陆兰姗的表情,亲自送池清出门。他领着池清走远了些,才告饶道:“池同学,你放过老师行不行?”

“我喜欢老师,给老师做姨太太,也不行吗?”

白一蝉强撑着才没晕过去:“咱俩没戏,你以后别来了。”

池清委屈地歪着脑袋看他,问道:“白老师,你很喜欢师母吧?”

白一蝉愣了一愣,脑海中浮现出陆兰姗那张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棺材脸。

“这不是废话吗,不喜欢她,我干吗娶她?”

好不容易赶走了对他痴心一片的池清,白一蝉畏畏缩缩地回到陆家,琢磨着该怎么跟陆兰姗解释才行。实话实说吧,横竖也不是他主动去招惹女学生的,可在她们女人看来,他的优柔寡断也是罪无可赦的吧?

陆兰姗还坐在那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

白一蝉深吸一口气,一步一蹭地挪过去,轻声道:“澜杉……”

“嗯。”陆兰姗虽然应了一声,却像完全没看见白一蝉这个人似的,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和池清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你别听她乱说。”

陆兰姗这才抬起了头,凉凉地看了白一蝉一眼:“若是你再添个小的,陪你聊聊天解解闷,我也不用总被你烦着了。”

白一蝉撇嘴,委屈地看着陆兰姗。她却站了起来,留下一个被旗袍勾勒出曼妙身姿的背影,慢慢地走回屋里。

以前的陆兰姗并不是这样的。

他认识陆兰姗的时候,她虽是十二岁的年纪,却生得像头小老虎一样凶猛。他比她大四岁,只有被她追着打的份。有一次吃饭时白一蝉有意逗她,故意抢了她碗里的鸡腿,谁知陆兰姗一把扯过他的胳膊,一口狠狠地咬了下去。若不是事后陆父将他们两人拉开,恐怕连陆家的房子都要被拆了。

后来陆父还对月长叹了许久,说这哪里是娃娃亲,分明是孽缘。这话传进白一蝉耳里的时候,难免心里就有了那么点隔阂。彼时虽然家道中落,但书生气的白一蝉越想心越难平,毅然决定离开陆家。

他走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身后的陆兰姗追着他走了好几里路,还边哭边骂的。他头也没回,直到再也听不见那熟悉的声音,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等他再拉下脸皮回来做这上门女婿时,陆兰姗待他便是这张油盐不进的脸了。任他挠破了头想方设法哄她开心,也始终不得要领。

2

入了夜,天还有点凉。

白一蝉偷偷摸摸地溜到院子里,那里早有他备好的梯子。他再次确认怀里揣着的宝贝还在,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做了做心理建设,颤颤巍巍地踩着梯子向房顶上爬。

好不容易爬到了房顶上,白一蝉不敢往下看,只好瞪着仿若陡然间大了两圈的月亮。他小心翼翼地拿出藏在怀里的烟花,在房梁上排成一排。而后他便蹲在房梁上,吹着冷风算时间。

没过多久,每天都会按时来后院散步的陆兰姗婷婷袅袅地踱了出来。那剪裁得当的旗袍贴合在她的身上,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露在外面的藕臂,竟比那天边的月色还要无暇皎洁。

即便是隔得老远,白一蝉还是能看见陆兰姗正微微地蹙着眉,他很不想承认自己怕老婆,可他点火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兰姗!”

那撕心裂肺的大嗓门喊得陆兰姗微微一愣,她愕然地抬头,正看见大张双臂的白一蝉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屋顶上,他的身后,成排的烟花直冲天际,在漆黑的夜幕中绽放出绚烂夺目的火光。而白一蝉脸上挂着几分得意又开怀的笑容,正笑意盈盈地注视着她。那眼底,似有将天下都拱手送她的稚气。

陆兰姗撞进他比烟火还要耀眼的笑容里,心不期然地动了一动。墙外隐约传来了骚动,纷纷来观赏这场琉璃烟火的路人都在猜测,不知是哪位少爷在讨谁家小姐的欢心,得是砸了多少大洋才换来了整个北平城的夜空亮如白昼。

然而现实永远没有想象中浪漫,等烟火燃尽了,炮仗的碎屑却噼里啪啦掉了下来。白一蝉离得近,被砸了个劈头盖脸。于是方才还一袭月白长衫,在星光下温润如玉的男子,此刻只能狼狈地抱头鼠窜。

陆兰姗扶额,不忍再看下去:“还不赶紧下来。”

白一蝉倒是有骨气,遮着脸驳道:“我不下去!你不原谅我,我就不下去!”

陆兰姗微恼,白一蝉这人,是有些哄人的小手段,偏偏一颗脑子生得这般迂腐。她实在是不想和他在这里耗下去,只好说道:“好了,我原谅你了。”

白一蝉这才面露喜色。他畏畏缩缩地瞄了一眼梁下,一副怕死了的模样。在确认陆兰姗那张俏丽的脸蛋上的确没什么怒容之后,他才试探性地往梯子上伸出一条腿。

此刻白一蝉弓着背哆哆嗦嗦往下爬的模样,哪还见方才半点的风流倜傥?

陆兰姗眼不见为净,刚背过身子就听见白一蝉的惨叫,随后是一声巨响。

白一蝉还真是有那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本事,不负众望地一脚踩空,从梯子上摔了下来。他正摔在陆兰姗的脚边,扑起的灰尘脏了她新买的白皮鞋。

陆兰姗的眉心跳了跳,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嘴角隐隐泛上一抹笑意,终是被她忍了回去。

白一蝉灰头土脸地抬起头来,傻呵呵地冲她一笑:“这会儿,是真不生气了吧?”endprint

白一蝉这人怎么就能有这种盲目的自信,笃定她会为他吃醋?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朝白一蝉伸出手,他打蛇上棍紧紧握住,爬起来时还故意往她怀里挤了挤。

大概是确定了她真的不生气了,白一蝉万分怀念地说道:“兰姗,以后每一年的这一天我都放烟花给你看,好不好?”

陆兰姗微微一颤,只觉得夜凉如水。

3

下人来报说姑爷在外面受了伤,陆兰姗抄字帖的手一抖,宣纸上晕染开好大一块墨迹。

这年头人心不稳,兵荒马乱,她本以为胆小怕事的白一蝉在学校教书总归会安全些,可没想到的是像白一蝉这种立场不坚定、耳根子又软的人,随随便便被他的热血学生们忽悠几句,就真的跟着去大街上示威游行了。

陆兰姗匆匆忙忙地赶到出事地点,一眼就看见鹤立鸡群的白一蝉扶着受了伤的脑袋,垂头丧气地坐在角落里。池清坐在他的旁边,正依偎着他轻声啜泣。

这亡命鸳鸯的悲壮画面看得陆兰姗极不舒服。白一蝉发现了她,眼睛一亮想打招呼,可又害怕挨骂,缩了缩脖子又坐了回去。

陆兰姗冷着脸走过去,踢了踢他的腿:“回家。”

白一蝉灰溜溜地站起来,动动嘴大概是想解释,陆兰姗横了他一眼:“少说两句话,还嫌血流得不够多?”

池清忽然挡在白一蝉的面前,对陆兰姗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他陪我一起游行的。他受伤,都是我害的。”

陆兰姗笑得颇有涵养,声音却森然得很:“他来游行是因为他对国家还抱有热血,他受伤是因为他自己身手不精。干你何事?”

“干你何事”四个字一出,连白一蝉都感觉到周围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陆兰姗这话的意思,就是白一蝉游行也好受伤也罢,都是他自己作的,和她池清一点关系也没有,她无须自责内疚,更加不用自作多情。

陆兰姗连看都懒得再看池清一眼,挽起白一蝉的胳膊:“好了,回家吧,我给你上药。”

两人相携而去,鹣鲽情深的画面比方才顺眼多了。陆兰姗小小地出了口气,余光里瞥见一脸陶醉的白一蝉,又不由得恼起吃飞醋的自己来。

白一蝉还沉醉在她的温柔乡里,喋喋不休地说道:“你都不知道刚才有多惊险,我们还没走多久呢,巡捕房的人就端着枪朝我们迎面冲过来。还好他们只是用枪托把我们打散,要是开枪的话……”

“闭嘴!”

白一蝉吓了一跳,挽着他的陆兰姗难得露出慌乱的表情。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陆兰姗这样,以往的陆兰姗,就像盛开在悬崖峭壁上的一株草,疏离坚韧。从不会像现在这样,失神的瞳孔里充满了恐惧。

他想一定是他的冲动害她担心了,总是疏于展露对他在乎的陆兰姗方才的吃醋以及此刻的失态都让白一蝉没来由地窃喜。他用力将陆兰姗往怀里搂了搂,心满意足地感受着她几乎要嵌进自己身体里的温度。

自我膨胀的白一蝉正准备开口说话,发现血滴像朵红梅一般绽放在她绾色的长衣上。白一蝉忙不迭地摸了摸脑门,发现受伤的部位正在流血。

方才还像只猫似的依偎着他的的陆兰姗,看着额头上的伤,顿时变身成了母老虎。

他们刚到家,下人便端出陆兰姗早就吩咐备好的医药箱。白一蝉像前朝皇帝一样四仰八叉地坐在椅子上,享受着下人们的嘘寒问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陆兰姗的脸色。

陆兰姗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在看见他额头上的鲜血淋漓时有短暂的刺痛。她冷静沉着地为他换药,手法干净利落,几乎没再让他怎么疼。

白一蝉傻笑两声:“兰姗,你是从什么时候学会包扎伤口的?真厉害,我还记得小时候,你从树上摔下来只会哇哇哭呢!”

陆兰姗淡淡地答道:“摔多了,自然就会处理伤口了。”

白一蝉只当她是在抱怨他当年的不辞而别,讪讪地道:“怪我没保护好你。”

陆兰姗对他的抱歉置若罔闻,包扎好伤口后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这些天我去睡客房,你好好休息养伤。”

白一蝉鼓起勇气拉住她的手:“别!你不在,我睡得不安稳。”

见陆兰姗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白一蝉干脆耍赖将她拦腰抱住,一副壮士断腕般决绝的模样,却像个泼皮似的撒泼打滚。

“哪有丈夫受了伤妻子不在榻前伺候的?你不许走,我不能不看见你!”

陆兰姗眸色渐沉,却像水一般柔和下来。

夜里,白一蝉被疼醒,摸了摸身侧,还是不见陆兰姗。

他披着衣服坐起来,整座陆宅死一般沉寂,下人们也不知道都去了哪里。

白一蝉踏着夜色慢慢走着,听见从静谧的空中传来的微弱的滴滴答答的声音。他循着声音慢慢走,穿过冗长的长廊,来到陆宅西侧的一间小房间前。

他的脚步才刚至,里面的灯火马上就灭了。陆兰姗推门走了出来,脸色在夜里显得有些寒凉。她蹙着眉头认真地审视了一头雾水的白一蝉好一会儿,才问道:“怎么起来了?”

“见你不在,就想来找你。”陆兰姗关门的时候,白一蝉的余光瞥见了里面的电报机。他问道:“以前我见这间房一直关着门,还以为不能住人呢。”

“我怕吵着你,就来这里睡了。走吧,我陪你回去。”陆兰姗淡淡地说道,走过来搀扶住白一蝉。

白一蝉看了她一眼,光线昏暗,他看不清楚她此刻的表情。

4

她特意挑了白一蝉不在家的时候出门,军统局阴森的停尸房内,正躺着一具和她面貌一样却已死去多时的女子。

那夜她接到的电报里只有五个字:陆兰姗已死。

她不是真正的陆兰姗,她是军统局的特务,代号“蛇蝎”。六年前军统命她在陆家建立情报大本营,她率领部下潜入陆家,一夜将之灭门。为掩人耳目,她更是学会了陆家祖传的制造人皮面具之法,易容成陆家人的样子取而代之。

然而她并没有发现陆家大小姐陆兰姗的尸体,只好一边吩咐手下继续搜寻陆兰姗的下落,一边研究陆兰姗的日记,想找找看有什么蛛丝马迹。endprint

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这世上还有白一蝉这么一个人。心比天高的大小姐羞于表达对这木讷男子的爱,便将这情意全部写进了日记里。

她真正见到白一蝉时,正是她易容成陆兰姗的第二个年头。她坐在二楼的茶室里,看着已是燕大教书先生的白一蝉傻乎乎地站在陆宅门口扯着嗓子喊他是陆家的姑爷,是来上门求亲的。

彼时还没有找到陆兰姗的下落,于是军统命令她嫁给他,希望能以白一蝉为饵,诱陆兰姗现身。

即便再不情愿,她也得服从命令。白一蝉又傻又莽撞,好像脑子里永远少了一根筋,给她添了不少啼笑皆非的麻烦,却也让她的生活不再那么单调。

回到家时已是傍晚,屋子里静悄悄的,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过惯了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的陆兰姗心头涌上一股危机感,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腰上,紧紧地按住藏在衣服里的小型手枪。

当她听见由远至近的脚步声时,悬起来的心又放回到肚里。这种凌乱得毫无章法的脚步声,除了毛毛躁躁的白一蝉还能有谁?果然,白一蝉神神秘秘地推着一辆小车出来,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蛋糕。

白一蝉傻气的笑脸映衬在摇曳的烛光中,竟让陆兰姗有几分怔愣,一时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Surprise!”白一蝉说着洋文,喜气洋洋地向她喊道。

她只好配合着露出惊喜的表情:“这是什么?”

“你忘了,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陆兰姗心头一酸,时光荏苒,他们竟也朝夕相对了四年。这段时间时局动荡,也难为他能找到西点房买回来一个这么好看的蛋糕。

白一蝉递给她一杯红酒,熠熠的双眼在暗红的液体映衬下显得更加剔透深情。他深深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看进他的心里。

“兰姗,结婚四周年快乐。明年,后年,余生的每一年,我们都要像现在这样,一起庆祝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好不好?”

压抑着内心的酸楚,陆兰姗扯出一个大概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以前,我有好多做得不好的地方,我们就都忘掉。从现在开始,只记得我们在一起时开心的时光,好不好?”

开心的时光?他笨手笨脚地爬上屋顶,他没脸没皮地向她撒娇,他记得他们之间的所有一切。如果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些地方,该有多好。

她想她是真的爱上了这静好安稳的岁月,在这座大宅子里,她不是活在刀光剑影里的女特务,她只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是能与他共度余生的妻子。

白一蝉大概是开心极了,几杯红酒下肚就醉得不行。陆兰姗把他抬回床上,他脑袋一沾到枕头就立刻鼾声如雷。

陆兰姗怔怔地望着他微醺泛红的脸庞,不由自主地探了探他的嘴角。白一蝉的温度让她舍不得移开手,大概是她的指尖太过冰凉,白一蝉不舒服地动了动,翻了个身,将枕头当成是她揽进怀里,大咧咧地亲了几口,睡得更香了。

她也不知是气还是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为他掖好被角。

也许,她也是爱上了他吧。

5

陆兰姗藏匿在汹涌的人潮中,这时正是燕大下学的时候,捧着书本的学生三三两两地从学堂里走出来,放眼望去,淡蓝色的校服像一汪浅海。

她犹豫着自己到底要不要出现,接白一蝉下学这事,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在她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以后,便想着该像普通人家的妻子一样,偶尔来接接丈夫。若是时间允许,他们还能去公园遛个弯。

可她只见快步走出来的白一蝉身旁还跟着小尾巴池清,池清半拖半拽地将白一蝉带到小巷里。陆兰姗皱了皱眉,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池清扑进白一蝉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白老师,我就是喜欢你!”

白一蝉的五官都快要拧到一起:“你放尊重一点啊啊啊!我不喜欢你!我只喜欢我太太!”

陆兰姗还来不及分辨心头涌上的甜意,就听池清问道:“你喜欢她,还不是因为她是陆兰姗!如果我告诉你,她不是呢?”

她心里“咯噔”一声,只见池清的手中多出一把小巧的手枪,抵住了白一蝉的脖子。让素来只会给她惹麻烦的白一蝉吓得失声尖叫。

池清朝她藏身的地方抬起头,原本天真无邪的脸庞堆满了阴鸷:“出来吧。”

陆兰姗一惊,她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若是现身便一定会暴露身份,可若是不出来,白一蝉该怎么办?她不敢拿他的性命冒险。

所以陆兰姗还是慢慢走出来,眼神如刀,盯着池清的一举一动。她不敢去看白一蝉的眼睛,以免再看见他的错愕和陌生。

“兰姗?”

池清笑了起来:“兰姗,你居然叫她兰姗。白一蝉,你真是一个笨蛋。”

陆兰姗沉沉地问道:“你是谁?”

“陆兰姗……”池清一字一顿,说得狰狞可怖,“你倒也有脸顶着我的脸大摇大摆地活了五年,霸占了陆家霸占了我的丈夫。我是谁?我就是当年被你灭门的陆家大小姐陆兰姗!”

原来她才是陆兰姗,她一直伪装成池清缠着白一蝉,想必并不全是因为喜欢,还有想找她报仇的意思。

“要不是你一直追查我的下落,那我也不用找一个替死鬼了。”枪朝白一蝉的脖子逼近了些,“说起来我该感谢他的,若不是那一夜我想追上不辞而别的他,恐怕早就死在你们军统局的手里了。我回到陆家的时候,正看到你们在处理我爸爸的尸体……你没有想到吧,我也会人皮面具的手艺。为了报仇,我改头换面,变成了池清。我苟活了六年,就是要等这一天。”

陆兰姗闭了闭眼睛:“你想找我报仇可以,但是放了他。”

“放了他?”池清的笑声尖利起来,笑着笑着竟有了泪,“白一蝉,你那么喜欢陆兰姗,却认不出我来。我才是真正的陆兰姗!”

她癫狂起来,抬手朝陆兰姗的方向开了几枪,陆兰姗侧身一闪,子弹偏离了心脏的位置,却还是擦着她的肩头飞了出去。剧烈的疼痛让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泄了力气。她想反击,池清却马上将枪又对准了白一蝉的脑门。endprint

她清楚地看见池清扣着扳机的手正在施力,陆兰姗慌了:“放了他!”

然而扣动扳机的声音迟迟没有传来,空气就仿佛凝固了一般。忽然,她看见池清身子一歪,竟直直地朝地上栽去。池清难以置信地看着本应被她擒住的白一蝉,和他指尖的那根银针。

白一蝉长叹了一声,在池清面前蹲下,笑得有些薄凉:“池清,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爱你?因为我和她一样,不过是军统的一具行尸走肉罢了。你和她都戴着脱不下来的人皮面具,我又何尝不是呢?”

陆兰姗望着白一蝉朝她指过来的手指。

现在的白一蝉,眼底流露出的是她从没见过的陌生的神情。他不再是那个莽撞懦弱的老师,他眼里的笃定和沉着让他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

白一蝉耀眼得就如同白日的焰火,让陆兰姗微微眯起了眼睛。

原来这不是一场独角戏,她倾情去演,他也在舍命奉陪。

6

白一蝉带着受伤的陆兰姗回到陆家,偌大的陆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静得可怕。

白一蝉拿出医药箱想为她处理伤口,陆兰姗微微侧了侧身子,他举在半空中的手就那么尴尬地停顿在那里。

陆兰姗闷不吭声地将衣服褪至肩头,凝固的血结成了痂,稍微一扯动衣服便是撕裂般的疼痛。眼见着陆兰姗的下唇被咬得泛青,终于看不下去的白一蝉跨步上前,按住了她的手。

陆兰姗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眼里没什么情绪波动,仿佛他只是个与她无关的人。

白一蝉包扎伤口的动作比她更为熟练,让她觉得可笑。那时她满心焦灼地为他上药的动作在他看来不知是否笨拙得可笑。

不知是不是她伤口上的鲜血映衬到他的瞳孔里,竟让他看起来有那么一丝不忍。白一蝉沉声道:“这几日伤口不要蘸水,好好养着,日后就好了。”

陆兰姗嘲讽地笑笑:“还会有日后吗?我竟没想到,你也是军统的人。”

白一蝉的动作顿了顿:“我是军统局里的高级特务,六年前的任务是以上门女婿的身份监视本就是情报暗杀组头目的陆兰姗的爹。当时陆兰姗的爹想脱离组织,我便上报给了军统。军统才会命你将陆家格杀,并取而代之的。”

“你故意不辞而别引陆兰姗追你,其实是想救她一命?”

“她对她爹的事情毫不知情,我只是动了恻隐之心。再加上我也不便在你执行任务时现身。”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是陆兰姗,亏她还担忧若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他会不会难以接受,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她的庸人自扰。

“难为你这四年来装疯卖傻地陪我演戏,当真是如你自己所说,戴上了这张面具,就永远都脱不下来。”

白一蝉急道:“这四年来,我待你不是演戏。”

陆兰姗却笑:“我这样的行尸走肉,又哪里值得你喜欢?”

“你满手血污,我害得陆家家破人亡,你看我们两个,不正好是乌龟配王八吗?”

“别傻了,白一蝉。”

她像是在说给他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她是真的想过脱离组织,和他过平凡人的日子,可他到底不是那个心无城府的白一蝉。她所爱的人不过是个假象,如今的白一蝉果断有魄力,一点没有平日里的唯唯诺诺。她却无比怀念那个摔在她的脚下,对她露出粲然笑脸的人。

“白一蝉,你打算什么时候杀我?”她问得没错,她嫁给他是军统授意的,想必军统将他安排在她的身边,其实对她也并不放心。

白一蝉的背影一颤,硬生生地顿住。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自己。”

夜色渐沉,陆兰姗走到窗边,看到白一蝉叼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折回来的狗尾巴草,坐在庭院的石阶上,默不作声地看着天。

她终究没有问出口,在他监视她的这些年里,那些溢于言表的痴爱,是不是全然源自于他精湛的演技?为了让她不怀疑他的身份,他装了这么久的傻,他为她燃尽漫天的烟花,他为她悉心准备结婚周年的礼物,那其中,又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7

陆兰姗醒来的时候,隐隐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煳味。她推开床边的窗户,看见院子里支起的一个小炉上熬着粥,白一蝉却被砂锅盖烫到了手,正狼狈地跳脚。

这画面真让她恍惚起来,还以为真的和他隐居世外成了神仙眷侣,不计较来路,也不计较归处。

这些天她的伤好了不少,他们相安无事地生活,不提池清也不提军统,好像只要一直这样相对无言,这时光就能一直安好下去。

午饭时,桌上摆放的果然都是煳了的粥。白一蝉倒是体贴细致地舀出干净的部分,为她盛出一小碗吹凉。见她迟迟不动,他讪讪地打探着她的脸色,内疚道:“下次我一定不会煮煳了。”

陆兰姗没说话,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吃。

“听说广州那边尚算安稳,若是有机会去那里定居就好了。”白一蝉喋喋不休,又像是自言自语,“不过南方天气湿热,你怕是受不了。要不然去香港也行。总之,我带你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逍遥自在地过日子。”

“好啊。”

白一蝉像是遭了雷劈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陆兰姗喝完最后一口粥,瞧见他的眼神,奇怪地抹了抹自己的嘴角:“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你真的愿意?”白一蝉缓了口气,不甚确定地问道,“你真的愿意与我天涯海角?”

“依现在的情况来看,我总不能再回军统那里去送死吧。做妻子的不跟着丈夫,难道去喝西北风不成?”

白一蝉的脸涨得通红,倒像是变成了以前的他。他欢天喜地地冲过来抱起她,转得她晕头转向。陆兰姗依偎在他怀里,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她紧紧地抓着白一蝉的衣服,弯了弯嘴角。

他们以前做夫妻时,自然有过肌肤之亲,但却不像现在这样,仅仅只是一个拥抱,就好像是彼此许下了什么天长地久的誓言一样。

白一蝉更加积极起来,先是从学校的图书馆里抱回了许多广州、香港的文献,又拉着陆兰姗研究,如何能在乱世中找个渺无人烟的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直到头发花白牙齿掉光,都不再问世事。endprint

入夜,春风习习,蝉鸣声比夏天的脚步来得更早,忽近忽远地叫唤,就像天上隐隐闪烁的星。

白一蝉枕在陆兰姗的腿上,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陆兰姗被他看得不自在,忍不住用手盖住他的脸,斥道:“再看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不愧是‘蛇蝎,连丈夫都敢恐吓了?”白一蝉本想开个玩笑,却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陆兰姗像是没听见一般,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他的头发,以示自己毫不在意。

白一蝉大概是困了,打了个哈欠,在她怀里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慢慢地闭上双眼。

“以后我们盖间小屋子,旁边圈个篱笆,养些鸡,再养几条狗。”

“屋子里得先要有一张大床,得结实一点,嘿嘿。”

“床的旁边再摆放一张婴儿床,我给他做个小木马,你就给他缝件小衣服吧……”

白一蝉的声音渐弱,最后只剩下平静的呼吸声。陆兰姗淡淡地笑着,始终不发一言。

她怔怔地望着淬了安眠药的掌心,忍不住捏了捏白一蝉的脸颊。可惜他睡着了,不然他笑起来时,肯定能看见两个醉人的酒窝。

其实他们都清楚,军统绝不会留下异心之人。他们想叛离组织,下场只会和当年的陆家一样。她倒是很想陪着他山水一程,参与他构建出的未来。可无论逃到哪里,他们的后半生都会提心吊胆,惴惴不安。

陆兰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指尖弹掉不小心滴在白一蝉脸上的泪珠。

“白一蝉,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8

天光乍破,北平的大街上还静悄悄的。

陆兰姗易容成白一蝉的样子,慢吞吞地走回陆家。待她前脚刚踏进院门,便听见一声枪响。她整个人都被疼痛吞噬,慢慢地低下头,看见自己胸前绽放出一片妖冶的血红。

池清的表情在黑洞洞的枪口后面疯狂而扭曲:“白一蝉!你骗我!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陆兰姗吃吃地笑了起来,呛了好几下,却涌出更多的血。

池清还在尖叫:“陆兰姗呢!我要杀了她!”

“你不就是陆兰姗吗?”她原本的嗓音一出,池清的表情立刻变得惊悚。她趁着池清这一瞬间的失神,用尽全身力气冲到她的身边。她一把揽过池清,一手反握住她手里的枪,对着池清的肚子连开了好几枪。

池清瞪大了眼睛,像个破旧的布偶一样,意识渐渐抽离身体,直到咽气都分不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陆兰姗撕下池清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她原本的容貌——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也许在他们三人之中,池清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不是白一蝉,没有那么多还未被泯灭的人性,她本就是这么蛇蝎心肠的人,这世上其他人的死活她都可以不管,只要白一蝉好好的,就行了。

要想白一蝉从此无后顾之忧地活下去,只有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才行。她替白一蝉死,池清替她死。这样的结局在军统看来,就是两个叛徒自相残杀,共赴黄泉。

从今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陆兰姗,更没有了白一蝉。她终是替他洗清了这一身的罪孽,让他可以安然地生活下去。

陆兰姗用最后一丝力气举起枪,对着她早就埋下火药的地方。等这一切都成了灰烬,就再也没有人会记得这场恩怨了。

在那轰然的巨响来临之前,她歪了歪头,不知怎的想起她和白一蝉成婚当夜,紧张得手足无措的白一蝉挑开了她的盖头,唯唯诺诺地打量她,试探性地喊了她一声夫人。

那一声,竟是一生那样遥远。

彼时的白一蝉,还在火车上昏睡。

他戴着陆兰姗亲手为他炮制的人皮面具,那是无比普通的一张脸,遮掩住了他所有的风华,正朝着春暖花开的南方一路而去。

他还是高级特务的时候,只负责监视工作,偶尔闲得无聊就会去训练营走走。每次都会看见一个女孩子用最狠辣最快速的手段解决掉眼前的障碍。他隔得远远的,只能看见那女孩子就是这样一双眼睛,没什么温度,好像和这世上所有人都没什么关系。

那时他想,若是有机会的话,他怎么也得好好带她领略一下这世上的温暖,让她知道特务也是可以有七情六欲的。

白一蝉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他再一次挑开了陆兰姗的盖头,看见她那双冷冷清清的眼睛,略带羞怯地喊他:“夫君。”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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