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石成妻

不则

那狐狸精全方面把我治得死死的，不仅困了我的身，还骗了人家的心！下了层层圈套是为了渡劫成仙了尘缘？我告诉你，尘缘不是你想了就能了，想成仙，乖乖跟我做一对鸳鸯先！

“大王，西山上来了只狐狸精！”

“啊哈，皮肤白不白 ，胸部大不大，屁股翘不翘？”

“回禀大王，狐狸精是男的。”

……

我将手里的话本子一摔，喝道：“走，看看去！”

【一】

日落西山红霞漫天，我爬上山头，恰好看见一个男人在山顶的水潭里沐浴。

那只是一个背影。

黑发如墨，湿漉漉地贴在他的后背上，却无法完全遮掩他光裸的脊背。西山的红霞给他的肌肤染上胭脂色，像是发光的玉石，让人移不开眼。

宽阔的肩膀，修长的脖颈，结实有力的手臂……

我吞了吞口水，只觉得那背影着实诱惑，让我一颗石头心都快从胸腔里蹦出来。我听到了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那声音让我四肢发软，像是没有力气一般，缓缓地瘫坐在了地上。

水潭里的男子稍微站起身来，我便能看见他的细腰，还有臀部的一点曲线，若隐若现的样子，让我呆愣当场，像是被春雷给劈了一道。

鼻尖上湿哒哒的，我伸手一抹，待看到手背上的血迹时，我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怎么搞的，居然流血了……

“谁？”

那人转头，我便看到了一张俊美无匹的侧脸。

他眉头蹙起，神情冷漠，紧紧抿成一条线的嘴唇透出一股让人心颤的冷意。

哎呀，模样真是俊！

西山上都是膘肥体壮的妖精，这会儿见了这么个美人，哪怕他的神情再冷，我也心情激动，当下便学着话本子上的登徒子一般，冲他高声道：“哎哟，我的小美人！”

话音刚落，水潭中的人影陡然消失。下一刻，一道剑风突然袭来，我神情一凛，随后伸出两根手指，唰的一下夹住了一柄长剑。

那一剑来势汹汹，震得我两指发麻。不过我刚刚露的这一手应该让美人惊讶了才对。想到这里，我眉头一挑抬起头，想要看看他被我一招制住的表情，却没想到，我没惊到他，他却吓到了我。

他左边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疤，像是脸上爬了一条大蜈蚣似的。

我大失所望，狠狠地瞪他，紧接着哼了一声道：“大胆妖精，竟敢私闯西山，你难道不晓得，入了他人地界，先要拜山头吗？”

他淡淡地看我一眼，随后道：“我会在西山上借宿半年。”

“你以为你是谁啊，我……”

我想说我不答应，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见那被夹住的剑尖莫名地往前移了一截，险些戳到了我的脸。

我以为我一招制住了他，不承想，对方的实力尤在我之上。

“回去告诉西山的山大王，我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半年之后自会离开。若是再来挑衅，就休怪我不客气了。”他冷声道。

被他冷眼看着，我只觉得头皮发麻，两根手指仿佛被吸在了剑上，怎么也挣脱不开。

“你、你是谁，有胆报上名来！”我心头悔得要死，却仍旧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他本是面无表情，这会儿忽然眉头一挑，神情显得十分讶异，难道被我的气势所震？

他嘴角一勾，淡淡道：“青丘狐族孤玥！”

哼！我记着你了。

……

【二】

我被狐狸精请下了山。

他实力比我更强，我一时想不出办法应对。话本子上我那同样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老祖宗孙悟空能大闹天宫，三打白骨还是狐狸精，我一直以为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怎么在那丑狐狸面前就受压制了呢？

等我神情沮丧地回到洞府，就见那守门的猴精瞪大眼睛看着我，仿佛见了鬼一般。

“看什么看！”我冷冷地瞥他一眼，见他仍旧不挪眼，扬手就要敲他的脑门，结果就听猴精大叫起来！

“天哪，大王……大王……大王成了女人啦！”

我：“……”

我是石头精，修出人身时并没有性别之分，此时猴精一声吼，无异于晴空一声惊雷，山上大大小小的妖精都冒了出来，把我围在了正中央。

“啊哈哈哈，大王，好白的皮肤啊！”

“好细的腰！”

“好大的胸，好翘的屁股……”

听到这些妖精的话，我一张脸黑成了锅底。

抬手施了法术，在面前形成一面水镜，待看清镜中人的模样，我不禁悲从中来。

我是喜欢胸大腰细皮肤白的美人没错，但我没想过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浑蛋啊！

居然就这么变成了女人！想到那孤玥当时的表情，我欲哭无泪。

他不是被我的气势震慑，分明是因为看到干煸四季豆陡然变成了白面大馒头，十分之惊讶啊。

我先是觉得丢脸，转念想到，那个害得我春心萌动成了女人的狐狸精，长得那么寒碜，我岂不是亏大了！

老天，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一定要再抢救一下。

我连夜前往凡人的城镇，在那些花楼里看了一夜的美女，奈何心如死水，看到美人也激不起半点儿涟漪。我的性别已经定下，再也扭转不过来了。

西山群岭的山大王，成了货真价实身材有料的女妖！

……

做女人一点也不好，胸口沉甸甸的，像是塞了两个大馒头。我舞刀弄枪的时候，那两团肉颤巍巍的，让我连平衡都掌握不好了。

做女人一点也不好，我现在一点威信也无，哪怕板着脸大声骂那些妖精，他们也能一脸傻笑地看着我。

我整日里唉声叹气，偏偏隔壁黑山寨里头的那只黑熊精竟然遣了小妖来下聘，说是要把我娶回去当压寨夫人。我带人把黑山寨闹得鸡飞狗跳仍不解气，便想着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那狐狸精让我遭了这么大的劫，我也不能让他好过！

我是石头精，整个西山群岭的每一块石头都能当我的眼和分身。

这法术施展起来颇费精力，但现在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日，我施展法术，透过一块小石子看到了那个丑八怪。

他在山头上用竹木搭了个简陋的屋子，这会儿正坐在竹凳上弹琴，琴声悠扬悦耳，我虽觉得好听，却是个俗妖，完全品不出什么意境来。

倒是他旁边有个小火炉，上面温着的酒散发出浓郁的酒香，让我的心像猫抓一样，口水都给馋出来了。

我被满山的妖精调侃嘲笑，这罪魁祸首居然在这里弹琴饮酒，日子过得好不滋润。想到这里，我瞧他那张脸更觉得狰狞不顺眼，随后便掐了法诀，让他的周围刮起一阵妖风。

风很大，掀翻了小火炉，上面温的酒也倒在地上，尽数洒出，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火炉底下有颗石子，我在酒壶倒下的那一瞬间便将神识汇集在那颗石子处，利用法术将那些酒水吞进了肚子里。

香，这酒真是香……

我一边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一边关注着丑八怪，想要看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却没想到，他只是缓缓走到火炉旁，把打翻的火炉熄灭，紧接着又把破了的酒壶给捡了起来。

他手一挥，酒壶就恢复了原状。只可惜，里面已经空了，没有一滴酒水。

哪怕你有破镜重圆的本事，总不能无中生有，把我喝到肚子里的酒水给变出来吧！我心头正得意，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就好像谁在我头上浇了一盆冷水，让我浑身冰凉。

丑八怪发现我了。

在他冰冷的眼神注视下，我竟然无法收回神念，就仿佛魂魄被束缚在了那粒小小的石子之中。

他往前迈步，那只脚直接踩到了石子身上。

我现在的魂魄就在那石子之中，此时能够分外清楚地感觉到，那只脚重重地踏在我的身上。

“把你的臭脚拿开！”我一时气急，终于忍不住吼道。

他不仅没有挪开脚，反而足尖用力，将我踩到了泥土里，完全被土壤给活埋了。

“石头精？”他嗤笑一声，“听说西山上的山大王就是一个石头精，莫非你就是……”

“我……”

我这会儿都被他踩到泥土里了，哪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我只是大王派来巡山的，识相的就放了我，否则有你好看！”

他沉默半晌，随后挪开脚将我用长剑挑起扔到了不远处的水潭之中，啪的一声，溅起大片水花。

“让你家大王拿西山雪峰上的九瓣雪莲来替你赎身！”

九瓣雪莲是上好的仙草，能起死人肉白骨，乃是世间罕有的珍稀灵物。我与雪莲在雪峰上相伴多年，牵绊极深，他想要拿九瓣雪莲制药，做梦！

我怯怯地道：“我只是最低微的石头妖，大王她是不会用雪莲来换我的！”

“那你就只能待在这里了……”

放我回去啊浑蛋！

我堂堂山大王竟然被困在这么丁点小的石头里，这到底是作的什么孽啊！

【三】

我被困在了西山山顶。

山上不平坦，丑八怪的竹凳有点儿倾斜，他便用我来垫了凳脚。我每日被压在竹凳底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这等情况之下让我想到了老祖宗，他当年被如来佛祖压在五指山下，莫非也是这个样子？

……

我不会步他后尘，也被困五百年吧？

想到这里，我只觉得眼前一片灰暗。

“我说丑八怪，大王是不会用雪莲来换我的，你把我关在这里也是白费工夫啊！”

丑八怪仍旧抚琴不理我，但我总觉得他身上的重量突然变沉了，将我又往下压了几分。

“你屁股上长疮了啊，重量都压在我这边了，身子坐正行不行？”

感觉到身上的重量陡然变沉，我怒道。

他没说什么，抚琴的手越来越快，那琴声也越来越急促，犹如暴风骤雨惊涛骇浪，又好比千军万马之中，战鼓擂鸣。

我的心像是被人一把攥紧抛到了高处，待到琴声变缓，才又重重落下。这一起一伏，让我暂时寄居的石头身上都起了一层薄汗。

一曲终了，丑八怪站起身来，冷冷道：“若再多嘴多舌满口粗话，便叫你粉身碎骨！”

那敢情好！

丑八怪用法术将这块石头弄成了一个囚笼。

我现在是神魂被束缚在了小石头里，若是毁了这石头，我自然有把握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想到这里，我大声道：“丑八怪，你来啊，你以为我怕你啊！”

他不理不睬我，径直往屋内走去。

我继续道：“你耳朵聋了啊，我跟你说话呢！”

我正喊着，就见一道银光呼啸而来。只听“呲”的一声，长剑直接插在了我的旁边，深入地底，入地之后还发出一声剑鸣，惊得我神魂一颤。

“君子动口不动手！”

“该出手时就出手。”他的话从远处飘来，像是为了应和那句话一般，刺入地面的长剑也嗡了一声。

我呸！

“就知道威胁我一个弱女子。”我嘀咕两声，心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困在这西山上几日，也不知道我那山头是否一切安好，小妖精们有没有打架斗殴聚众赌博。

还有我那本体，这会儿没了神魂在其中，岂不就只剩下了个躯壳？

幸亏当时为了施法，我在洞府里待着，并叮嘱他们不要打搅我，否则这会儿让人见了我那昏迷不醒的本体，西山群岭岂不是会闹翻了天……

我心里惦记着西山的妖精，嘴硬了两日之后，终于意识到跟他硬碰硬没有好果子吃，我得示敌以弱。

“狐仙大人，我只是奉命行事，您就饶了我吧。”

“我也没把你怎么样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把我放了吧。”

他扭头看我一眼：“你偷喝了我的酒。”

我：“……”

“不就是一壶酒吗，西山上酿的猴儿酒比你那个更香醇，你放了我，我赔你一坛！”

“一坛不够，十坛！”我豪气万千地道。

却见他微微皱眉：“听闻西山的猴精嗜酒如命，想从它那里讨到酒就好比取它性命，你不过是个法力低微的石头精，那猴子能给你十坛酒？”

我先是一愣，随后倒也不吭声了。

片刻之后，我厉声问他：“你来西山所为何事？竟能将这里妖精的喜好都打听得一清二楚，我看你是没安好心！”

“我说过，我只是在此借宿半年。”他瞥我一眼不再说话，直接坐下。这次没有抚琴，而是拿出了一盘棋。

他将我捡起来握到手里，忽道：“不如将你刻成棋子，你觉得如何？”

没等我回答，他又继续道：“我修炼万年，即将飞升成仙，以我的实力抹平这西山轻而易举，若是我不安好心，你以为你们能躲得了？”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我试探着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

鬼才信你。

【四】

我害怕孤玥做出对西山群岭不利的事，一开始，我整日惴惴不安。

不承想他每天不是抚琴饮酒就是吟诗作画，且从未离开过这个山头，这倒叫我分外迷惑，难不成他觉得西山群岭的妖精都是些没文化的流氓，所以特意跑到这里来展示一下自己有多风雅？

日子又不急不缓地慢慢溜走，我也习惯了孤玥每日的生活节奏，虽然倍感无聊，但争取自由无果之后，也能随遇而安了。

虽然他脸上有一道疤，但他专心致志弹琴、写字的时候，甚至一个人对弈的时候，都让我觉得他的身上仿佛有一层淡淡的光辉，使得他的人也变得耐看起来。

我变成女儿身是因为他。

等到不满的情绪渐渐被这等悠闲的时光消磨之后，那颗因为他而跳动的石头心忽然就多了一些我自己也琢磨不透的情绪。

明明告诉自己要讨厌这个人，但那颗心一天一天，一点一点地失去了控制。

我心头惶恐不安，嘴上便越发毒舌和刻薄，孤玥被我说烦了，也会跟我斗嘴。我发现他连吵架都比我厉害，经常让我哑口无言。

遭了，我被他全方面压制了，这可怎么办？

偏偏他似乎对我没半点意思。也是，他怎么会对一颗小石头有意思……

这日，孤玥又开始作画了，他已经画了西山的水潭，画了山上的青松，天边的远山和云霞，我瞧他提着笔似乎在思考应该画什么，便提议道：“还没见过你画人物，要不，来画个人？”

孤玥并没有回答我，只不过他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在宣纸上落了笔。

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人形轮廓。

果然是要画人，我兴致勃勃地看他着墨，看着那简单的线条组合在一起，成了一个分外妖娆的美人。

这姑娘是谁，莫非是孤玥的心上人？

想到这里，我心头便是一沉。

长得倒是不错，看起来还有点面熟。

我心头酸溜溜的，却也如实评价了一番：“眼睛大，曲线玲珑，就是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柳眉倒竖，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我越看越熟悉，最后大惊道：“你怎么画了她？”

孤玥扭头看我一眼：“你认识？”

何止认识！

那不就是你姑奶奶我吗……

我刚刚变成女人不久，对身体还不是很熟悉就被囚在了这小石子了里，所以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想明白了只觉得心头甜丝丝的，让我雀跃不已。

他居然画了我？

“你认识？”孤玥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还透着点急切的味道。

我想了一下，答道：“西山上的一个女妖精，大王手底下的红人。”

我决定先不暴露身份，探探他的口气。

“你怎么认识她的？干吗要画她？”我追问道。

只见孤玥笑了一下，淡淡道：“很漂亮。”

从我的方向，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那一笑犹如三月春光里绽开的花，明媚又动人。

【五】

孤玥最终同意放了我，只是命我说服石头精，让那日惊鸿一瞥的女妖精来代替我。

我的神魂回到肉身之中，在山洞内好好打扮了一番，这才再次踏上了西山头。

“你来了。”

孤玥站在山顶的青松下，他一袭红衣，背倚着大树，面上戴了一张银色面具，阳光顺着松尖的缝隙落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眉目耀眼，熠熠生辉。

那等风流俊逸的姿态，浑然没有当初所见的冷淡。

哼，男人果然都好色！

我心中如此想到，然后微微扬了扬下巴，挺了挺胸。

本大王不怕，我要身材有身材，模样更是花容月貌！

……

孤玥现在对我极好。

他教我抚琴作画，偶尔也会提点我一些修炼之法。我以石头身在这山上陪了他三个月，所以对他的喜好都十分了解，时不时的心有灵犀，让他对我更加宠溺，让我不禁有些飘飘然了。

他应是喜欢上我了吧？

既然如此，是不是就应该成亲入洞房了？

我整日想着要将他推倒，看他的眼神都冒着绿光，活像一头饿狼。

只是他矜持得很，老是不肯与我有肌肤之亲，每每被我碰到就会面红耳赤，到最后还会冷下脸来，不肯拿正眼看我。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但我就想吃他的豆腐啊！

我让猴儿精给了我几坛酒，一是为了将他灌醉，二是给自己壮胆。

没想到他还没醉，我自己倒有些迷糊了，看面前的男人都成了双影，一扑还扑了个空，身子往前栽倒，差点儿就撞了桌角。

孤玥扶住了我的腰，我勉强站稳之后，顺势歪在他的怀里。

“喂，我喜欢你……”红得发烫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我一边打着酒嗝一边问他，“你呢，你喜欢我吗？”

我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服，踮着脚伸长脖子，凑过头想去舔他的嘴唇。只不过视线模糊不清，明明是冲着嘴唇去的，却不知为何吻到了他的耳朵。

“你、你别乱动，让我亲一亲……”

眼前的人影晃动，我啃来啃去也没落到正确的位置顿时急了，抬手揪住了他的耳朵，“让你别动，没听到嘛，本大王叫你别动！”

我喝醉了就很唠叨，舌头都撸不直了还在不停的说话，结果孤玥忽然俯身下来堵住了我的嘴，我一时有些懵了，待那灵巧的舌头滑入口腔，犹如一尾小鱼在嬉戏，让我伸出舌头去与他追逐。

这一吻时间太长，我只觉得脸颊更加发烫，胸闷气短，竟是就这么晕了过去。

第二日清早醒来还有些呆呆的，等想到昨夜情形，顿时心中悲愤，那么大好的机会，我居然醉酒睡了过去，亏我谋划了那么久，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行，昨夜那亲嘴到底是个什么滋味我早已没了印象，浑浑噩噩的不甚清楚，需得清醒时分，再去尝试一番，验证是否如话本上所说的销魂蚀骨。

我兴匆匆地出了房门，然而走出去之后便发现天生异像。

外面乌云压顶，紫电闪耀，天地之间处处透着一股肃杀之气。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天地间黑压压一片，整个西山都笼罩在了雨幕之中。

我乃妖精，自然知道这样的乌云并不一般，这是劫云。

孤玥说他即将飞升，莫非这是他的雷劫？

想到这里，我心头一紧，朝着劫云正下方飞了过去。

还未等我飞近，就见一道金色闪电朝着那山头劈了下去。那等威势惊天动地，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山头被夷为平地，而下一个瞬间，漫天火光。

雨水也无法浇灭那焚烧生灵的天火。

被那样的天雷所劈，孤玥还能有命在吗？我不顾那雷云尚未散开，径直朝着孤玥飞过去。奈何行进了一段之后，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大王大王，那狐狸精设了结界，我们过不去的。”

“是啊，若不是他设了结界，这雷云，恐怕会把整个西山都给炸平了。”

我忽然明白过来。

为何他要来西山渡劫，因为西山有雪莲，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能用雪莲救活。想到这里，我立刻奔向雪山山顶，采下了那朵九瓣雪莲。

待摘下雪莲，我便觉得心头难受至极，嘴角更是有鲜血溢出。

世人只当我与雪莲相伴多年牵绊极深，把我当成雪莲的守护者，却不知道，那雪莲的根茎其实扎根在我身上。

伴生数千年，它的灵气滋养了我，我拥有神智之后处处护它，我与它早已融为一体。否则，一个石头精，幻出的人形又哪能拥有那般容貌。我是它，它也是我。

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此时的我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赶回了孤玥身边。

只是刚刚站定，就觉天上乌云散去，暴雨停歇，霞光万丈。

我踩着霞光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深坑，察觉孤玥还有一口气在，顿时喜极而泣。

“孤玥……”

虽然还余一口气，但他浑身焦黑，散发着一股焦糊的烤肉味，细细感应，更觉得他神魂虚弱，就快散魂了。

我将他扶起，把雪莲花放到了他的嘴边：“这是九瓣莲，能起死人肉白骨，你不会有事的，孤玥醒醒，把它吃了就没事了。”

孤玥忽然睁开眼，不同于身子的焦黑，他目光闪亮，盛满漫天霞光。

他说：“多谢大王赠药。”

【六】

雪莲与我相伴而生，若我不同意，谁也采不走，哪怕强行出手，也无非是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当年有不少人打过雪莲的主意，都是铩羽而归。

狐狸精他成功了，他骗走了我的雪莲花，去医治一个凡间女子。

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我是谁，后来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我乖乖上套，目的就是哄我自愿交出雪莲。狐狸精果然是这世界上最狡猾的，短短半年的时间，我不仅被他骗走了雪莲花，还失了心。

雪莲花被熬制成了药汤，它被切碎放入药罐里，架在火上烤。它所受的苦，我也完全能够感受得到，是以，我也越发虚弱了。

孤玥端着雪莲熬制的药汤进入了那女子的房间，我便也跟着看清楚了那女子的脸。

她的容貌只能算是清秀，与我相差甚远。

待她将那碗汤药咕噜噜地喝进肚子里之后，我的神魂也越发虚弱，与雪莲的联系也算是彻底断了。

只是在最后的一瞬间，我听到孤玥的声音响起——

“是不是很苦？我给你拿了蜜饯。”

……

是的，很苦。

这情情爱爱，真叫我苦不堪言，索性我时日无多，再苦再痛，也会因为身死道消而有个了结。

我整日昏昏欲睡，这日醒来，却发现自己并不在熟悉的洞府之中。

我躺在雕花木床上，周围是大红的纱幔，透过红色的纱，我看到不远处的桌上燃着一对红烛，而红烛上是金色的囍字。

这是哪儿？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赫然发现我现在身上穿着的是嫁衣。

“大王，你醒了。”这是猴子精的声音，我视线一转，终于在床角的大红缎被上发现了一根金色的猴毛。

“黑熊精将大王掳过来当新娘子，我们拦不住他。”

上次黑熊精派了小妖来下聘说要娶我，我一气之下将他狠狠地揍了一顿，却没想到他还没死心，如今见我修为尽失，竟将我掳了过来。

“大王，都是小的们不好……”

我咧嘴一笑：“不妨事，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了。黑熊精本质不坏，修为也不错，日后我不在了，你们就跟着他混吧。”

“大王……”

猴子精还想说什么，我摆摆手，又直接躺了下去：“我困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有动静，像是什么东西被绊倒了一般，勉强睁开眼，就看到黑熊精一身酒气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他在我的床头坐下，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笑了一下：“我都快死了，你还把我掳来做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不怕，我每日替你渡些修为，为你续着性命，总能想到法子的。”

我心头一暖，正要说话，就听到一个声音响起：“就你那点儿浅薄的修为，能够支撑她几天？”

烛火摇曳，一滴蜡油滴下，在桌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红点。而也就在那一瞬间，一袭红衣的孤玥突兀地出现在了房间中央。

“大胆，你……”黑熊精话还没吼完，就被一阵风给刮了出去，孤玥抬手放了个结界，朝我缓步走来。

我眉头蹙起，冷声道：“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我如今只剩下薄命一条，没什么能被你骗的了。

他脚步不停，柔声道：“我来看我的新娘。”

【七】

孤玥直接渡了千年修为于我。

我伤了根本，哪怕得了千年修为，一时也不能复原，但性命总算是保住了。我整日坐着发呆，对孤玥的讨好视而不见。

“你不用再讨好我了，我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可骗的了。”孤玥替我雕了一根白玉簪，在他准备为我插入云髻之时，我微微侧了下头，语气嘲讽地道。

他沉默不语，许久之后，仍是坚持将那玉簪插入我的发间，随后掰过我的脸，在我的唇上落下一吻。

我也不闪不避，只是等他亲完后，便若无其事地道：“感觉不怎么样，还不如黑熊精的味道好。”

孤玥顿时脸一黑，冷哼了一声：“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跟那黑熊精做过这等亲密事。”

“我跟他拜过堂，洞房花烛夜，待在一张床上……”

孤玥嘴角一勾：“黑熊精刚刚进去的时候我便已经到了，他若是敢动手动脚，现在还安有命在……”

孤玥伸手将我揽在怀里，我挣脱不开，发狠似的一口咬在了他的脖颈上。

我咬得用力，已经尝到了血腥味。

“我想成仙。”

他没头没脑的话让我微微一愣，只听他又继续道：“我修行万年，离成仙只有一步之遥，奈何雷劫都渡了，仍旧没能飞升。”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疤，“这便是雷劫所留，否则岂会好得这般缓慢。”

我这才发现，他脸上的疤痕比往日要淡了不少。

见我一直盯着他看，孤玥又道：“幸亏你没嫌我丑。”

我翻了个白眼，孤玥便苦笑了一下继续道：“直到一日得了仙人指点，才得知我还有尘缘未了。”

他顿了一下，声音里透着一点笑意：“我擅占卜，却无法准确测算到自己的天命，算来算去，便推算出自己还欠了一桩恩没报。恩人转世，九瓣莲，西山，这些都是卦象上显示出来的，我便跟着那些线索去寻，却发现恩人染了重疾，需得西山雪山山巅的九瓣莲花才能治痊愈。我以为那恩人便是我未了的尘缘，却没想到，我错得离谱。”

“千算万算，算得你心甘情愿交出了九瓣莲花，却算漏了自己的心。”他轻声低语，“小石头，你才是我未了的尘缘。”

我心中五味陈杂，冷哼了一声道：“鬼话连篇，狐狸精生性狡猾，我才不会信你呢。”

我转身欲走，却被他伸手拉住，只见他神情忧伤，眸子里更是有潋滟的水光。

“放手！”

他终是缓缓松开手，我转身回了屋子里。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仿佛被压上了一块巨石。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他现在缠着我是要做什么呢？

莫非是想了却尘缘好飞升成仙，是要我原谅他吗？

他想得美！伤了我的心就想这么算了，成仙？做梦去吧！

【八】

夜凉如水，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像是烙烧饼一样。

室外静谧，我能听到低低的风声，像是夜风拂过竹叶，吹响的夜曲一般。我从床上起身，想要看看窗外的月光。不曾想，在那夜色下，看见了两个人影。

“孤玥，如今你劫难尽数渡过，随我上天便能直接位列仙班。”

听到这话，我心头一紧，指甲掐进了掌心里。

只听孤玥轻声道：“仙君此言差矣，这情劫，我怕是渡不过了。”

他忽然转头，看向了我屋子的方向。我反应极快，缩到了窗户一侧，也不知有没有被他瞧见。

“我也不想渡了。”他的声音被风传到了我耳边，让我的一颗心被甜蜜所填满。

“你当真不愿成仙了？”

“嗯。”他顿了一下，“只羡鸳鸯不羡仙。”

……

待那仙人走后，我打着赤脚冲出房门，一头扎进孤玥的怀里。

“孤玥，你真的不成仙了？”

他展颜一笑，大手揽住了我的腰：“我把修为都渡给了你，娘子，你日后可不能偷偷渡劫成仙，弃我而去哦。”

我扬起头来，看到孤玥笑容明媚的脸，心中满满的都是感动。是了，他一开始就渡了我千年修为，之后又一直用修为替我养身，这样一来，实力肯定大损，想成仙都是不能的了。

我捧了他的脸重重地亲了一口：“你放心，我必定不会弃你而去的。”

孤玥又笑了起来，他的眼眸狭长，这一笑，便是万种风情，撩得我心中发痒，恨不得直接将其推倒在地。

“孤玥……”

“嗯？”

我与他并排躺在草地上，枕着青青的草叶，看头顶漫天的星光。

“我喜欢你，你呢，你喜欢我吗？”

“当然。”他头歪了过来，在我耳边轻声道，“我爱你。”

……

他说话之时，似乎冷冷地瞥了一眼竹林，我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他伸手在我的鬓间轻轻摘下一片草叶，“你头发上沾了青草。”

【九】

竹林里，一只绿竹精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这狐狸精真可怕，先是让自己装成仙君，这会儿利用完了，还要来吓它。它本是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清修树精，啥坏事都没做过，现在居然假扮了仙君。完了完了，若是被天上的神仙知道了，它到底该怎么办哦……

娘哎，狐狸精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