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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长宁(五)

时间:2024-05-04

丁丫

【上期回顾】暑假如期来临,没有顾长熙的生活,我过了一段安稳日子,但查分的时候却出现了问题,上面居然写着:缺省配置。于是,为了查清自己的分数,我不得不拨打了顾长熙的电话……

17

看得出来,雷强对这次饭局十分重视。吃饭的地点定在一家五星级大酒店,里面装饰得金碧辉煌。入口处有一瀑叮咚的山泉,不远处一位长发美女在投入地弹着《月光曲》。晶莹剔透的吊灯从高高的屋顶垂下来,闪着水晶般的光芒。靠墙有一条楼梯直通二层,栏杆是精美的新古典主义的雕花,大红色的地毯从我们脚下一直延伸到二层。

我们预定的是包间,名字取得古色古香:碧云阁。

推门的时候,雷强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我:“对了小程,你能喝酒吧?”

话音刚落,有人从里面拉开了门。

“Michael,你总算来了。”开门的是一个年轻人,长得文质彬彬的。

“不好意思,路上塞车。”雷强拱手赔笑,扫视一眼屋内,“Jeff呢?”

今天吃的是中餐,室内有一张大的圆桌。我环顾一周,大约坐了五六个人,中间那两个座位被空了出来,明显是留给Jeff和雷强的。

屋内的人见雷强进来,微微欠身,朝雷强笑着打招呼。

“Jeff去厕所了,马上回来。”那人答道,然后指指我问雷强:“这位是?”

“事务所的程宁。”

我冲他微微一笑。

正说着,郭武清朝身后扬扬手:“Jeff。”

我转过身去,大吃一惊。

继而终于明白,这位JEFF为什么喜欢吃饭有女性在场了。

因为她自己就是个女的。

从电视上、杂志上、小说中,我都认识到,饭桌上是男人的天下,他们喜欢在饭桌上大呼小叫,说荤段子,拼死拼活地喝酒,偶尔还会调戏一下服务生妹妹,乌烟瘴气,混乱不堪。于是,饭桌和应酬在我的个人字典中,是带有贬义倾向的,代表着社会的阴暗面。我想,这位海外归来的Jeff说不定也有着和我一样的想法,不喜欢一大群男人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张牙舞爪,所以特意吩咐雷强要带女生来参加。

Jeff礼貌地冲我打招呼,然后对雷强竖了个大拇指。

雷强瞄了我一眼,会心一笑。

各位就座后,我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圆桌的最边上。雷强和Jeff亲切而投缘地谈着项目的事情,周边的人不断点头,时而说一两句拍马屁的玩笑话,整个饭局的气氛舒缓而融洽,俨然一次高层聚会,全然不似我想象中那般低俗。

没有人搭理我,我就努力扮演好花瓶的角色,埋头苦吃。大家一起举杯的时候,我也就跟着喝一两口。

饭局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一个挺着大肚子的人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杯白酒。

“哟,老雷!我刚刚就看像你的身影,没想到还真是你。”

“原来是老吴啊,没想到你也在这里。”雷强起身。

“这不跟建委的人吃饭嘛,现在拿地不容易啊。跟朋友聚会?”

“辛苦辛苦。”雷强举杯,“这位是SPACE空间的Jeff,旁边也是他们事务所的。”

Jeff朝老吴淡笑点头。

老吴在Jeff身上梭巡了一阵,继而笑道:“来来来,大家一起干了这杯。”

雷强客气赔笑道:“以后还希望老吴多多关照啊。要不坐下来一起吃点?”

老吴含笑扫了一眼在座的,眼睛在我身上停留少许,轻晃了一下空酒杯,笑道:“不用了吧?”

“才一杯怎么能就走呢?”雷强是个明白人,忙招呼服务员:“再添副碗筷。”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老吴顺势拉开了我身边的椅子,还未坐下,就听雷强道:“老吴怎么能坐那里呢?你要坐主席嘛。”

“哪来的那么多讲究。”老吴随意地将双脚一摊,颇有些不满地道,“就你资本主义国家回来的,官僚主义。”

语毕,忽然好像意识到旁边坐着个人,转头问雷强:“这位是?”

“事务所的程宁。”大官当前,我赶紧报上姓名。

“你这怪叔叔,”老吴用空酒杯遥点雷强,似笑非笑道,“净招些小萝莉。”

“实习生而已。”雷强解释,“A大的学生。”

老吴坐在我身边,我也不敢动作太大,礼节性地冲他笑过之后,还是低下头吃饭,只是夹菜的范围瞬间就小了一半。

也不知道他们谈到了什么,老吴忽然拍拍我的肩,转头亲切地问我:“你说是吧,小宁?”

我此时嘴里正包着一口饭,听他对我说话,我愣了一下,然后含糊地点点头。

他满意地转过脸去。

就在这个时候,我察觉到了不对劲。

今天气温直逼四十摄氏度,我下面穿一条牛仔短裤,上面穿一件短袖,他粗短的手指拍过我的肩后,继续往下,还若有若无地在我的皮肤上蹭了两下。

手中的动作微顿,我不动生色地往侧边移了点位置,暗中提高了警惕。

谈话继续进行,不知他们怎么又扯到了大学生教育的问题上来。我听见老吴不以为然地道:“你们说的这个都没有道理,最有发言权的应该是小宁。”

说着,一只手又要拍上我的肩。

我一下子站起来,向前倾身,伸着胳膊,夹了一片离我最远的菜。夹菜的同时,我还装出一副腼腆的样子道:“大家说的都有道理。”

余光中,老吴的手,抬起来,僵在那里。

有那么一刹那,我感觉屋内的氛围发生了一点微妙的改变。但是大家都没有表现出来,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有人机智地将话头接了过去。老吴更是不漏丝毫痕迹,抬起来的手自然而然地放了下去,说话的声音依旧平稳。

我用眼神向雷强求助。

他与我对视了一眼,站起身来替我解围,向老吴举杯:“来!老吴,今日难得一见,我再敬你一杯!”

“瞧你这话说的,你老雷哪次请客我没赏脸啊。”老吴端着酒杯,不碰也不喝,半笑道,“这话让不知情的人听见,还以为我真摆架子呢。倒是我还担心你们事务所,吸收了太多外国营养,反而不适应中国本土的文化了。”endprint

“哪里哪里,你可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啊。”雷强再次举杯。

“哈哈,你这老雷啊……”老吴大笑两声,酒杯清脆地一碰,“我就喜欢你这性格,做人就是要放得开!要是你们事务所的人都你这样,项目都批给你们!”

“这可是你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就冲这话,咱得干了!”雷强毫不马虎,二两白酒一饮而尽。

坐下的时候,雷强丢给我一个眼神,让我自己机灵点。

老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杯白酒半点犹豫都没有。他来之前,我们喝的是红酒,雷强也喝了点,不多,但红酒后劲大,这会儿喝了点白酒,雷强的脸色就有点不对劲了,红得跟猪肝似的。

老吴却依旧停着个啤酒肚,红光满面地跟桌上的人你来我往,一点醉意都没有。

Jeff和老吴并不熟,雷强是主力,碍于情面,Jeff被连带着也跟着喝了几杯。到最后,我看到Jeff每次放下杯子,都轻轻皱一下眉。

一轮下来,每个人都喝了不少。我暗自庆幸老吴的注意力终于从我这里移开了,可就在这时,我忽然看到桌下有一只手,正缓缓伸向我的大腿。

那只手又肥又老,手背上的汗毛长而密,根根可数,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夸张的亮闪闪的黄金戒指,与黑色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而这只手的主人,表面却与桌上的人依旧谈笑自若。

我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我佯装镇定,心里其实又怕又急,可又不能大声呼救。眼看那只爪子就要落在我的腿上,我当机立断,深吸一口气,筷子一松。

“哎呀!”老吴大叫。

“不好意思!”我慌忙起身,诚恳地道歉,自责不已:“刚刚筷子没夹稳,菜烫到您了?您没事儿吧?”

屋内的目光瞬间凝聚过来。

老吴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他铁青着一张脸,用湿毛巾擦去手背上一夹刚刚起锅的青菜。

我一脸歉意继续自责:“真没想到这青菜把您手烫着了,我以为它会落在我的大腿上。”

在场人的神情变得多样起来。这里除了我,哪个不是人精,刚才的情形虽未言破,但大家都已心知肚明。有人暗笑,有人看戏。雷强默不作声,Jeff却暗中对我竖了个大拇指。

离开时,老吴脸色阴沉,连来时带的酒杯都没有拿。

而我吃完饭,也觉得精疲力竭。当我看到大厅宽敞的空间和明亮的灯光时,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就好像终于从黑暗跋涉到了光明,有种重获新生的激动。

雷强的步子有点飘,但神志还是清醒的。Jeff在一旁搀扶着,我默默地跟在后面。

大家在大厅告别后,有车的就先开车走了,没车的也打车走了。雷强本是开车带我来的,但这会儿,显然是不能再开车回去了。

Jeff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雷强,颇有些无奈:“不能喝还逞什么能?”

雷强扶额摇头苦笑,看了看手表,然后拨了个电话。

——老程吗?我是Michael。

——我在金堂,喝了点酒,不能开车。

——好的,我在大厅等你。

说罢回头告诉我:“小程你也等等,一会儿让司机送你回学校。”

坐在沙发上等待时,我才知道,Jeff是美裔华人,和雷强在美国相识,曾在一个工作室共事。

“您为什么要取Jeff这个名呢?”我问。

刚学英语那会儿,老师就告诉我们,外国人的名字本身就代表着性别。比如女生可以叫Sara、Betty、Carol……男生可以叫Mike、Jim、Bruce……这是文化里的一种约定俗成。如果有男的叫Jennifer,就好像中国男人取名叫芙蓉姐姐一样。

可没想到,到了大学,我还真认识了一位女士,名叫Jeff。

“这个嘛……”Jeff 有些无奈地耸耸肩,“这个社会是男人的社会,而我又是个女权主义者,所以我的生活总是充满了矛盾和斗争。为了找到一个平衡点,我就干脆取了个男人的名字。”

我表示不理解。

“这样,在你们的世界里,看我是个男人,有男人的领导能力和强硬作风;而在我的世界里,男人即是女人,达到了一个完美的统一。”

我被她奇怪新颖的逻辑搞得有点晕,余光瞄了一眼雷强,却发现他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Jeff,”我不禁担心道,“今天我让老吴难堪了,雷老板会不会也给我脸色看。”

“No,”Jeff笑道,“Michael是一位很有原则的人,从不会迁怒于别人。而且今天晚上你非常勇敢机智,我很欣赏。”

“谢谢!”我心里踏实了一些,“如果是在平时,我肯定会揍他一拳。”

“真巧,”Jeff拍手道,“我要是你,肯定也揍他一拳。”

我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可笑容还没有散去,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

Jeff冲着刚从走道里出来的一个人热情地扬了扬手:“KEN!”

真巧,我在心里对Jeff说,这个人,我也认识。

18

看样子,顾长熙也是刚从一个饭局出来。他跟一同出来的人打了声招呼,然后大步走向我们。

我努力想让自己缩到最小,别过脸去,窝在沙发的角落里。

但事实证明,世界是物质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我假装自得其乐地哼哼着一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曲调,陶醉地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可还是听见顾长熙的声音:“程宁?”

“嘿嘿。”被发现了,我堆起一脸的笑,“顾老师,好久不见!”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今天穿着一件浅色的格子衬衣,配着深色西裤,袖子随意地卷起,比起在学校少了份书卷气,多了份……好吧,我不情愿地承认——成熟英俊。

“你们认识?”Jeff插话。

“她是我的学生。”

“不是吧!”Jeff睁大眼睛,“原来是真的,你真的当了老师?”endprint

“是啊。”顾长熙笑道,“有什么不对吗?”

“可是可以,就是,啧啧——” Jeff摇头,“有点可惜。”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干的可是大事业。”顾长熙幽默地说。

“好吧,阿KEN,我承认你的脑子和我们不一样。”

原来顾长熙的英文名叫KEN。

顾长熙笑笑,眼神渐渐朝我这边扫过来,掠过酣睡的雷强,疑惑道:“Michael这是?”

他们三个人居然都认识。

“那个老吴,简直太厉害了。”JEFF可怜地解释道,“你看Michael都这样了,我们正等人来接呢。”

“哪个老吴?”

“Michael的一个甲方。”JEFF道。

“程宁怎么会在这里?”

我无辜地举手投降:“顾老师,我在雷老板的事务所实习,今晚被拉过来当壮丁的。”

顾长熙不发一言。

“小宁很不错的,” Jeff亲切地过来搂着我的肩,“跟老吴斗智斗勇,我很欣赏。”

我心里大叫不好。Jeff啊,你干吗跟顾魔头说这个?你难道不知道英文里有个词叫“white lie(善意的谎言)”吗?

Jeff全然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三言两语就描述了当时的场景。

果然,顾长熙的眉毛皱了起来。

“这样啊,”顾长熙沉吟片刻,像家长一样帮我做了决定,“我顺路送程宁回学校吧。”

“那就太好了!” Jeff一把将我推向顾长熙,“我和雷强也就不用绕道了。对了小宁,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以后有空常联系啊。”

我木然地和Jeff互换了电话。

出了门,顾长熙径直走向一辆非常拉风的宝马越野车。

印象中他的车是一辆标志像卫生十字的车,白白告诉我那叫雪佛兰,普通家用车。没想到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今天他居然开了辆宝马越野车。

他按下钥匙,车灯应声而亮。我兴冲冲地跑过去,正要拉开车门,忽然一个满脸横肉, 脖子上挂着一串金项链的中年男人出现在眼前,肆无忌惮地看着我,流里流气地问:“小姑娘,你要做什么?”

我吓了一跳,眨眨眼睛,听见身后有人叫:“程宁。”

转过头去,顾长熙正站在他的雪佛兰前向我招手。

男人上下打量我一眼,再回头看看,坐上宝马开走了。

我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顾老师,”坐回车上,我系好安全带,仍是有些尴尬,“我以为刚刚那辆宝马是您的。”

他发动汽车,余光似笑非笑:“对不起啊,老师让你失望了。”

“哪有哪有,”我二指指天呈发誓状,“您的车虽不是宝马,却是我坐过的最舒服、最安全的车。”。

“你还坐过哪些车?”

“公交车。”

他的嘴角勾了勾。

“对了,”他问,“你在雷强的事务所实习?”

“嗯。”

“怎么找到他那里去的?”

“雷一楠介绍的。”

“雷一楠?”

“哦,他是我同学,是雷老板的亲侄子。”

“怪不得。”

“怎么了?”我觉得他话中有话。

“没什么。”他话锋一转,“不过老雷怎么只带你这个实习生来吃饭?”

顾老师,您终于说了点体己的人话了,我在心里默念,不由得嘴上也带了点哀怨:“事务所的女性都临时不在,我是被迫来滥竽充数的。”

“跟着喝酒了?”。

“喝了一点。”

顾长熙顿了一下,道:“跟雷强我倒是放心,可那个老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半路杀进来的。”我闷声闷气地道,“我根本都不认识他。”

他从反光镜里瞄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这个时候,红灯亮起,车缓缓停在停止线前。

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一只手降了点车窗,夜晚凉爽的风吹进来。

他看着前方,慢慢地说:“下次再有这样的饭局,尽量别喝酒,还有,”他顿了顿,“注意一下穿着。”

我愣了愣,下意识地打量起自己今天的装扮,心里微微有些不痛快了。我不过是短袖短裤,清汤挂面的学生装扮啊,今晚会发生那样的事,分明是那个老吴心怀不轨。可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是我还有一定的责任,像是袒胸露乳浓妆艳抹地勾引了似的。

绿灯亮,车辆起步,顾长熙又跟了一句:“不过照今晚的表现来看,自我保护意识还不错。”

不温不火的语气,好像带了点表扬的意思。

我没吭声,他好似知道我心里在嘀咕,又说:“我不是说你穿着不得体,只是从一个从业比你多几年的角度给你的建议。以后你工作了就会知道,建筑这行其实是服务行业,各行各业、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人都会遇到。”他的语气有些无奈,但尾音一转,“但有一点需谨记。”

“什么?”

“卖艺不卖身。”他淡淡笑着,我一抬头,视线在反光镜里与他交汇。

我被他逗笑了,心情转好。

“顾老师和雷老板还有JEFF很熟?”我问。

“嗯,以前在美国留学时认识的。”

“真好。”我轻声感叹。

“哪里好了?”他笑。

“我也不知道。”我看着前方的车流,耸耸肩,“反正我舅舅出了国就不愿意回来了。就建筑学而言,国外也要好一些。”

“那你准备出国吗?”

“呵呵,不准备。”我老实说道。

“为什么?”

“我的成绩一般,能保研就算好的了,而且我英语也不行。”其实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我没说——出国需要不少钱。

前方开始拥堵,顾长熙转头,睁大眼睛看着我,道:“你才大三,还来得及。”语意中带着宽慰和鼓励。endprint

我心头一暖,但也只能笑笑。

19

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

宿舍楼一片漆黑。我叹了口气,硬着头皮敲响了宿管阿姨的门。

学校宿舍的门禁是刷卡的。到了晚上12点,宿管阿姨就会关了门禁,在门把手上挂一把链子锁。想要进入寝室,就得从阿姨的房间穿过。当然,阿姨也是人,是人就是要睡觉的,所以阿姨对晚归的同学都没有好脸色,脾气好点的会劈头盖脸地训斥一顿,然后登记你的名字和学号,上报学院;脾气不好的,干脆不给你开门。

刚住进来的时候我们还愤愤不平,惊奇大学校园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对面寝室的同学还去学校论坛发了帖子,揭发宿管阿姨惨绝人寰的行径。帖子都上了校园十大热帖,事后却也不了了之。

针对这种情况,我们一般会有两个选择,要么赶在锁门之前回来,要么就干脆不回来。

但是,我有第三种选择。

我的寝室在三楼,而宿舍楼边上有一栋两层的小平房,屋顶是可以站人的那种,两栋建筑之间有一棵高大的树,从理论上讲,我是可以从平台爬到树上,再从树上进入宿舍阳台的。

所以在狂敲宿管阿姨的门二十分钟无果的情况下,我无可奈何地选择了第三种方案。

我刚刚登上那个小平台,忽然有一道耀眼的车灯从漆黑的夜里照了过来。

我眯着眼睛,从指缝中勉勉强强认出那是顾长熙。

“程宁,你干什么呢?”他下了车,朝我走来。

我有点蒙:“顾老师,您不是走了吗?”

他的样子颇有些无奈:“你敲门的声音让我以为这里被爆破了。”看我姿势僵硬地站在那里,一副偷盗未遂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你在那里干什么?”

“啊?呵呵,没什么啊,”我甩甩胳膊,“锻炼身体。”

顾长熙一语就挑破了真相:“进不去宿舍?”

“阿姨大概上厕所去了,我一边锻炼身体,一边等她来给我开门。”

他看着我,一副头大如斗的样子。

然后,他冲我招招手:“你下来。”

我不明所以,没有动。

他看了看表,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在宁静的校园里传开:“程宁,我明天上午九点要参加一个会议,我不希望开会的时候睡意连连。而且,我相信你雷老板的事务所也不喜欢上班迟到的同学,所以我给你一个建议,不要浪费时间,下来。”

顾长熙说话的时候,站在那里,身躯挺直,脸微侧,耳根到下巴的轮廓被车灯勾了一圈光,线条格外明显,我的心忽然就被这根线拨动了一下。于是我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我想,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能用手指,循着这条弧线,缓缓抚摸,会是什么感觉。

心里这么想着,步子却鬼使神差地向前迈动。

可忽然,我的脚被什么绊到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

我看到顾长熙快步向我走来,在这万分紧急的关头,我又冒出一个不相干的念头:如果他抱住我,身上会是什么味道?是健康干燥的雄性荷尔蒙,如白日的阳光,还是若有若无的古龙香水,像此时宁静的夜?

忽然很想知道。

而想象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在他赶过来的当口,我一个狗啃屎,抢先一步趴在了他锃光瓦亮的皮鞋前,与大地母亲深情拥吻。

丢死人了!我心中懊恼不已,趴在那里,僵直而尴尬。

顾长熙好心地将我扶起来,粗略地瞧了瞧,带了点幸灾乐祸:“我只是提了个建议,你也不必行此大礼吧。”

语气中明显憋着笑意。

我瞪了他一眼,一瘸一拐地上了车。

当汽车驶出校园的时候,我蓦地意识到有个问题很重要:这是要去哪儿?

进不了宿舍,难道,他要带我去——开房?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就被自己吓住了。这……这也太恐怖了,我承认我刚刚对他有一点感觉,但开房这种机会,还是留给别人吧。

车窗外是宁静而空旷的街道,路灯和树影在无边的黑夜里向后退去。顾长熙的车是一发动车门就自动上锁的那种,我悄悄掰了掰,没掰动。

我的心真的忐忑起来。我妈从小就教育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想顾长熙应该不是宵小之人,但还是将手伸进包里。摸到手机,正准备按键,小车忽然拐过一个醒目的麦当劳标志。

眼前的景象逐渐熟悉。

“顾老师,”我一个激灵直起身子,“您这是把我送到哪儿了?”

他看了我一眼:“我记得那次我遇到你,你说你家在这边……”

那次是我从父亲家出来恰巧碰到他,没想到他还记得,更没想到她居然要把我送到父亲家去。

“不!顾老师!”这怎么能行,我大叫一声,“停车!!快停车!!”

他吓了一大跳,瞬间一个刹车踩到底,汽车在街道上划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后面立马笛声大作,一辆吉普车从右侧抄上来,半降车窗,骂道:“有病啊你!”

顾长熙一言不发,扫视一下左右镜,重新将车开到路边停下,然后慢慢转过身来,盯着我,问道:“你,怎么了?”

“我……我……”我觉得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你最好快点,几个‘我字了。”

“我要上厕所!顾老师,我尿急!”我脱口而出。

“程宁同学,”他眉毛微挑,眼光一凛,“老师也是有脾气的。”

“顾老师,”我赶紧投降,颤抖着道,“我是真的想上厕所……”

“你马上就到家了。”

“顾老师,”我泫然欲泣,“我没有家里的钥匙。”

“撒谎。”

“没有!我真的没有钥匙……”

“敲门。”

“他们都不在家。”

“程宁同学,我再提醒你一下,老师也是有脑子的。”

“顾老师,我没有骗您。”我想到一个应急的借口,“我弟弟去外地比赛,家里人都陪着去了。”endprint

“你还有弟弟?”顾长熙将信将疑。

“是的是的!是这样的!我说的都是真的,比真金还真!”见顾长熙眉头仍是微蹙,我决定破釜沉舟,下一剂猛药,“要不我回去敲门,您在楼下等着,看看我家里的灯亮不亮?前提是……”我可怜兮兮地道补上一句:“您忍心让我一个女学生大半夜地再吃一次闭门羹吗?”

闻言,顾长熙的眉毛凝成个疙瘩,他看了我一会儿,怒气似乎渐消,然后问了一个让我无法回答的问题:“那怎么办?”

那怎么办?

谁知道怎么办?!

是谁自作主张故作聪明带我来这里的?!

是谁?!

我心里有无数个马教主在咆哮,但脸上却摆出一副无辜可怜状,眼巴巴地看着他。

顾长熙沉默地看了我一眼,轻轻地、却又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我敏锐地捕捉到其中有一种认栽了的叹息,然后他重新发动了车子。

“顾老师,我们……”

“去我家。”

“啊?”我惊呆了。

他面无表情地斜我一眼:“不然抛尸荒野?”

我看着他板着的一张棺材脸,觉得我一点也不符合他的描述。

“方……方便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你不就是要方便吗?”他一语双关。

“……”

20

顾长熙居住的小区就在父亲家旁边,不过是比较老式的六层板楼,没有电梯。我心怀忐忑地跟着他爬上六层,进了屋。

换鞋子的时候,顾长熙忽然对我说:“你先在客厅坐一下。”然后就进了卧室。

我知道第一次去别人家,贸然进卧室是很不礼貌的。我邪恶地想,要是冒冒失失地进去,看到顾长熙的卧室里有某种盛着不明液体的胶状东西,或者一大堆用过的纸巾,那该有多尴尬。

所以我很听话地留在客厅里。

顾长熙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厅,家具是经典的黑白系列,简洁精致。靠墙有一壁到房顶的书架,上面排列着密密麻麻的书。里面各种书籍都有,建筑规划专业的、文学的、地理的,还有我看不懂的文字的,甚至还有一本很老旧的硬壳绘画版的《三国演义》。

书架角上靠着一把枫木颜色的吉他。上面覆了一层浅浅的灰。

我的手指轻轻滑过,琴弦发出悦耳的声音。

“程宁。”顾长熙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身后,手里拿着一件白色T恤。

我一下子收回手,碍于刚刚在车里的情形,此刻仍是夹紧尾巴做人,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这件衣服是干净的,卫生间里有新的洗漱用品。今晚将就一下,洗漱完就休息,时间不早了。”

我乖乖地“哦”了一声,谨慎地道:“顾老师您别生气,我就打扰您一个晚上。”

他无奈地看着我,摇头笑笑:“我跟个孩子较什么劲。”

我松了一口气:“您真好!顾老师您会弹吉他?”

“会一点。”他一笔带过,用手一指,“卫生间在那里,一会儿你睡卧室。”

“那您呢?”这里只有一间卧室。

“沙发。”

“不,还是我睡沙发吧。我睡眠很好的。”我是罪人,怎么还敢喧宾夺主啊。

“就这么定了,已经快两点了。”他似乎不愿再讨论。

“顾老师……”

“去吧。早点休息,晚安。”他将T恤塞到我手里。

顾长熙的T恤很大,我穿着成了快到膝盖的连衣裙。当我光着脚丫打开卫生间的门时,他已经躺在背对着我的沙发上了。从我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一点点他头上的黑发,还有一角灰色的薄薄的空调被。

我不知他是否睡着了,只蹑手蹑脚地抱着衣服进了卧室。

“晚安。”关门时,身后忽然传来他的声音,低沉的,倦倦的。

我转过身去,仍是只能看到那一撮黑发,心里却愉快起来,勾起嘴角说:“晚安,顾老师。”

简单整洁的卧室。

墙壁四周没有装饰,床单和枕套都是商场里随处可见的条形样式。桌上放着一个笔记本,旁边放了一大摞书,有几张纸散落下来。

我捡起来,是张钢笔速写。

线条简洁,画面层次丰富,作品一气呵成,我不得不承认,真的很帅。

我将纸压回书本下,无意间看到一个立着的相框。

照片是合照,上面有三男两女,坐在青绿的草坪上。我一眼就认出了顾长熙,他剃着呆板的寸头,右手抱着把吉他,左手揽着旁边同学的肩,笑容十分灿烂。

不过照片上的顾长熙却很年轻,很青葱的样子。

我想,这张照片一定对他有着特殊意义。相片中的人,一定是他的铁哥们。

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可以和顾长熙有亲密的关系。

我放下相框,四处瞅,希望能窥探到顾长熙某些不为人知的隐私。比如抽屉的一角露出一点黑色的东西,打开一看,居然整整一抽屉都是收集的女人的丝袜,或者转身碰倒一本书籍,翻开一看,居然是一本图文兼并的春宫秘籍……诸如此类。但遗憾的是,卧室本来就不大,东西也不多,除了散落的那几页纸,其他的都堆放得整整齐齐。

只是床上的薄被叠得有些敷衍,床单也不甚平整。

我顿时明白,顾长熙为什么要让我在客厅等一下了,原来是为了进来叠被子。

我忍不住想笑,把衣服放到床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下期精彩提前看】被顾长熙带回家,安心地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却发现内衣带断了。内衣看来是没法穿了,可是,不穿,难道我要在他的面前真空这晃来晃去吗?可现在是夏天啊……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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