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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子

时间:2024-05-04

董功

结婚七年了,燕子觉得幸福感越来越少了。刚结婚那两年,婆婆看小两口年轻,咋看咋好。每次看见她都和颜悦色的,喜欢得不得了。她总在外面夸口炫耀,说自己儿子有本事,娶了个好媳妇,漂亮、能干、能挣、干净、嘴甜、懂事、孝敬……

“还跟我抢着洗碗,我不让她洗,连厨房都不让她进!”

“那小手嫩得呀!啧啧,那小肉皮儿紧得呀,啧啧啧……我舍不得用!”

总之,没挑儿!一百个满意!乐!她每天支使着老头子买菜、择 菜、洗菜,等她跳广场舞回来钻进厨房,噼里啪啦炒几个菜出来,不等到儿媳妇下班回家不开饭。

四菜一汤,米饭亲手盛到碗里,旁边放一杯温水,盯着儿媳妇喝完,才让开吃。如果吃鱼,一定先把刺都挑出去,才送到儿媳妇眼前。一边吃饭,一边小心观察儿媳妇爱吃啥,以后就多做啥。

“我们家媳妇就不该干家务事,我全包了,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就行!”

“孙女也行,生什么都好!”

连在上海上大学的闺女都吃了醋。总埋怨亲妈偏心眼,把媳妇养得比亲闺女还亲,虽然姑嫂俩到了一起也亲得不得了。年轻姑娘凑到一起,免不了打打闹闹,可妈不让,看俩人实在不像样子了,总是板着脸对着闺女训斥。闺女脸上挂不住,哭。还得当嫂子的来哄。晚上俩人常常偷偷睡一屋去,细细碎碎说一晚上话都不够。当妈的也管不了。

婆婆这么好,燕子可不敢心安理得地享受,想方设法替婆婆干点活儿。有一回婆婆跳广场舞崴了脚,燕子里里外外地跑,又是托关系上好医院,又是找朋友买好药,白天送饭,晚上陪床。单位和家里的大小事情一样不落,全担了起来。陪床的时候,娘俩没少唠嗑,话题八成都是围绕着她俩共同关心的男人。婆婆讲儿子小时候淘气的事,媳妇讲老公上大学时好玩的事。说着说着,时而掉几滴眼泪,时而一起哈哈大笑,弄得同病房病友侧目。

儿子最让妈妈不满意的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儿子在国外沙漠里搞石油勘探,难得回家休假,一个月才给家里打个电话。可自从结婚后,每次跟老妈说的话不超过三句,不外乎:妈,你身体咋样?妈,你吃了吗?妈,我爸好吗?纯属没话找话!可跟媳妇的话,没完没了,不把电话费打完不算完。那边比家里晚七个钟头,每天下午开始到半夜,俩人在微信上不知道要蘑菇多久。跟媳妇哪有那么多话呢?

婆婆不止一次拉着燕子的手,半是命令半是央求着,闺女,生个孩子吧。七年间,这话说了不知多少次。婆婆早就急了,急得眼都绿了,盼孙子盼得都快得抑郁症了。每次老同事、老姐们家有做满月的,婆婆赴喜宴回来说话都酸不丢丢的。

“哎呦呦呦,李姐她家孙子,八斤六两!”

“老张家老二又生了个闺女,那个俊呀!”

“小秦家,你知道吗,他儿媳妇奶水那个足,孙子吃剩下的,还能给对门马大姐家的分点……”

“可够老刘家嫂子忙活的了,俩闺女一块生,大闺女还生了个双胞胎。两头跑,我看她那腰腿儿都细了不老少,减肥效果比跳广场舞强!”

一边说,眼睛一边朝燕子这边瞥。燕子不用抬头就知道婆婆看她,也知道婆婆眼神里装的啥,更知道婆婆在用话激她。可燕子心里委屈,她心里比婆婆更急。结婚七年,肚子里一点动静没有,这不是怪事!邻居同事们早就在背地里传言,有说她不行的,有说周泽不行的,有说风水不行的,好听的、难听的都有,难听的比好听的多。也有要好的姐妹三天两头帮她找神医配偏方,搞得燕子心烦意乱,连上班都没了心思。四年前,娘家妈逼着俩人去医院检查过,除了自己生理期不太规律,别的啥事没有,都健康得很,弄得一家人都一筹莫展。

婆婆也从开始的热情期盼,慢慢地冷了下来,饭从四菜一汤减成两菜没有汤,洗碗的活儿也给了燕子,地板也要燕子来擦。活儿少了许多,婆婆的身体却貌似不如以前好了。不是这儿不舒服,就是那儿不痛快。不过,还好,过激的话从来没说过。

燕子倒也不埋怨婆婆,她明白,婆婆所有变化和问题的根源,都在生孩子这件事上。谁让自己没这本事呢?其实,她心里比谁都着急,眼看俩人都三十二、三了,同事朋友家的孩子都上小学了,自己还没个一枝半叶的,这叫啥事呢?!

娘家妈也着急得很。她还跟老家易县的大嫂去西山老奶奶庙给燕子烧香求子。前前后后连着去了四年,燕子还是没一点动静。

唯一不急的,就是周泽。周泽总说,他还想再多自由几年呢。但每次看见别人家的小孩,他总要半抢半要地抱过来逗逗,那分明是喜欢孩子嘛!所以,周泽越是安慰她,燕子心里越不是滋味。周泽从参加工作到现在八年了,就没在家呆过几天。一年到头往外跑,厄瓜多尔、苏丹、尼日利亚、巴基斯坦,只要是乱的地方,没有他不去的。他说,现在勘探工作量多,尤其是在海外。公司正处在快速上升期,只有多拿活儿,才能多出效益;只有多找石油,多出石油,才能多往国内拉,咱家的车才能有充足的油烧。不然的话,美好生活从何谈起呢?所以,我要多出工,多干活儿。何况现在当队长了,更不能缺我。

周泽还说,你怀不上,就是因为我在家时间太短,和你的生理期总赶不对付。这样,等过两年这个项目完了,请两个月的长假,回来咱俩专心造小孩儿。

燕子很不以为然。她说,地球缺了谁都照转,公司没你就跟少了个蚂蚁一样。你让我天天独守空房,就不怕我跟别人跑了?我一个人太寂寞太孤单太没意思,你不陪我,也不给我个孩子陪!我不要再过两年,一年都等不了,就現在!

说归说,可是还没等怀上,周泽又走了。燕子想哭哭不出来,想恼没地方发作,郁闷烦乱无可名状。这时,她做了一个决定:请假,去利比亚找他!不怀上不回家!

部门主任看了她的请假条,说,这可是大事,我做不了主。他要跟领导汇报,让她等一等。等了半个月,燕子得到消息,局长批了。把燕子惊得差点掉了下巴,这点事还惊动了局长!

她哪儿知道,局长还专门为她“这点事”开了个会呢。

又等了一个多月,护照和签证才办了下来。等燕子拿到机票时,已经是冬天了。周泽对她一个劲儿地嘱咐,路上要千万小心,看好机场指示牌,别走错了路,在国外不比国内,没那么方便!在穆斯林国家转机要注意,别乱拍照片,别乱讲话,别乱溜达,让宗教警察抓住,没一两个月放不出来!

燕子挺恼周泽的,我文凭不比你低,认字不比你少,凭啥这么看扁我?我偏要让你看看你媳妇的本事!可心里不免打鼓,这个臭老公坏老公,专门吓唬人,看我不把你耳朵拧下来。

两个小时汽车到首都机场,十个小时飞到迪拜,转机等七个小时,再用三个小时飞到利比亚首都的黎波里。又用两天,晓行夜宿,走十个小时公路,十二个小时沙漠路,一路颠簸冲锋,爬过无数个沙山之后,才抵达驻扎在撒哈拉沙漠深处周泽的物探队。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坐这么久的飞机。飞机上空间狭小局促,只能久坐,不能平躺,坐得腰都快折了。迪拜转机走错路,差点出了机场,幸亏遇到热心的中国机组空姐,把她带回中转窗口。到的黎波里的飞机是后半夜起飞的,等待期间睡得很死,差点误了登机,匆匆赶到时,却发现自己的航班临时改变登机口,又一阵猛跑,终于在机场广播了自己名字三次之后,才登上飞机。

的黎波里入关,又是一番惊险。入境卡填了三次都不合格,后来海关人员看她是中国人才放行。过了海关,还有一关,要检查国际旅行体检证明和防疫证。燕子一再解释放在托运行李里面,无法取出,医务人员不管那套,拿出一个大针管就要给她打针,收费五十美元。一番争执之后,才被公司派来接机的本国人好说歹说“搭救”出来。

从机场到队上,可谓过五关斩六将。五百多公里的公路,過了至少七个检查站!看到全副武装、荷枪实弹、满脸横肉的大胡子警察,虽是守法好良民,燕子心里也是砰砰乱跳。哪儿经历过这种阵势,她不断地给自己壮胆,马上要见到老公了,不怕!不怕!

可是,出来这么久了,老公居然一个电话都不给她打,他对自己也太放心了吧?他不知道自己老婆千山万水奔来,只是为了他,为了给他生个孩子吗?难道他一点都不心疼自己老婆?可转念一想,周泽在沙漠里面,哪那么方便打个电话呢?卫星电话十块钱一分钟,全队几百号人只配了四部!这一路狂奔,三天一万多公里跑下来,自己浑身都快散架了,可老公每年跑六七趟从没喊过累!多棒的老公呀!

老公,我马上就要见到你了!我好累!我要你好好疼疼我!想念、埋怨、钦佩、委屈、心疼,燕子都说不清自己想的啥。

天渐渐暗了下来,沙漠里的日落竟然也如此不同。红色的晚霞里夹杂着沙子的黄色和灰色,颜色怪怪的,一点都不好看。燕子怎么也不敢想象,丈夫竟然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一干就是三五个月!车载对讲机里,已经能够隐约听到一些人的对话了,越来越清晰。司机告诉她,再翻过前面那个大沙山就到了。燕子始终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

“乓”的一声,燕子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正诧异间,司机懊恼地用力拍了两下方向盘。原来,是左后轮爆胎了。燕子觉得挺晦气的,看样子,见到老公,又要延后一个小时。

沙漠里本没有路,全是物探队自己用大型推土机修出来的。撒哈拉沙漠风多,路修出来没几天就被吹得只剩下一点痕迹,全靠沿途插上小旗子作为路标指示方向。路常修常断,常断常修。所有进出车辆只能沿着一条路线走,否则,很容易迷失方向。沙子本就很松软,被无数车辆压过之后,形成两条深深的车辙印,跑起来很费力。小型车辆难免爆胎。

谁知,换好轮胎后走了没几步,左后轮胎又爆了。这下子,司机也没了辙。今天,他已经把三条备胎都用完了,只好呼叫主营地前来救援。燕子很沮丧,周泽啊周泽,知道我今天到,为啥不早点来接应一下?她想,这次老公该亲自来接我了吧?沙漠里的冬夜气温下降很快,她衣服单薄,冻得瑟瑟发抖。

这次,燕子失望到了极点。她盼望的周泽还是没有露面,连句话都没有捎来。倒是来了个戴眼镜的斯斯文文的小伙子,一见面,就是嫂子长嫂子短地亲热问候,还说,我们周队太忙,没空来,我替他来接你。队长说了,时间不早了,让咱们先跟着救援车回去。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棉大衣脱下来,让给燕子穿。

“快十点了,什么事儿忙得老婆都不见?!”她终于忍耐不住,大声嗔怪。话没说完,棉大衣里破棉絮和柴油、汗水、头发油混合的味道冲鼻而入,难闻死了。难受了一整天的燕子,终于忍不住,一阵呕吐,吐得翻江倒海,涕泪横流。可哪儿吐得出多少来?从家里出来三天多,口味不合,几乎没吃啥东西,就这么一直饿着。三百多公里沙漠路走得尤其艰难,晕车晕了二百九十公里。

小伙子忙着帮她捶背,然后递给她一瓶水。她刚喝一口,满口冰凉,差点没把牙根冻掉,又赶紧吐出来。折腾了好一阵,这才缓缓平复下来。

“再挺一会儿吧……”她只好安慰自己。

鲁队长早就在营地门口迎接了。他很歉意地告诉燕子,周泽主管队上的生产,住在一百多公里外的分营地。这段时间生产上不顺,要过两天才能回来,让燕子多担待担待。主营地这里已经给她安排好了住处,套间。这可是专门请甲方监督腾出来的房子!

燕子没说什么。还能说啥?这个狠心的男人!历尽千辛万苦找了来,居然又躲到分营地去了!在他眼里,工作永远比媳妇重要!

燕子木然地跟着鲁队长,迈着轻飘飘的步子,一步一挪,蹭到营房车门口已精疲力竭。我的天!还有七八阶梯子要爬。恍惚中,有人拉住她的手,把她拽了上去。朦胧中,她看到一张床,一下子歪倒,顾不得满头满脸的沙尘,呼呼大睡。

燕子醒来时,天还没亮。她看了看表,还不到五点。忽然,一阵铿锵有力、声音浑厚的合唱传来。她隔着窗玻璃向外一看,原来,队长正在召集队伍,准备出工。她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与其在这里等,不如去找老公!

队长见她这么早起床,非常惊讶。听到她的祈求,却又面露难色。一来怕她身体承受不了,二来沙漠勘探队从来没有过女人!队长说,越往里面走,沙漠越大。一百多公里,至少还要跑六个多小时!燕子说,没事。既然是来找他,那就要找到底。天涯海角也要追着老公的脚印走!

队长只好依她。

早晨六点半出发,下午三点多才到。分营地规模小得多,几辆营房车,几十顶帐篷而已。营地里冷冷清清的,没几个人。直到在一间营房车下停车,才有一个人迎出来。他话不多,把燕子带到周泽房间,简单交代几句后出了门。

营房车一排四个房间,周泽的在中间靠左。房间很狭小,宽不过三米、长不过两米半的房间两侧各放了一张上下床,中间一个办公桌,床底下两个行李箱,一看就是周泽的。两张下铺都有被褥,看来是住了两个人。左边被褥没叠,右边则叠得整整齐齐,跟当兵叠的豆腐块差不多。“大懒虫!”燕子暗暗骂了一句,到了这儿还得给他叠被子!她抄起被子,刚要叠,不想从被子里掉出两样东西。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条内裤和一只袜子。燕子不由得脸一下子红到后脑勺!“真不要脸!”刚要给他扔到脸盆里,一股熟悉的味道却迎面而来。“老公的味道!”奇怪了,为啥平时那么恶心他的臭袜子,今天反倒喜欢呢?啊!一定是太想念他了!想到这里,燕子刚刚凉下来的脸,不禁又热了起来,继而浑身燥热,热气一直向下,直抵脚心。她赶忙命令自己,冷静!冷静!然而,一点都控制不住。“真没出息!”她骂了自己一句。

一堆内衣裤,燕子一件件地洗。沙漠里的水质硬,天气又冷,小手冻得通红。还没洗完,周泽回来了。乍一看到她,着实吓了一跳。瞪着眼睛问,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你咋不在主营地等着我?你来了让我分心你知道吗?谁同意你来的?句句都是责备,没有丝毫关心!燕子设想了几百个见面的场景,唯独没想到这一出。自己受了这么大的苦才找到这儿来,结果被他来一顿训斥,这个没良心的!这个混蛋!

燕子衣服也不洗了,饭也不吃了,独自一人跑回周泽的宿舍,趴在床上,哇哇大哭,梨花带雨,声泪俱下。她想,自己都哭成这样了,老公肯定会来哄的。可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她越哭越委屈,越哭越生气,越哭越没力气,哭到最后,竟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家了。还是家里好!有小车开,有楼房住,渴了喝杯茶,餓了吃几块小点心,闷了去逛街,馋了下馆子,电视上还有那么多小鲜肉。多美的日子,谁愿意跟这个坏男人在沙漠里吃苦受罪!可是,没了这个男人又不行,时时处处都想他。正想念着,老公还真回来了。这个老公太粗鲁,见着她就想亲热!不要嘛,不要嘛!爸妈还在客厅看电视呢。你怎么可以这样?她想抵抗,可又无法抵抗,其实本就不愿意抵抗,老公老婆之间合情合理合法,为啥要抵抗呢?

她突然惊醒。果然是梦!只是,周泽却真真切切地躺在身边,搂着她,鼾声如雷。她又一阵委屈,眼泪扑簌簌掉下来,打湿了枕头。微光中,她仔细端详着丈夫的脸。啊,多久没有这样用心看他了?从恋爱算起,已经十二年了!胡子茬比以前更硬、更密了,肉皮更松、更老了,被沙风吹得更黑了,额头已有浅浅皱纹,这哪里像三十二岁的男子啊。

啊,老公!皱纹里,发丝里,眼袋下,鼻孔里,怎会有那么多黄色的细细的东西?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哦,知道了,那一定是黄沙,白天在外施工时落到身上的黄沙!为啥不洗澡呢?电话里不是告诉我,你们每天都能洗一个澡吗?我的宝贝!燕子想帮丈夫擦一擦,却又不敢动弹。她怕稍一动,就会把丈夫惊醒。老公多累呀!她再也不埋怨、气恨老公了,一点都不!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深的心疼。此刻,她比任何时候都更爱她的周泽!

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庞,他的脖颈,他的肩膀,他的喉结,他的头发,他的胸膛。他醒了,他醒了!他咕哝了一句,老婆……翻个身,“别掉下去!”她紧紧拉住他,他又翻回来,一条大腿压在她的小腹上,好温暖,好重。她想把他的腿搬下去,可又舍不得。

老婆,对不起。老公,对不起。

老婆,我爱你。老公,我爱你!

老公过来亲她,她嫌他脏,不想亲。可心一软,亲就亲吧。可老公却不亲了。她不想让他失望,她又亲他。好多沙子。不管那么多了,只要老公开心,多脏都愿意!多少沙子都愿意!

不好!缠绵中,他突然停下。

她很意外,怎么了?她止住欢快的低唱,满头雾水。

隔墙有耳,我们不能……他在她耳边说。

都睡着了,怕啥?

你哪儿知道,营房车,营房车,就是临时房子建在车上。平时放个屁全车人都能听见,翻个身全车一起晃。咱俩这么折腾,同事们能不知道吗?

大老爷们,睡得都很死……燕子搂紧丈夫,不想停。

等一下,我去看看外面。看啥?看有没有听墙根的。别去,冷。没事,就看一眼。

他蹑手蹑脚地下床,悄悄地拉开门闩,突然猛地一下打开。

突然,一阵哈哈大笑,几个人齐声狂笑,在寂静的夜里特别的响亮。果然不出周泽所料,门左边俩人,门右边俩人,车底下俩人。仪器组的,测量组的,修理组的,都躲在那儿偷听呢。

妈的,你们几个不怕冻?现场直播,机会难得!憋死你们!想狂虐单身狗?没门儿!赶紧回去!不回!不回!你们继续!回去!不回!

也难怪,这帮人,都在沙漠里摸爬滚打好几个月了,个个都憋成了狼!

你们想看是吧?

那好吧!我开着门,亮着灯,谁想看进来看!

周泽把门开到最大,把灯打开。屋里一下子白晃晃地亮,羞得燕子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别人看见她一根汗毛。

坏蛋,你关灯!关灯!她在被子里大喊。

这群人一看墙根听不成了,纷纷蔫头耷脑回了屋。可他俩,也不敢动弹了。

在丈夫怀里,燕子美美地睡了个好觉。睁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餐。一碗小米粥,两个鸡蛋,两片面包。碗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写着:老婆,吃完它。我出工了,晚上回来。

她美滋滋地吃完饭,出来到营地里转转。满地都是沙子,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光走路就这么费劲儿,何况在这里面干一天的活儿,她又心疼起丈夫来。回到屋里,一股酸臭气味扑面而来。嗯,肯定是床单被罩枕巾都该洗了。这些男人,没个女人照顾着,真脏!她不想闲着,逐屋帮大家换洗被罩衣物。大半天工夫,都洗完了。她心里很有成就感。

她打算第二天开始,帮大家打扫屋子;再熟悉一天,去厨房当帮厨,给大家做点拿手好吃的,改善改善。

同事们陆陆续续回来了。看到各自床上整整齐齐干干净净,都对燕子感谢得不得了。有叫嫂子的,有叫弟妹的,有道歉的,有送礼物的。大家一致表示,再也不听墙根了。

既然没人听墙根了,周泽就想大大方方地要。可她不同意,让他再等几天,时候到了再说。可他哪儿忍受得了,他软磨硬泡,她义正辞严;他死皮赖脸,她坚决拒绝。反正这次绝不能依他,不高兴也没办法!

这天终于到来,周泽终于笑了。他想在屋里,她不愿意。她让他开车带着她,到工地去看看。一路上,他极不老实,想方设法哄她。他说,我们到那个沙包子后面去,那没人看见。她默许。

在一片黄澄澄的沙海中,湛蓝蓝的天空下,清澈澈的空气中,暖洋洋的阳光里,她陶醉得好深、好深。她仿佛看见,天空中仅有的那朵白云,悄悄化作一位美丽的天使,缓缓飞过来,依偎在她的怀里。

老公,这次我会怀上吗?会!为啥那么肯定?我有预感。什么预感?我梦见她了。哦?男孩还是女孩?女孩。她漂亮吗?当然漂亮,随我。真不知羞。给她取个什么名字?叫周沙亚吧。为什么呢?你在利比亚的沙漠里给的她生命呀。名字真好听,听你的。

燕子回国的时候,已经很冷了。出了首都机场,一阵寒风迎面吹来。来接她的妹妹匆忙给她披上大衣。她却没觉得冷,浑身上下热力十足。

“嫂子,我们去吃点啥?”

“吃……”话没说完,她一阵恶心,想吐,却又吐不出来。

“嫂子,怎么啦?”妹妹紧紧扶住她。

“我没事。”

周沙亚,你来了?燕子美滋滋的,抿嘴笑着,嘴角弯成一个漂亮的向上的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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