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梁积林
雪落长城
这是一个突然的黄昏
拿着撬棒沿着长城拔芨芨的人已走得很深很深了
以至于渐渐地看不见那越来越小的黑影
新河驿烽火垛上
一只乌鸦长长地叫了两声
仿佛它就是黑夜
仿佛它就是黑夜中打开又关上的一扇门
那就点盏灯吧,它尖尖的红喙在不停地划燃着
一根草茎
这时候,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落在长城上,长城白了
落在地上,大地白了
就像一个人的悄然来临
挤走了另一个人身体里多少的黑暗
才点亮了他内心的灯盏
这时候,路旁的小饭馆的门开了走出两个长途车司机
日呜一声打着了康明斯
天空颤得——雪纷纷扬扬
突然的灯光下,长城
像大地反弹琵琶的一根弦
雪雾
孤山子附近
一滩的芨芨,被风吹得呜咽咽的
一个伤心的人拉着二胡也不过如此
一辆载重的皮车走过刮木声声也不过如此
长城上一只老鸫
把头勾进胸怀
仿佛扣紧了钌扣的一页门扇
而一匹驴斜斜地站在迎风里
被雪雾染白染没
一次巨大的回忆也不过如此
一次巨大的忘却也不过如此
除非它突然抖动身子叫上一声
而后,缓缓地打着喷鼻,沿着长城走进
越来越深的暮色里
在肃南皇城
长城垛下,几匹马在啃草低吟
有一匹抬起了头
对空,长长地嘶了一声
那嚼环的碎响寂静脱落风尘
雉堞之上蹲着的那老人啊
穿着皮袄,仿佛
我看到了成吉思汗。或者窝阔台,或者
永昌王只必帖木儿
他的脸上蹲着一只鹰和一场刚刚停熄了的战争
如果从他的脸上飞出一只云雀
那就是一片温和的草原
那就是一群上了九条岭的羊群
那就是一群青羊到沟底里饮水,东张西望的惊动
我听到他咳嗽了一声
而后,闭上了眼睛
像是轻轻,关上了两扇窗棂
最记得是那个摇着经桶的妇人
进了门楣上挂着一个牛头骨的庄门
她回望时,两只眼睛,像她端出的两碗清湛湛的水
送给了我长城一样长的路程
硖口堡长城
冷风中,故土窸窣
空气也有一道道皴裂
那远了近了不停的鸹声似乎缝隙的撕扯
一帘帘雪雾翻卷着穿过长城
时间一次次地掩面亢奋
那瞬间探出云层的日头成了大清朝的顶戴花翎了
铁匠铺里叮叮当当地装订着白天和黑夜的册页
装订线原来是一根拴马的鬃绳,或者就是那
断断续续的长城
一锤下去是江山
另一锤下去就是朝代了
而穿过麻纸窗牖裂缝的睒动
像是为两个眼睛穿针引线
那不关乎爱情:爱情已像一只白狐打着两盏红灯笼
那不关乎生命:生命其实就是打着灯笼的那只白狐渐行渐远的背影
还记得西夏的马蹄踏过长城踏过草原的阵阵疼痛吗
还记得黑衣女人手中紫绢花里提着的那个朝廷吗
阵痛其实就是数道闪电在天空的交织
爱黑衣女人,也爱甘州回鹘
无须再创造了,那每一块马蹄铁就是一个党项文字
无须再臆造了,那一只盘桓的兀鹰就是一面大夏的旗帜
山顶上的那个牧羊人
打盹,扯呼
猛地醒过来一阵东张西望
仿若我身体里的那场战争中
走失了的一个士卒
“锁控金川”,每一条道路都被凿进了石壁
每一声吆喝都挂上了烽燧的锁子
恍惚间,还听到了一辆高车戛然而止后
在长城边猛然的一个踅乎。雪中牵马的人啊
其实就是从摩崖上走下来的那个鞑靼商裔
他和匈奴有没有关系
他和西夏有没有关系
他和村里的朱姓老汉有没有关系
他和我究竟有多大的关系
谁在敲门,谁在点灯
谁把一枚月牙儿拨亮了,辨认着谁是谁的前身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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