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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瘪故乡小笼包里的汤

时间:2024-05-04

木车

“当今的中国,每座城市看上去都很相似,城市之间,能被用来区分的,似乎只有饮食习惯和弥漫在街市上空的气味了。”被关注的《舌尖上的中国》里有这句话。

今年春,在行走中呼吸难于记忆的味道,拉近仅有概念的各地小吃。

小吃,光“小”不足以名世,在中华文化的大气里,“小”被当做褒奖之词,必是“小而精”。 人,才有小吃。“人如果靠吃饭活着,那饭不叫饭,叫饲料。”

牡丹初放之时我背包赴洛阳。牛汤羊汤那么大一碗碗地吃了一天的面食,泡饼泡馍烩面,隐藏在我身体里的江南小女开始抗议。晚饭后买了同学嘱咐的牡丹饼,虽是普通的月饼皮儿豆馅,却有股特殊的香味,是牡丹花味吗。

去到开封,鼓楼夜街像小时候的杭州,吃完饭走去武林广场的感觉。突然出现了一眼望不到头的成片的小吃铺子。亮着一样的顶灯,三大片,我看到马豫兴桶子鸡,奶奶和她儿子守一个摊,我说要半只可以吗,儿子热情地说可以,奶奶专心地开始切鸡,把切好块但形还没散的鸡放在吸油纸上,儿子麻利地包起吸油纸,包上纸包,套上塑料袋递给我。“中华名吃,十大名鸡,非物质食品文化遗产奖”,白衣围裙,头戴白色食品帽子,戴着眼镜的奶奶,不发一言,切鸡的时候也许不会想这些。

小笼灌汤包。开封包公主题餐厅就是把吃的都做成黑的,黑的养颜包公粥,半黑半白的小笼包。后又吃了两顿灌汤包,有几分杭州的味道。那时我还没有想到开封与杭州的联系,不小心地本末倒置。

我买着一个封着真枫叶的二两酒碗。背回去一瓶酩馏仙十年米酒。拜伦《唐璜》:“……真可惜饮酒既已有害于人身,/而喝茶、喝咖啡又使人太认真。//除非是和你掺起来,白兰地!/呵,那火焰之河的迷人的女神!”

一个人在路上,只能错过一些传统大餐,比如洛阳水席,比如大烫干丝。想想也对,如果一个人来北京,也不会自己在全聚德排号,要一套烤鸭。实际上尽吃小吃。

卧铺裹着一身帝都的空气,转眼已到扬州冶春茶社早茶。忙碌的大娘破例卖我一只五丁包,没有小份的干丝,我咬咬牙要了一份大烫干丝。为了证明是蟹黄大煮干丝,吃着许多蟹壳。茶包说是龙井,同桌的扬州本地老夫妻,关心地询问我说,小姑娘你一个人啊,从哪里来。我说我是杭州人。人说这里的茶没有你那儿的好呀。向我介绍扬州“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跟我说原先的早茶就坐在河边上,指着河让我往前走就是瘦西湖。

晚饭我外卖了千层油糕与蒸饺回宾馆吃,凉了怎么办呢,用水壶烧开了水的蒸汽热。我就喜欢甜的和咸的交错吃,吃甜的时候决不沾咸的,吃咸的时候决不沾甜的,然后你还能把咸的和甜的给吃平衡了,这就叫“和”。而生活说你要喜欢吃椒盐的,这就叫“同”。

五一我回到杭州与家人过节。

“社戏的日子里,戏台边早已是人山人海,孩子们在人堆里钻进钻出,到处都有卖小吃的担子,豆腐花定胜糕薰青豆,香香的摆满担子……我们的注意力反而是台下,因为摊上有些吃食可买呢。”那是鲁迅、周作人小时候留下的带着口水的气味,担子上的小吃香。就在身边。

自从来北京上学,放假回家的我渐渐成了外地游客。必得去知味观吃一回小笼包,要一份六月荷花酥。平常若是去逛超市,吃的就一定是新丰小笼包与牛肉粉丝汤。——北京街上随处可见“杭州小笼包”的,那真是包子,不是小笼。

我考研时,男友送来城隍庙小吃:糖醋小排,素鸡——离开家就没吃到过了——小笼包,叉烧包,荠菜馄饨,排骨饭。当初家人都让我去上海,比北京离家近,我却执意不肯。于是有了磕碜在馄饨侯吃上的小笼包:小笼啊,知味观和鼎泰丰那样的才叫小笼啊,新丰也很好,怎么能把小笼做成狗不理包子那样儿。用考前模拟的习题纸垫饭。

放假时起床就去外婆那吃馄饨大排,然后妈妈把我扔去书店。因为没有人等得牢我逛书店,妈妈决定去做头发再回来接我。妈妈说你快起床,做头发要很长时间,一会你在书店要等到很晚了。我说没关系我在书店就是“小狗落粪坑”(如鱼得水)晚点没事。她说个要饿的。我说我可以走到对面去买一个新丰大包坐在台阶上吃。

有一年正月里爸爸在空旷的凤起路上开着车等红灯,我突然看见一辆自行车驮着插满冰糖葫芦的可乐瓶子径自过了马路。爸爸于是追上它,我摇下车窗,从来不大声说话的我那回兴奋地对着马路喊:哎,冰糖葫芦!

那是从前校门口的,你们说不卫生的冰糖葫芦,五颗一串,红得满是色素。可是它有,生来初尝到糖时的甜味,它的糖略微柔软,不会刺破舌头划破喉咙在胃里怎么也不舒服。哪怕我来到北京的冰糖葫芦中间,也还是想念它。后来可乐瓶上还插上了新款巧克力味的冰糖葫芦,黑得与红色一样地色素,味道其实相差不多。我却喜欢将它们当成不同的来买,偶有遇见,都是买五串回去放冰箱,却往往藏着藏着,忘了吃。

那是属于校园的少年的梦。我梦见他走到我身边弯腰,拿筷子夹了一块薄的糯米藕竟喂我,我张嘴吃了,众人笑着鼓掌。他把碗筷递给旁边的人让他们自己吃。我说一会给他碗筷送回去他没应声。最后他自己拿走了。我拿起手机,看见自己穿橘红色领口系带的绸感T,外套圆边竖领的浅灰色厚毛衣开衫,满脸通红。醒了,我要去买这套衣服。到如今,也忘了。

“生命感不仅来自食材本身,还有烹饪的过程,以及曾经或正在共进一餐的人。——所以我们吃的是食物,吸收的是感情,最后会消化为某段回忆的一部分。 所有的食材都是生命,其中寄托的感情总是最感人。”

千里奔波而至的小吃,总是鲜艳欲滴的新欢,又因为离别在即,愈发饱含珍贵与兴奋。离得远,地方特色方显珍贵。而杭州小笼包,就在家里,好像时刻都能回去,却不见蒸了又蒸,干瘪了小笼包细腻的皮贴住了肉。蒸了又蒸,是我每次回家,去奶奶家里吃饭,爷爷奶奶知道我不爱吃饭,总买许多知味观速冻小笼包,许多!那是买得太多,南方无有暖气,蒸了又蒸,最终是干瘪了,我们也并未有吃了。

节后从家出发。鼓浪屿的鱼丸汤沙茶面,广州肠粉鱼片粥,武汉老蔡林记热干面配蛋酒,蛋酒打生鸡蛋冲滚水,放糖与甜酒酿。西安,每天早饭肉夹馍。

“人活着,什么事儿最大?小时候吃最大,年轻的时候喜欢的人最大,你快当妈了,那就是成家立业最大。”

渐渐我们处在喜欢的人与成家立业哪个更大的尴尬年纪。高中同桌在广州工作,我与她相会。后来看见她回杭州,拍了一张公交站牌传到朋友圈,说八九年前天天坐着这辆车上学,原来才四站路,站又可短,为啥以前觉得可远了。我说我以前从家打车去学校,从城东到城西五十块钱,觉得贵得要命。在北京打车,随便打打都是七十一百。我说大杭州缩水了。她重复一遍。

家乡老去了,干瘪干瘪。

家乡虽然老去了,干瘪干瘪,但老同学之间的巧缘,就如不断的筋骨血管。旅行回北京后,突然想吃重庆火锅,许是因为没有去重庆成都,有几分懊恼。而此时,在重庆和在成都各一高中好友,会合在了一锅焖锅前,拍立得两张,放在黄记煌的餐纸上,向我嘚瑟。恰此时我也在西单吃黄记煌焖锅。几天后我在北京吃到重庆火锅,第一回的香油碟,调完向他确认,竟然准确无误,毛肚配之,惊艳。

我在北京,买两个吴裕泰冰激凌,乐得容光焕发,摒着笑。姐姐给抓拍了一张。我说,我想你们都来吃。

冰激凌带不回去。“好吃吧,好吃得让人难过。”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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