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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是否进入老人政治新时代

时间:2024-04-23

谢韬

特朗普与拜登

“年轻而思想保守者无激情,年长而观念自由者无思想。”随着桑德斯的退出,2020年民主党总统初选已经提前落下帷幕。除非特殊情况发生,前副总统拜登将获得民主党提名,并在2020年11月的大选中与现任总统特朗普进行对决。

本轮民主党初选的看点之一就是候选人老龄化。在选战最为激烈的时候,四位最受关注的候选人年龄都超过70岁:桑德斯和前纽约市市长布隆伯格是78岁,拜登是77岁,马萨诸塞州参议员沃伦是70岁。四位“70后”同台竞争民主党总统提名,成为美国总统选举政治200多年来难得一见的现象。

回到4年前,68岁的希拉里在初选中打败74岁的桑德斯,成为民主党1896年以来年龄最大的总统提名人。希拉里在大选中对阵特朗普,后者以69岁成为1896年以来共和党年龄第二大的总统提名人,仅次于2008年以72岁高龄获得提名的麦凯恩。特朗普宣誓就职总统时已经70岁,是美国有史以来最年长的总统。

这些数字是否意味着美国已经进入老人政治的新时代?如果不是,那么哪个年龄段的候选人获得提名的几率最高?在大选中是年龄大还是年龄小更占优势?更重要的是,无论是曾经在民主党初选中呼声最高的桑德斯,还是共和党现任总统特朗普,他们在各自党内都属于激进派。是老人变激进了,还是激进派变老了?

选民眼中总统的最佳年龄段

美国宪法第二条第一款规定:“除出生于合众国的公民或在本宪法通过时已为合众国公民者,任何人不得当选为总统。年龄未滿35岁及居住于合众国境内未满14年者亦不得当选为总统。”美国宪法规定了担任总统的年龄下限,却没有规定上限。大概制定宪法的建国先驱们认为,没有人天生就是政治家,而是要到了一定年龄才具备“治国平天下”的理念和能力。中国有一句俗语,“姜还是老的辣”,是指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其阅历和经验也相应增加,并且认知能力和处事能力也相应提高——这也是为什么一般都用“睿智”来形容老人。

美国历史上通过选举产生的最年轻的总统是42岁的肯尼迪(老罗斯福继任被暗杀的麦金利成为总统时也是42岁),这表明大多数美国人认为,至少40岁才具有担任总统的智慧。虽然年龄与智慧往往成正比,但并非年龄越大越好,因为一个人的体力、记忆力、精神状况等会随着年龄的增加而明显下降,严重时可能丧失行为能力。这也是1967年美国宪法第二十五条修正案(“因为年龄或其他原因总统不能履行职务时,由副总统立刻代理行使总统职务”)出台的最重要原因。因此,2019年底,四位古稀之年的民主党候选人都不同程度地公开了自己的健康记录,以证明他们在生理和心理上能够胜任美国的最高行政长官。随着现代医疗卫生的进步,美国人的平均预期受命已经达到79岁。此外,有研究表明,白人、富人、受教育程度更高的人活得更长,而这三个因素四位老人都具备(沃伦是否算白人还有争议)。因此,若他们中的任何一位成为美国总统,干满一届任期似乎没有问题。对此还有人做过测算,他们第一任期结束后还活着的概率至少是76.8%,但继续完成第二任期的概率则大大降低。

虽然健康证明、平均预期寿命、统计模型等都表明,年迈的候选人担任总统不是问题,但选民也这么认为吗?类似于市场经济下的商品交易,产品质量再好,或者被卖家吹嘘得再好,如果没有买家也等于零。同理,如果选民认为候选人的年龄太大,那么其获得提名的几率就很小了。

美国全国广播公司和《华尔街时报》在2020年2月开展了一项针对登记选民的民调。当被问及对“年龄超过75岁的总统候选人”有何感受时,表示“热情支持”“感觉自在”“有所保留”“非常不自在”的比例分别为6%、40%、39%、14%,相应比例在这两家机构2019年2月开展的调查中分别为4%、33%、43%、19%;当被问及对“年龄小于40岁的总统候选人”有何感受时,在2020年的调查中选择上述四个选项的比例分别为13%、45%、28%、12%,而在2019年的调查中相应比例分别为11%、47%、29%、11%。比较两次调查结果可以看出,对75岁以上候选人的排斥明显减少,对40岁以下候选人的感受则基本没有变化。

皮尤研究中心在2019年4月底至5月初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大多数民主党选民表示不管谁最终获得党内提名,都不会因种族、性别或性取向而改变对提名人的支持。但被问及总统最好多大年龄时,选择40多岁、50多岁、60多岁的比例分别为25%、47%、16%,而选择30多岁和70多岁的比例分别为6%和3%。即使在60—69岁以及70岁以上两个老年群体中,选择70多岁的也分别只有4%。皮尤研究中心的数据表明,绝大多数民主党选民认为70多岁担任总统确实年龄过大,并且大约有一半选民认为最好的年龄是50多岁。

无论是对某个年龄段候选人的感受还是对总统最好多大年龄的感受,反映的都是受访者的主观偏好,而现实中哪个年龄段候选人获得提名的概率最大则是一个客观存在。那么,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差距?

哪个年龄段最容易获得总统提名

为了验证选民的主观偏好与获得提名人的实际年龄之间是否存在差距,笔者收集了1896—2016年中31次总统大选民主党与共和党提名人的年龄以及大选结果,并在此基础上做了一些简单分析。

按党派进行区分,最年轻的民主党提名人是36岁的布莱恩(1896年选举),最年长的是68岁的希拉里,所有提名人的平均年龄为53岁;最年轻的共和党提名人是42岁的托马斯·杜威(1944年选举),最年长的是1984年竞选连任的里根(73岁),所有提名人的平均年龄为57岁。共和党提名人的平均年龄比民主党提名人的平均年龄大4岁,并且这个差值还具有统计意义上的显著性。这个结果印证了大多数人的直观印象:民主党的肯尼迪、克林顿、奥巴马都是风华正茂,而艾森豪威尔、里根、老布什则是老当益壮。

不过,上述数据包括寻求连任的总统提名人。由于在任总统总是获得所属政党的提名(除非自己不寻求连任),并且一届时间为四年。因此,要科学分析年龄与获得提名之间的关系,最好排除寻求连任的总统(包括因为总统被暗杀或者任内死亡而继任的柯立芝、杜鲁门、林登·约翰逊、福特)。将他们排除后,两党最年轻和最年老的提名人没有任何变化,但民主党19位提名人与共和党21位提名人的平均年龄稍有变化,分别为52岁和56岁,比包括在任总统的平均年龄分别小1岁,并且平均年龄仍然是共和党比民主党大4岁。

换个角度来看,如果包括竞选连任的在任总统,50—59岁的民主党提名人高达20位,而60岁以上(含60岁)的只有5位;共和党在相应年龄组的人数分别为14位和12位,并且两党提名人的中位年龄分别为54岁和57岁。如果排除竞选连任的在任总统,50—59岁的民主党提名人有13位,而60岁以上(含60岁)的只有2位,共和党在相应年龄组的人数分别为9位和7位,两党提名人的中位年龄分别为52岁和54岁。

基于以上分析可以得出两个结论。第一,两党在总统提名人年龄上存在显著差距:共和党总统提名人的年龄比民主党的要大。第二,50—59岁的候选人获得总统提名的概率最大,并且这个规律在民主党表现尤为明显。至少就民主党选民来说,他们对总统年龄的主观偏好与党内提名人的实际年龄一致。

总统大选中,年龄大占优势还是年龄小占优势

不出意外,拜登将在2020年11月初的大选中与特朗普一决高下。既然是两个人的对决,那么总有一个年龄大一个年龄小(迄今为止还没有同一次选举中两党提名人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情况出现),这个时候谁更占优势呢?在笔者收集的31次选举中,年龄相差最大的是2008年,奥巴马比麦凯恩小25岁;相差最小的是1924年,民主党的约翰·戴维斯比共和党的柯利芝小不到3个月;平均每次选举两个候选人之间的年龄相差9岁多。

在这31次选举中有20次是年龄较大的提名人入主白宫,由此可见,两强相遇,年龄大的具有优势,获胜率几乎达到70%。而在这20次选举中,年龄相差最大的是1944年,获得第三次连任的小罗斯福比托马斯·杜威大20岁;年龄相差最小的是1964年,民主党的约翰逊只比共和党的戈德华特年长四个月多一点。在这20次中,有13次共和党提名人的年龄比民主党提名人的大,剩下7次则相反。年龄较大的民主党提名人获胜的7次分别为1912年、1916年、1936年、1940年、1944年、1948年、1964年。除了1912年(威尔逊第一次竞选),其他6次都是在任民主党总统寻求连任。由此是否可以作出推断:寻求连任的民主党人只要年龄大于共和党对手,获胜几率就很高?其实不然。第一,小罗斯福三次寻求连任,杜鲁门在小罗斯福逝世后继任并寻求连任。如果只算小罗斯福第一次竞选连任并排除杜鲁门,那么在任民主党总统竞选连任获胜的次数只有三次(1916年、1936年以及1964年)。第二,在小罗斯福逝世后不到两年,美国国会即通过了美国宪法第二十二条修正案,规定总统任期不能超过两届,也就是最多连任一次。由此可知,小罗斯福三次连任获胜是前無古人后无来者的,不具有普遍性和可比性。

在年龄相对较小的提名人获胜的11次选举中,年龄差距最大的是2008年奥巴马战胜麦凯恩,前者比后者年轻25岁;年龄差距最小的是1928年胡佛击败史密斯,前者比后者小不到8个月。在这11次选举中,民主党提名人比共和党提名人年龄小的有7次,这表明年轻民主党提名人占据明显优势。

那么,如何看待拜登和特朗普之间的竞争?在2020年11月初投票的时候,拜登和特朗普的年龄分别为77岁和74岁。在过去的31次选举中,在任总统比挑战者年龄小的有17次,但在任总统获胜的只有4次,分别是1904年老罗斯福击败派克、1996年克林顿击败多尔、2004年小布什击败克里、2012年奥巴马击败罗姆尼。由此看来,拜登战胜特朗普的概率约有76%。但换一个角度来看,在任总统比挑战者年龄大的有14次,在任总统获胜的有11次,胜率几乎是80%(输了的三次分别是1932年胡佛输给小罗斯福、1976年福特被卡特打败、1992年老布什败给克林顿)。由此可以假设,如果是已经退出选举的沃伦或者另一个更年轻的民主党候选人获得提名,特朗普胜出的几率或许更高。

然而,有两点需要特别指出。第一,所有的概率都是可能性而不是确定性。无论是谁获得民主党提名,也无论是谁最终在2020年11月初的大选中获胜,一次输赢不会从根本上改变本文所描述的各种概率。第二,候选人年龄只是可能影响选民投票决定的诸多因素之一,并且即使它发挥了作用,这种作用一般来说也非常小。相比之下,有大量研究表明,选民自身经济状况的变化是影响投票决定的重要因素,而宏观经济表现(如GDP或实际可支配收入的变化)则是影响总统选举结果的决定性因素。由于美国国内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引发的恐慌已经导致美国经济严重衰退,因此影响特朗普是否连任的最关键因素极有可能是美国经济的表现。

是老人变激进了,还是激进派变老了

虽已古稀之年,但桑德斯在2016年和2020年都属于“现象级”候选人,吸引了大量忠实的民主党选民。尽管桑德斯已经退出选举,但这并不表明他当初吸引无数支持者的竞选理念从此销声匿迹。相反,有鉴于他在两次选举中的突出表现,几乎可以肯定地说,一个桑德斯倒下了,还有更多的桑德斯站起来。那么,桑德斯的魅力在哪里?在2019年4月福克斯电视台组织的一次选民见面会上,桑德斯针对有关他年龄的质疑作了如下回应:“最重要的不是候选人年龄多大,而是他信奉什么。”那么,桑德斯到底信仰什么?

桑德斯自称是一个民主社会主义者,并从大学时代开始就一直坚信和践行民主社会主义,因此他不是为了笼络选民而临时宣扬民主社会主义的投机主义者。2019年6月,在首都华盛顿的一次竞选演说中,桑德斯对自己信奉的民主社会主义进行了阐述:“我们必须认识到在21世纪的美国——这个有史以来最富裕的国家——经济权利就是人权。”更具体地说,桑德斯最吸引眼球同时也最具争议的政策主张包括免费托儿所、免费公立大学、全民医保、价格合理的公共住房、全民就业、大幅增加超高收入群体的个人所得税和遗产税等。简而言之,桑德斯追求的就是中国古语所说的“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然而,以《独立宣言》和《权利法案》为代表的美国主流政治价值观强调的是政治权利而不是经济权利。美国人经常说的“同一条起跑线”指的也是政治平等而不是经济平等。这也是美国政府到今天也没有加入联合国《经济、社会及文化权利国际公约》的最重要原因。桑德斯的民主社会主义是要从根本上颠覆美国的主流政治价值观,并对美国的社会财富分配进行重大改革。不得不说,桑德斯版的“21世纪罗斯福新政”较为激进。

桑德斯是激进左派,而在任总统特朗普则是激进右派。特朗普反对政治正确,竭力践行贸易保护主义,质疑美国的军事同盟体系,废除与伊朗的核协议,退出多个国际组织,反对非法移民,等等。与桑德斯一样,特朗普的激进保守主义也并非为了迎合选民,而是几十年来一以贯之的,尤其是贸易保护主义,至少可以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

桑德斯的激进主张为其赢得了大批支持者——尤其是年轻选民。有调查显示,桑德斯的粉丝以45岁以下的中青年为主。2020年2月初新罕布什尔初选的出口民调显示,在18—29岁的选民中,有47%的人投票给桑德斯。而特朗普的拥趸者却以50岁以上的中老年为主。特朗普的支持者可以称为“中产美国激进派”,这是一位美国社会学家在1976年提出的概念。这位美国社会学家认为,“中产美国激进派”反对种族平等,主张削减社会福利,支持限制企业主权力;他们大多是中年白人男性,通常是蓝领或者普通白领。在他们看来,“政府同时偏袒富人和穷人”“中产阶级被严重忽视了”。对2016年选举的大量研究结果表明,特朗普的支持者就是21世纪的“中产美国激进派”,在他们的支持下,特朗普不仅获得了共和党提名,还最终入主白宫。

激进右派特朗普赢得2016年大选似乎挑战了美国总统选举制度的一个传统观点——党内初选中胜出的激进派在大选中总是输给温和派对手。这个观点基于两个著名的例子,一个是1964年共和党激进右派提名人戈德华特惨败给林登·约翰逊,另一个是1972年民主党激进左派提名人麦高文惨败给尼克松。因此,2016年有不少分析人士把特朗普与戈德华特作比较,认为其多半会输给希拉里,然而结果恰恰相反。在桑德斯退选之前,也有诸多观察人士(包括一些民主党竞选策略师)把桑德斯与当年的麦高文进行比较,认为其激进主张将疏远参加大选投票的温和派选民。不过,戈德华特和麦高文时代的美国政治还没有极化,而当前美国政治已经出现极化。换句話说,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的美国选民还基本上属于正态分布,大多数是温和派;而现在的美国选民已经是双峰分布,只有极少数是温和派。在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激进主义是一个理性候选人的最佳选择。不过,拜登的后来居上以及桑德斯的退出或许表明,民主社会主义对民主党内的激进派来说也太过激进。

南卡罗来纳初选结束后,民主党最年轻的候选人皮特·布蒂吉格(刚满38岁)宣布退出竞选。2019年4月,他在纽约市的一次竞选讲话中说:“我认为在新一代人中产生各行各业领袖的时候已经到了,包括企业界和政界,尤其美国最高层政治。”他的这番话毫无疑问反映了不少选民(无论民主党还是共和党)的心声:选举不仅是治国理念之争,也是政治权力的代际更替。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经历、理想、使命以及局限,因此政治权力的代际更替被认为是政治制度化的重要标志。

总之,当前的选情表明,2020年的总统选举将是两位“70后”的对决。不管谁胜谁负,美国政治似乎开启了200多年未有之老人政治时代。即使白宫的主人老当益壮,但他(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她)也不一定睿智。最重要的是,白宫每多一位古稀之年的主人,就意味着本应该接过火炬的下一代美国人又要等待四年,从而破坏了美国政治权力的正常代际更替。从这个意义上来说,2020年的大选或许预示着美国政治去制度化的开始。

【注:本文系北京外国语大学青年学术创新团队项目“新型国际关系构建中的中美关系研究”(项目编号:2015JT003)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①Hart Research Associates/Public Opinion Strategies, "NBC News/Wall Street Journal Survey", February 14-17, 2020.

②Pew Research Center, "Nearly Half of Democrats Say the Best Age for a President Is 'In Their 50s' ", May 23, 2019.

责编/刁娜    美编/杨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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