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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布泊之行

时间:2024-05-04

■李明坤

罗布泊之行

■李明坤

1949年的盛夏,青海、宁夏两省集结了国共双方十数万军队。就在一场恶战即将打响之际,胡宗南部某军军长邓守祯突然失踪,马步芳、马鸿逵所部闻讯或溃散或投诚,使得一场大战变得战端未起而胜负已定。解放军长驱直入,数月之内席卷青海、宁夏、新疆三省。事后查明:邓守祯是在一个夜晚驾驶停在西宁机场的双座军用飞机,消失在西部苍茫的夜空,随行的还有一个神秘的女人。邓守祯三十年代初在德国军校留学期间,学会了飞机驾驶技术,此人驾机逃遁应是早有预谋。邓守祯有个远房叔叔在中共高层任职,这曾让军统高层一直认为他有投共嫌疑。后来,却又一直未在一长串的投共高级将领名单中找到邓守祯的名字。印度、巴基斯坦等国也没有此人的行踪。

几年之后,台湾谍报部门高层指示大陆潜伏谍报人员,一定要查出此人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202重磁力队队长陈守哲从北京返回乌鲁木齐大本营,已经是1959年3月下旬。街道上的阳光明亮起来,吹拂的风湿润而柔和,尽管房屋的阴影下还有残雪堆积。去年12月,陈守哲刚从塔克拉玛干沙漠里出来,即接到要他去北京参加一个会议的通知。他是北京人,在北京开完会后又在父母家里住了些日子,回来便是第二年春天了。

陈守哲回到大队部,得知202重磁力队已经于3月15日出发去了天山以南,目前正在孔雀河边的小镇库尔勒驻扎,等他赶到后即开赴野外勘探区域。大队长和总地质师告诉他,202重磁力队上半年的任务是在罗布泊地区做四条重磁力测线,初步了解那片区域地下的地质结构。

陈守哲想起自己西来途中,在一个小客栈的夜晚做了一个破碎的梦,梦中他看见水波浩渺的罗布泊形象,这时窗外摇曳的驼铃声惊醒了他。一支骆驼商队开始离开小客栈时,不经意地打碎了一个人的梦。陈守哲脸上露出微笑。总地质师注意到他脸上表情的变化:“可不能小看这四条测线,大队领导都认为这是项很艰巨的任务,因为罗布泊这片地区差不多有20年没有环境情况的资料记载了。可能比你们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难度还要大呢!”

几年前,总地质师在吐鲁番—哈密盆地跑野外,有一次他曾试图远眺罗布泊湖水,为此多走了半天的路程,却只看见天际一条银亮的微微颤动的波浪线,还为此付出了代价。总地质师当年涉足的地方,是大片白花花的盐碱地,像罗布泊荒原刚刚下了一场大雪。他们往回走的途中断了水,回营地最后一段路程不足三公里,他们爬了一个下午。

陈守哲知道总地质师误会了,却觉得也没必要解释什么。总地质师说,这四条测线布在罗布泊湖的东岸,但我们使用的地图还是民国时期的,罗布泊湖是个变化的湖泊,我们不知道它如今湖岸确切的位置,到了工区你们要灵活掌握。

大队长开始说话。他是军人出身,业务上的事他交由总地质师负责,一般不插言。他交待一些别的事:“据我们了解,新中国成立前夕马步芳、马鸿逵被打散的部队有一股向西流窜,但一直以来不曾有他们活动的报告,也一直无法查明他们隐藏的地点。他们会不会在罗布泊地区?大队考虑给你们配几支枪。”

陈守哲想了一下,说:“如果真碰上这伙武装残匪,我们这几支枪真的管用吗?”他不等大队长回答,继续按自己思路说下去,“我认为我们会很安全。那些残匪早让解放军打成了惊弓之鸟,所以这十年里找不到他们,如果真碰上了,远远看见我们红旗飘飘的,他们以为解放军剿匪部队来了呢,会躲起来的。”

大队长同意陈守哲的分析,说:“不过,还是多点警惕性好,注意安全。一旦发现什么情况,及时用电台和我们联系。”

当天下午,陈守哲搭乘一辆嘎斯63汽车离开乌鲁木齐。这辆嘎斯63汽车是送物资去库车石油勘探基地的,车身很重。司机说今晚住在托克逊,明天清早五点翻越干沟。司机说:“天气眼看暖和了,白天翻干沟车子容易开锅。”

托克逊小镇位于天山脚下,是有名的火洲之城,春天却来得早。当晚他们住在托克逊县委招待所。陈守哲和司机住在一个房间里。司机不太爱说话,一路上只是认真开车,微微皱着眉头像是想着心事,陈守哲问一句他才答一句。两个人街头吃了晚饭,回招待所准备歇息。陈守哲看见招待所院子里榆树枝头冒出绿芽,白杨树的叶子展开很大了。忽然听见一声枪响,是从招待所一个房间里传出的。其他房间的人纷纷跑出来,围在那间房的门外。这时门开了,一个穿着褪色黄军服的年轻人走出来,不高兴地说:“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原来这房间住了两个公安,到南疆执行什么任务,擦枪时候不小心走了火。围观的人慢慢散去。司机却对穿军服的年轻人说:“年轻人,枪走火可不是小事,子弹伤了人怎么得了?还发那么大的火……”

年轻人虎着脸对司机瞪眼睛:“你干什么的?”

司机笑了:“我干什么的你甭管,我拿枪在这片地儿上剿匪的时候,你怕还没穿上这身衣服吧。”

年轻人知道撞着有来历的人,翻了下眼睛进了房间。

陈守哲这才知道司机是位转业军人。司机说,几年前他所在的部队在这一带剿匪,他们骑着马,把乌斯满的残匪一部追过天山,沿罗布泊西岸追到若羌、且末,最后在昆仑山里把这帮匪徒消灭了。

司机讲起一桩故事,说他和三个侦察兵沿库鲁克塔格山侦察,在山南麓有个叫五个泉的地方碰到一个叫沙比罕的老人。老人放了一群羊,据说那片荒原上有五个出甘甜水的泉,周围长了很多骆驼草。他们四人因为天色已晚,暂住在老人的羊房里。夜半的时候,老人突然叫醒他们。

老人说,不好啦,那帮匪徒来了,你们快藏起来。四人掏出枪,都顶上子弹。沙比罕老人摆着手说,他们人很多,都有枪,都还骑着马呢。司机说他们很疑惑,羊房外安静极了,没有听见马蹄声。老人说,你们要相信我的话,我是耳朵贴在地上听出来的,他们离羊房不远了,抽不完一根莫合烟的功夫就到了,现在躲藏还来得及。可是,羊房就这么大,往哪儿藏呢?老人从黑暗角落里拿出四张羊皮,让他们披在身上,躲到羊圈里的羊群中间。他们按照老人话做了,刚在羊群里藏好,果然听见一片马蹄声近来,匪徒们举着火把,在羊圈外下了马,喝问老人见到解放军没有,又举着火把朝羊圈照了照,说了一阵子话,才骑上马走了。

司机说:“那帮匪徒有十几个呢,身上背着枪,腰间挎着长刀,幸亏沙比罕老人掩护我们逃过一难……听说你们这次去罗布泊,你们一定会经过那个叫五个泉的地方。碰上沙比罕老人,千万千万要代我问个好。”

第二天五点钟起床,陈守哲迷迷糊糊上了车,直到汽车爬到山顶,看见血红的太阳露出山巅,才清醒了。下山后,他们在库米什小镇停下吃早饭。这时候有十几辆军车带着尘土从他们面前开过去。

车又上路了。司机说,这段时间他往返跑了好几趟,不时碰上军车排着队列经过这里。

“莫非又要在这里剿匪?”他自言自语似的说,“可是,乌斯满那帮家伙当年早让我们剿光了呀。”

陈守哲到了202重磁力队是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留司机在队上吃了饭。

吃饭时他感觉饭做得味道不错,拉条子、葱爆羊肉,还有鸡蛋汤。他从鸡蛋汤里喝出了一点芝麻香油的味道。司机开着嘎斯63走后,队指导员老徐跟他谈工作。

老徐原来在一个航测队工作,这支队伍去年穿过昆仑山去了西藏,老徐留了下来。陈守哲出沙漠时匆匆和老徐见了一面,知道老徐去朝鲜打过仗,在部队就是指导员,人很机警,工作有经验。老徐说,队上没什么变化,驼夫阿不都拉这一冬天把二十多头骆驼喂养得肥壮,跑一趟罗布泊不会有问题。三天前他去县政府找领导同志,让他们推荐一位向导,领导同志让秘书带他去工商会,在那里见到50多岁的工商会长阿克尔江。会长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说正有一批人在他这里等着找工作。阿克尔江会长推荐一个叫木沙的维吾尔中年人给他们当向导。十多年前,木沙跟着叔叔赶着骆驼往返哈密和库尔勒,后来叔叔病逝,木沙在家种田。木沙种田不是好手,喜欢在外闯荡。

老徐说,很是不巧,几天前炊事员曹老头病了。曹老头那天去菜市场买菜,碰上一位挺近的东北老乡,他乡遇故人,老乡热情请曹老头就近一家小馆子里吃了一顿。回来的那个晚上,曹老头上了几趟厕所,开始坚持着,后来躺到床上起不来了。曹老头得的是病毒性痢疾,送库尔勒医院,看样子十天半月好不了,老徐只好又去找阿克尔江会长,希望他推荐一个会做饭的人。会长说,他手里有个做饭手艺挺不错的汉人,叫高文贵,40多岁,东北人,新中国成立前在盛世才手下干过,有一回喝醉了酒用枪把盛督办一只狗打死了,就被开除了。阿克尔江会长说:“老高原来在东北是抗联的排长哩。”老徐知道库尔勒镇上流动人员很少,挑选临时工的余地不大,觉得高文贵只是历史有点复杂,去罗布泊荒原又不是做什么机密工作,就问高文贵愿意到202重磁力队干炊事员吗。阿克尔江会长说:“当然愿意啦。到你们那里干活,工钱每月多二三十块钱,老高不怕吃苦,他在东北老家有老婆和孩子,想多挣点钱回老家去。”

老徐说:“我去把高文贵叫来你看看?”

陈守哲点点头。他心里已经同意收下高文贵,刚才那顿可口的午饭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提起炊事员曹老头,陈守哲脑海里跳出一个满脸油汗的胖圆脸,肉乎乎的鼻头上永远布着汗粒,嗓子里呼呼啦啦响,特别是他在面板上揉面的时候,鼻子一吸一吸的,仿佛嗓子里的东西转移到鼻筒里,这时他会用满是面粉的右手擤鼻子,然后像消灭劣迹似的,用右脚翻毛皮鞋蹭一下。队员纷纷在陈守哲面前反映曹老头不卫生的行为,陈守哲委婉地和曹老头谈过几次,曹老头不吭声,胖脑袋一点一点的,过后却依然故我。陈守哲买了几条白毛巾送给曹老头,嘱咐他做饭时搭在肩上用于擦汗什么的,第二天却见他把自己洗脸毛巾搭在了肩上,那毛巾像从缸里捞出来的咸白菜帮子。而不久就有人看见,曹老头把那几条白毛巾寄回家去了……曹老头原是给一位首长做饭的,这段光荣历史让大家奈何他不得。

高文贵出现在陈守哲面前那一瞬间,给他留下一个精明干练的印象。下身虽是条肥大臃肿的黑棉裤,上身浅灰色棉袄,稍小,使他手脖露出很长一截,但衣服很干净。脸上的胡子也刚刮过,眼睛飞快望了陈守哲一下,很快垂下去,似乎担心这位队长会让他走人。陈守哲问他新中国成立前一些情况,讲到他在抗联的事,他小声说:“嘿,打日本鬼子呗!”讲到在新疆盛督办手下做事时,他回答说:“嘿,甭提。早晨睁眼知道活着,不知还能吃上晚上那顿饭么。几个副官都莫名其妙地让装麻袋里扔水潭里了……”陈守哲答应留用他,嘱咐老徐发一套工服给高文贵。

陈守哲1956年毕业于北京某大学地球物理系,毕业前夕正赶上中国西部发现了油田,报纸上宣传号召青年们去西部。他在离开家之前,父亲注视他的目光里明显含着羡慕和嫉妒。父亲学的是地质,在大学里除了念地质时,跟随教授去江西庐山考察过第四纪冰川遗迹,寒暑假里去燕山看看地质露头,毕业后大多数时光在黑板前讲授地质学。父亲青年时代的梦想像西部荒漠的矿藏一样,依然在心田深处沉睡。陈守哲行前得到了父亲一份珍贵礼物:一本题为《探险生涯——亚洲腹地旅行记》的书,作者是大名鼎鼎的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陈守哲曾听老师在课堂上讲过他的故事,当时并未留心去图书馆找他的书来读读。这本400多页的厚书是1932年开明书店出版的,扉页有父亲的签名和印章。父亲说:“这部书会对你有很大的帮助。”

父亲说对了。这部书不仅使陈守哲在到达乌鲁木齐之前的十多天旅途中忘记了寂寞和劳顿,而且对他后来的事业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第二年春天,陈守哲跟随几位早他一二年毕业的同事去了塔里木河。他们在洪水未来之前涉过了河,穿过胡杨林莽,向沙漠里做一条长100公里的重磁力试验测线。接着这年秋天,大队任命陈守哲当组长,一行八人,配备25峰骆驼,由叶尔羌河向东穿越300多公里沙漠做一条重磁力试验测线。

这条路线,与斯文·赫定在那本书中记述的首次进入沙漠的路径完全重合。1895年4月10日至5月5日,斯文·赫定经历了他探险生涯中的灭顶之灾。从4月27日完全断水,到他爬到和田河西岸偶然遇见一座水塘获救,经历了整整一个星期干渴的煎熬,两个驼夫、一个向导和七峰骆驼全部葬身沙漠。

大队长显然听人说起过这个故事。他对陈守哲说,我们就是要和这个叫斯文·赫定的家伙比个高低,我们这一次一定要成功。在麦盖提县委招待所的几个夜晚,陈守哲在烛光下反复读父亲送他的这本书。9月5日清晨,当八个人和25峰骆驼队向东北方向走去的路上,陈守哲对眼前的胡杨林、水塘和大片芦苇已经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行前,他把斯文·赫定倒霉的故事从头到尾讲给驼夫阿不都拉听。这个年过40、有着20多年拉骆驼经验的中年汉子边听边摇头,及至陈守哲说到他计划在沙漠中找水,阿不都拉才指出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的一个大错误。阿不都拉说,那个外国人在沙漠里用铁锹挖水是拿生命开玩笑,挖水要用坎土镘,铁锹只可以浇浇果园。在离开最后一座水塘的第一天晚上,陈守哲决定实施挖水试验。他们选择一处长了几丛芦苇的洼地,阿不都拉首先开始挥舞坎土镘。阿不都拉说的没错,在沙漠里坎土镘真管用,八个人轮换工作,挖到快两米深时,水出来了。尽管有些苦、咸,但骆驼可以喝,他们每天用它洗漱,有时还可以冲澡。

25峰骆驼除了驮够粮、油,剩下全部驮水,每峰能驮300公斤。他们走着斯文·赫定60多年前的路线,找到了沙漠中那座玛扎塔格山,并沿着山南麓走到了和田河。

在沙漠中挖到水,成为一项重大发现。陈守哲被任命为202重磁力队队长。1958年实施南北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征服死亡之海”宏伟计划。这个任务又落到陈守哲的头上,上级配给了202重磁力队400峰骆驼,从4月份开始,中间除去天气最炎热的三个月,他们九次穿过大沙漠,最长一条线是500公里。陈守哲年底代表他的队去北京参加英模会,202重磁力队成为闻名油气勘探行业的英雄集体。

在北京那段日子,陈守哲和父亲相处甚洽,除了吃饭、睡觉,他们总是在沙漠这个话题上消磨时光。听说陈守哲下一步可能去罗布泊,父亲去大学图书馆查找资料,亲手绘制了很大的一张从库尔勒去罗布泊的路线图,详细标明何处有水泉,何处有河流,并画出斯文·赫定几次去罗布泊的路线……陈守哲对照这张图,又详细读斯文·赫定著作的有关章节,心里更加明晰了。

陈守哲不放心的是向导。这个下午,他约木沙出去走一走。他要通过谈话考察一下木沙对罗布泊一带情况的了解程度。

第一眼看见木沙的时候,给他印象是这个人有些颓唐,带几分无精打采。木沙戴着黑羊羔皮帽子,帽檐压住眉毛,眼睛有些迷惘,像睡得正酣之时被人喊起来,袖着手,腰里还扎着条黑色的腰带。陈守哲邀他到孔雀河边走走,木沙点点头,一声不响地跟陈守哲身后,这表明他有几分不情愿。

他们出了住处的大门,登上河堤。这里的气温比托克逊冷一些,堤岸上高大白杨树的叶子还没有绽开,而乳白色的树干却泛出淡青色。这里的初春早晨,总有风冷飕飕地从北方山峡中吹过来,到了午后,人才感觉到春天的暖意。走出一段路后,两岸全是田野,果园里的杏树花蕾咧开小嘴,露出粉红颜色,麦田被淡淡的绿覆盖着。木沙不时把手从袖里伸出来,指着果园和麦田说,这是哪个村子的,原来是肉孜家的,或沙吾尔家的。

陈守哲问:“这条河为什么叫孔雀河?这里并没有孔雀这种鸟啊……”

木沙笑了,这让陈守哲看见木沙表情生动的一面。木沙说:“这条河我们当地人叫它孔卡克河。孔卡克,就是熟皮子的地方。你们汉人舌头大,把孔卡克念成了孔雀啦。听叔叔说,这里原来没有种田人,是放牧牛羊的好地方。因为这条河的水常年流淌,就有人在河边熟皮子,生意很好。牧人把自己家积攒的生皮子送来,有些人来自很远的地方,这就有了客栈、打馕的人家,慢慢成了一个很大的村镇……”

木沙指着河上一座木桥:“从那座桥走过去有条街,街两边有饭铺子、卖东西的小店,还有皮货店,什么样子的人家都有。叔叔说……”

陈守哲说:“你什么时候跟你叔叔拉骆驼的?”

木沙用手往上推了一下帽子,说:“我14岁就跟着叔叔拉骆驼啦!”

木沙讲起和叔叔赶骆驼走东闯西的往事,来了精神。木沙说,他父母死得早,叔叔一直没有女人,叔叔拉着十几峰骆驼四处行走,有女人不方便。木沙说,叔叔的女人在他闯荡路上的那些客栈和村庄上。叔叔把南疆的货物用骆驼运往吐鲁番、哈密,有几次还带他到了敦煌。木沙说,叔叔很精明,到了汉人多的地方,他就换上当地人的服装,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使当地商人辨不出他是维吾尔人。木沙说,去罗布泊这条路不算多么难走的路,叔叔知道哪里有水泉,哪里有人家,路途上最怕的是寂寞,有木沙和他一起,叔叔一路上跟他讲从前拉骆驼经历的事,往往一桩事还没讲完,住宿的地方就到了。

陈守哲问了几个去罗布泊途中的地名,木沙想也不想就说出来。他真的很熟。

陈守哲说,以前有些外国人去罗布泊,他们的旅途很惊险。木沙不以为然地笑了,说:“那是由于他们去的太少。”

木沙说,叔叔从十岁就跟着爷爷拉骆驼。他一直弄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让他大儿子在家守着那座果园和几十亩庄稼地,却让小儿子和他一起长年累月四方游荡。爷爷在叔叔20岁那年,带着叔叔去吉尔吉斯贩运马,那都是身子细长、四肢健壮的好马,全部5岁口左右。爷爷获得这批马之后,让叔叔独自骑了一匹枣红色的儿马回到故乡库尔勒,他赶着这批马到圣地麦加朝觐去了。爷爷回到故乡后,得到“阿吉”的称号,这个称号一直跟在爷爷名字的后面。爷爷一直受到乡亲们的尊敬。爷爷从此不再走出库尔勒小镇,把拉骆驼的事业完全交给了叔叔。

木沙说,叔叔后来知道爷爷独自去了麦加朝觐,很生气。叔叔抱怨着爷爷,说他很自私。爷爷说,成为阿吉,对一个忠实的穆斯林来说是终生最神圣的事,但要靠自己去完成,才能向真主证明你的虔诚。叔叔曾带我去过吉尔吉斯,我们一块往返了好几趟。最后一次,叔叔完全和爷爷一样,让我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儿马回到库尔勒,他独自赶着那批马去了麦加。可是,叔叔从此再没回来。后来有人带回消息,说叔叔病倒在途中。故乡的人曾劝叔叔折返。依靠卖掉那些马治病,叔叔是能够回到库尔勒来的。叔叔拒绝了,他要依靠身体自身战胜病魔,继续赶着马去麦加。叔叔永远没回来。说到这里,木沙流出了眼泪,这位叔叔在木沙心里是一个崇高的父辈形象。

木沙沉浸在悲戚中,不时用粗糙的大手抹一下湿润的眼睛。陈守哲安慰着木沙,他此时完全相信木沙是一个称职的向导。陈守哲告诉木沙,去了罗布泊荒原,他们就是一个生死与共的整体。他们勘探队长年累月出野外,如果木沙愿意,可以一直给他们工作。木沙快乐起来,看样子他对守着一块地方过宁静的日子一直不适应。

太阳接近西边树林上空时,陈守哲和木沙回到住处。陈守哲看到驼夫阿不都拉正和助手在铡苜蓿草。整个上午,阿不都拉去临近村子买骆驼草。一年前他们穿越沙漠,带的饲草全是干麦草,一年中他们失去了76峰骆驼。阿不都拉抱怨说,干麦草没有营养,骆驼吞进肚里只能填充空虚的胃囊,压一压暂时的饥饿。如果是营养丰富的苜蓿草,那些骆驼就有力气走出沙漠。阿不都拉在那个村上与一户人家做成了苜蓿草生意,两角钱一捆干苜蓿草(在昆仑山前一带的村庄卖到五角钱),并且用木轮车送到住地来。阿不都拉把它们铡碎,这样麻袋可以多装些,骆驼吃起来也方便。

这时老徐走来。他上午去皮货店给大家买了新行头,羊皮帽子和坎肩。老徐已把它们穿在身上。羊皮帽是粗毛羊皮做的,皮坎肩却是白色的细毛羊皮,黑色布面。陈守哲感觉老徐这样打扮像大山里的猎人。

这时,厨房里传来高文贵炒菜的响声,葱花被油爆出的香味飘过来,勾起大家的食欲。老徐说,上午他和高文贵去粮油部门买面粉和食油。工作人员为难地告诉他们,今年食油供应紧张,胡麻油、葵花籽油、菜籽油都已告罄,只有棉籽油了。不过县长说,库尔勒应当支持石油勘探,他批了条子,额外多供应我们60公斤棉籽油。

陈守哲说:“政府有困难我们应当理解,当地人民吃棉籽油,我们一样可以吃。”

三天后,202重磁力队离开库尔勒小镇向罗布泊出发。20多峰吃饱喝足的骆驼离开住地走上孔雀河上的木桥。它们昂首,缓缓迈着步子,东方射来的阳光给驼峰的黑褐色绒毛染上橘红色的光。陈守哲坐在一只骆驼的驼峰间,身子摇晃着,他已习惯了这种摇晃。那些果园里的梨花和杏花已经开放了,一片雪白、艳红。杏树栽在果园篱笆旁,梨树则一行行占满果园的大片土地。陈守哲走过这些果园,它们分布在道路的两边,望去一片清冽的白梨花的海洋,耳朵似乎听见隐约的“嗡嗡”声,该是蜜蜂们花间忙碌时翅膀的扇动。这时他脑海中突然跳出“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诗句。陈守哲知道诗人岑参曾两次到西域。第一次经过铁门关西行去了安西都护府,即现在的库车一带。三年前陈守哲来南疆时,在铁门关前的山壁上,看到岑参住宿铁门关时留下的诗篇,被后人将它刻到上面。陈守哲想,大概岑参第一次经过这里应当是四月间,看见这里大片梨花盛开的景色,后来在天山以北的严冬,面对纷飞的大雪,将二者联想起来,才慨然唱出这千古名句。

驼夫阿不都拉和木沙并肩走在骆驼队前头。阿不都拉还是他一贯装扮,黑色羊羔皮的帽子,深灰色长袍。他从来都是徒步走在骆驼队的前头,用他的双脚丈量着漫长的旅途。阿不都拉从不穿队上发给他的工鞋,而是穿着牛皮窝子,脚上打着羊毛织成的绑腿带,一直打到膝盖。只有走石头滩,阿不都拉才穿上那双随身带的套鞋。向导木沙穿上他早年拉骆驼的行头,大致和阿不都拉相同,似乎表示他也是202重磁力队的一员,他戴着羊皮帽子,穿了那件黑色布面的皮坎肩。外出的日子使木沙无比喜悦,他不停地向阿不都拉说着什么。

田野里有不少人干活。这时有位妇女尖声喊:“木沙,你现在是政府的人了吗?”

木沙向他们扬扬手:“是啊,是啊。”

那位妇女笑了,朝其他人喊:“瞧啊,木沙是政府的人啦。他可从来没有这么神气过!”

另一个妇女喊:“木沙,回来不要忘记给你女人带一条好看的头巾!”

木沙边走边和阿不都拉继续刚才的话题。队伍不久把认识木沙的那些人留在后面的田野上。

高文贵骑在装载炊具的骆驼上,他被摇晃得有点受不了,翻身下了骆驼。他下骆驼的姿势很敏捷,落地上没有摔倒,仅是身子摇晃了一下。老徐在高文贵身后,挨着另一峰骆驼行走。老徐喊:“老高,怎么啦?”

高文贵说:“骑不惯,老想吐!下来就好啦。”

骆驼队里有六峰骆驼负责驮水,300公斤重的水装在固定着木框子的方形水箱里, 两只水箱架在骆驼身子两背,用绳子捆紧。这些水是人饮用的,陈守哲计划抵达工区开始施工作业时饮用。为了尽量节约,他们习惯这样的生活:不刷牙,不洗脸。洗碗的水汇集起来给骆驼喝。阿不都拉把苜蓿草装了满满20多个麻袋,驮着饲草的骆驼阿不都拉又给它们加载了面粉等物,剩下的骆驼驮着帐篷和大家的行李。队上的人已经将自己的行李简化到连换洗的衣服都不带了。

陈守哲计算日程,计划用十天时间抵达工区,用一个月时间完成四条测线的勘测任务,无论如何5月底之前返回库尔勒住地。

6月的罗布泊荒原开始炎热起来。

太阳升高后,村庄和田野渐渐稀少。骆驼队走向一片荒原。木沙说,冬天下了几场雪,现在雪融化了,地上的草长得比较旺。陈守哲顺着木沙手指的方向看去,远处泛着淡淡的青色。

陈守哲想起嘎斯63汽车司机的嘱托,问木沙:“五个泉那个地方有个放羊的老人叫沙比罕,你知道么?”

木沙说:“沙比罕?那老头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家在铁干里克的一个庄子上住。我和叔叔每一回经过五个泉差不多总会碰上他和那群羊……不过那是新中国成立前的事。沙比罕放的羊是卡德尔巴依的,他是没有土地的穷人,只有到了冬天下大雪的日子才把羊群赶回铁干里克他住的村庄去……”

木沙说:“新中国成立后我再没出去过。不知沙比罕老头还在不在五个泉。沙比罕要活着怕有70多岁了吧,人到这年岁走路跟不上羊的脚步啦。”

陈守哲给木沙讲起当年解放军剿匪时,四个侦察兵在五个泉发生的故事。木沙认为,土改后,沙比罕放的那群羊就属于自己的了。现在呢,又该属于村上的了。

“到五个泉还要走两天。那个地方有泉水和很多草,那群羊应当还在。”

木沙说到这里站住,望着库鲁克塔格山那边的天空涨上黑云来,说我们应当找个地方住下来,那堆黑云里有雨,说不定有冰雹呢。

陈守哲看到前面有几间土房子,喊阿不都拉将骆驼拉到土房子那里。这时风从库鲁克塔格山那里刮过来,地上起了白尘,天空开始灰蒙蒙的。

那几间土房子早已没有人居住,房顶漏着大洞,里面长着干枯的蒿草。阿不都拉将骆驼们安置到背风的地方,吆喝它们卧下来。大家挤到一间稍好的房里。只有阿不都拉在风里守着骆驼,他紧偎在领头的骆驼身边,像骆驼们一样闭上眼睛。

大风之后跟着下起冷雨,很快变成冰雹,好在冰雹不大,大米粒似的,一会儿地上一片白。天很快黑了,风还冷飕飕吹着,高文贵去骆驼那里背个袋子回来,给每个人发一块馕饼。大家吃一口馕饼,喝一口水壶里的水,挤在一起睡了。

他们到了五个泉的时候,果然看见一座羊房。已是日落时分,天色开始苍茫起来。他们没有看见沙比罕老人,看见远处一群羊慢慢归来,它们看见突然出现的几十峰骆驼,站下了,一齐咩咩叫起来。羊的叫声给空荡荡的旷野增添了几分凄凉。

木沙说,有羊群怎么会没有人呢?

他用维吾尔语大声喊起来:“我们是政府的人,老乡不要害怕!”

远处一座土疙瘩后面露出戴黑羊皮帽子的脑袋。

木沙继续喊:“沙比罕老爷爷在吗?”

戴黑羊皮帽的人慢慢走过来,边走边用羊鞭抽打自己的靴子。这是位年轻的牧羊人,木沙和他说了好一阵子话,他才说,他很远就看到了骆驼队,以为他们是坏人,所以才躲了起来。

牧羊人对木沙说,沙比罕是他父亲,几年前回到村子里去了。陈守哲打算在这里宿一夜,阿不都拉忙着去卸下骆驼身上的重负,附近有一座水塘,他牵着骆驼去喝水。池塘边的芦苇长起来,刚展开一两片嫩叶,阿不都拉给骆驼上了绊子,放它们在这片芦苇地里吃上一夜鲜嫩的苇叶。天很快黑下来,高文贵在旷地上支起锅灶,准备给大家做一顿热面条。队员们开始在羊房前搭起帐篷,有人捡来许多柴火,在门前点起堆篝火。

没有见到沙比罕老人,陈守哲有点失望。他和年轻牧羊人谈话,要木沙做翻译。牧羊人叫艾力提,是沙比罕的大儿子。他几天前才把羊群从村子里赶过来的。陈守哲向他讲起当年解放军剿匪时,四个侦察兵和他父亲的故事。艾力提说,父亲给他讲过。他挑起拇指:“解放军都是好人,土匪是坏人。解放军专打坏人。”

陈守哲问起沙比罕老人近况。艾力提说父亲老了,走路要拄上沙枣木棍,这个冬天病了一场,原来能吃得动馕饼,现在要用汤水泡了。陈守哲把司机嘱托的话告诉艾力提,央他转告。木沙问艾力提,为什么见了他们会害怕躲了起来,说现在解放了,土匪让解放军消灭光了,坏人没有了。

艾力提说:“有坏人。昨天就有两个坏人。”

艾力提讲起昨天的事仿佛还心有余悸,眼睛里闪烁着受了惊吓后的余光。他说,昨天下午,有两个人,一胖一瘦,胖子骑匹马,瘦子骑头驴,他们来到羊房,把他羊群里最大的一只大尾巴羯羊杀了。昨晚两个家伙吃掉大半只羊,剩下的今天早晨带走了。两个家伙把他赶出羊房,让他在寒夜中蹲了一夜,两个家伙却躺在炕上呼呼大睡。他们走之前对艾力提说,他们是乌斯满手下的,现在山里有他们一伙子人呢,他要敢向政府报告,他们有一天会来杀掉他,赶走他的羊群,放火烧掉羊房。

木沙将这些话告诉陈守哲。陈守哲把老徐叫过来,老徐听了之后,表示怀疑,问艾力提:“那两个人手里有枪吗?”

艾力提说:“有。我看见那个瘦子身上背着枪盒子。他们亲口对我说他们是土匪。”

老徐对陈守哲说:“土匪不会主动告诉人他们是土匪的,他们大概吓唬艾力提。不过我们提高警惕为好。”

陈守哲后悔没带上几支枪。

从五个泉的羊房出发,牧羊人艾力提讲述的两个土匪的事,使得行程充满沉重气氛。指导员老徐把行囊里的双筒猎枪取出来,抱在怀里,这支猎枪他原打算途中见到黄羊打一两只改善生活用的。

两天后,他们走进一片雅丹地貌区,在那里碰上了那两个自称“土匪”的家伙。

骆驼队行走在两座小土塔似的雅丹之间,风吹得呜呜怪叫,好像那些大大小小的土塔后面,隐藏着青面獠牙的鬼怪,让人惊怵。陈守哲不由想起北疆有个叫“魔鬼城”的地方,感觉这里胜似“魔鬼城”。这时木沙突然举起手让大家停下。陈守哲和其他骑骆驼的人纷纷跳了下来,隐蔽在雅丹土壁旁。老徐则双手握着那支双筒猎枪,挨着陈守哲蹲下来。一会儿,前头100多米处一座土丘后面露出一颗脑袋,一闪即消失了。

木沙说,那是个胖圆脸,嘴唇上留着很厚的胡子,好像是个维吾尔族人。他望着陈守哲:“会不会是艾力提说的那两个家伙?刚才我看见两个人影一闪不见了。”

老徐握着猎枪,挥一下手,高文贵抓了根擀面杖,包了件衣衫,使它有点像“武器”,他们从雅丹另一侧摸过去。

木沙则大声喊:“出来吧,我们看见你们啦……”

这时候,老徐他们已经迂回过去,大喝一声,那两个人骑上马和驴逃跑。老徐向天放了一枪。那头驴受了惊吓,趵起蹶子,瘦子被掀翻在地。瘦子一边大叫,一边死抓住驴缰绳不放。高文贵上前打了他一擀面棍,接着把他按倒。胖子骑着马跑远了。胖子跑远后,一直在荒原上徘徊。

那头驴驮了不少东西,除了行李,还有两羊皮袋子水,一只烤得半熟的羊后腿装在布袋里。陈守哲断定这就是在五个泉羊房冒充土匪的两个家伙。一经审问,果然如此。老徐从行李里翻出他们身份证件,是吐鲁番到库尔勒贩运货物的商人,做买卖亏了本,租了马和驴回家乡去。

老徐找到瘦子挎在身上的盒子枪套子,里头装着个红柳疙瘩。

陈守哲和老徐商量,在这片无人区拿他俩也无可奈何,老徐教导了瘦子一番,说他们冒充土匪,还吃了人家的羊,要告诉吐鲁番当地政府的。之后,只好放了他俩。那瘦子爬上毛驴脊背,慌慌追赶胖子去了。

陈守哲不解地说:“在这片无人区,他们骑马和毛驴竟敢走。”

木沙不以为然地说:“这算什么。我和叔叔当年曾见过一个徒步从且末到吐鲁番的维吾尔人,他身上只带两样东西,二十块馕饼和一羊皮袋子水,把它们拴在一起,搭在肩上,一天吃一块馕饼,二十天走到了。”

第九天时,202重磁力队到达工区第一条测线的起点位置。这是一片沙漠,沙丘不高,却一个连着一个,像大海上涌起的波浪。植被很少,偶尔看见一簇红柳,还没长出叶子来,不知活着还是死了。陈守哲支起经纬仪,有个队员扛着花杆向前跑去。陈守哲从潜望镜里看见他两只笨重的工靴在黄沙中交替移动着,100米测一个点,身旁的记录员在记录簿上记下重力和磁力数据。

跑花杆的队员跑出100米,立起花杆,陈守哲在潜望镜看到他的位置偏了,一只手高举着比划纠正的动作。这时候,驼夫阿不都拉重新把骆驼身上的东西捆绑好,慢慢跟后面走。木沙现在没有什么事做,跟阿不都拉一起做伴,说些闲话。

伙夫高文贵对陈守哲他们的工作挺好奇,一直跟着看。大概跑了二十多杆后,那个队员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主要是跑出去的偏差大,左右纠偏很费力气。

高文贵看出了门道,对陈守哲说:“队长,能不能让我跑几杆试试?”

陈守哲说:“怎么不行?别累得做不成饭就行。”

高文贵接过花杆向前跑去。陈守哲发现高文贵跑得很有章法,跑得很有方向感,到了100米处,误差只有几米,而且他跑得很快。

陈守哲表扬了高文贵。中午收工时,高文贵忙着给大家做饭。吃饭时,指导员老徐也夸赞高文贵:“老高,你的花杆跑得真好,跟受过专门训练似的。”

老徐也跑了十几杆,远没有高文贵跑得好。

下午,工作继续。陈守哲估算了一下,照目前这个速度,5月上旬可以做完四条测线。

他们很快过了这片沙漠,进入雅丹地貌区。勘测走直线,那些奇形怪状的雅丹造成不少障碍,为了工作质量,有时要缩短杆与杆之间的距离,工作速度慢下来。一直落后的骆驼队跟了上来。

木沙忽然惊慌地叫喊起来:“队长,快看库鲁克塔格山那里!”

大家回头看去,库鲁克塔格山那边升起一座黑色的大山,奇怪的是这座黑色的大山在缓慢升高,黑色山巅慢慢升到天的中央,向太阳靠近。

阿不都拉拉住骆驼:“黑风怪来啦!”

队员们立即收工,老徐招呼大家向一座形似军舰的雅丹下聚拢。阿不都拉拉着骆驼躲在雅丹背风的一面,按着骆驼让它们一个个卧倒。大山一样的黑色吞噬了太阳。

天地一片漆黑。

他们挤在一起,用衣服蒙住头。狂风的怪叫声充满了耳朵,还不时夹杂着敲鼓一样的声音。陈守哲猜想那是雅丹剥落的土块在风中穿行,又碰撞到另一座雅丹……

黑风刮了三个多小时。风变小了,天色依然晦暗,空气中充满呛人的气味。这时他们却意外发现一个洞穴,好像是人为了躲避风暴挖出的藏身处所。木沙划亮一根火柴,慢慢向里面走,火柴燃尽了,洞里漆黑一片。木沙继续向里摸索,他忽然尖叫起来,回头往外跑撞到老徐怀里。

“不好……里面……有人!”

大家呼啦一下退到洞口。

陈守哲打亮了手电筒照过去,空空的洞里什么也没有。

木沙脸上的恐惧在灯光照耀下被放大了:“我刚才摸到一只脚,冰凉的脚……”

老徐说:“木沙你镇静些,我们这么多人呢。”

木沙手指着洞子拐弯的地方,那里灯光照不到。陈守哲往前走了几步,于是灯光照耀下,看见了一个人的两只脚。紧跟着陈守哲的高文贵小声说:“不用害怕,一定是个死人。”

陈守哲这时也感到了几分恐怖,对高文贵说:“我打着手电,老高你过去看看。”

高文贵慢慢走过去,蹲下,右手伸出去,抓住一只脚晃了晃,说:“是死人。看样子死了很久了。”

高文贵的话还是使得好几个人往洞口退。陈守哲和老徐走过去。陈守哲把手电筒照到整个死者身上。这个死去的人身子倚在洞壁上,头微微垂着,很长的头发盖住了那张脸,两手摊开在身子两边。高文贵用手撩开盖住脸的头发,这一瞬间,陈守哲瞥见一张让岁月吸吮净尽水分了的脸。他感觉这人不像是死亡,而是睡着了。

高文贵说:“这是个外国人。他怕死了很多年了……”

高文贵退出来,指着尸体胸部:“陈队长,那里好像有个东西。”

陈守哲看到了,尸体胸口那里放着有铁皮烟盒大小的盒子,他过去取过铁盒子,拿在手里感觉它只是个空盒子。老徐说,打开看看。陈守哲把手电筒交给老徐,自己动手打开铁盒子,结果不费力气就打开了。

铁盒子里面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展开来,原是一张用英文写的信。信纸有不少地方像水洇过一样,使得成片的字模糊了。陈守哲能看懂大概意思。这是个印度人,来自孟买。他在信中说,自己无法走出这片魔怪之地,只希望发现他尸体的人,能将他死去的消息告诉他的妻子……

陈守哲看见写着他通讯地址的几行字全部模糊不清了。他想,这一定是泪水沾湿的缘故。

老徐说:“这是个印度探险家?他孤身一人怎么敢到这里探险?”

“也许他是去敦煌的。我见过有外国人去敦煌的。”木沙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插嘴说。他为自己刚才的惊慌失措而略显不好意思。

他们在洞口宿营。第二天,陈守哲决定为这位印度人安葬。阿不都拉从骆驼身上取下坎土镘,挖了一个深坑。拖出那具尸体,尸体没有了水分,很轻。他把尸体放进坑里,用坎土镘把挖出的土填回去。陈守哲把那只铁皮盒子收进他的挎包里,他准备再次回北京时交给父亲,让父亲去查找一下,半个世纪以来有没有印度探险家在罗布泊荒原失踪的。老徐堆起了一个不小的坟堆。陈守哲想了一下,在一张空白记录纸上写下:这里埋葬着一位印度死亡者。我们不知道在什么时间、是什么原因使他灵魂离开身体去了天国。只希望他从此永远安息……”

陈守哲把纸折叠好,放在坟上,然后搬一块十几公斤重的石头压在上面。陈守哲向坟墓深深鞠了一躬,心里说:“我不知道此生是否还有机会再来这里。”

第二条测线是从南往北做。地势很平坦,虽然仍属沙漠,却很少有沙丘。不少地方长着红柳、芦苇和芨芨草。高文贵跑花杆的高效率引起老徐的极大兴趣,晚上收工后吃过晚饭,老徐把几个跑花杆的队员召集在一起,让高文贵给他们介绍经验。几个队员心里挺难受,专门学校毕业出来的,比不上人家一个做饭的临时工。第二天大家一大早就爬起来收帐篷。高文贵已经忙着在那里蒸馒头了。几个人说,高师傅咱们今天要跟你比一比。

高文贵早晨给大家不光蒸了馒头,还烧了一大锅汤,里面放了干蘑菇和紫菜。早饭大家吃得很滋润。吃了早饭,跑第一趟花杆的队员就跑步出发了。高文贵收好了炊具,放到骆驼背上之后,跟在陈守哲后面,专等几个队员跑累了,好接过花杆继续显他的手段。

这个上午却没轮到高文贵跑。吃午饭时,几个跑花杆的队员饭量大增。

下午,陈守哲从经纬的潜望镜里看见一个奇怪东西。他叫来老徐,让老徐看一看。老徐一看不由奇怪地啊了一声。陈守哲问老徐:“你看像什么?”

老徐又对着潜望镜看了一会儿,然后小声说:“我看像飞机……而且机身上有国民党的党徽!”

陈守哲打手势让跑花杆的人撤回来。

陈守哲说:“前面发现一架飞机,而且是国民党的飞机!”

老徐从行李里取出双筒猎枪,阿不都拉拿出坎土镘。只有高文贵显得不太在意。

高文贵说:“怎么会有国民党的飞机?他们早跑到台湾去了。从台湾到罗布泊有多远,什么飞机能飞这么远呢……”

陈守哲觉着高文贵说得有道理,但什么事总有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老徐也这么看。

老徐说:“会不会是台湾往这里空投特务?”

他们这么等待着。几个队员轮番去看潜望镜里的国民党飞机。太阳快落山了,夕阳下那架飞机看得更清楚,他们不光看见了那个党徽,而且还看见机身上写着“USA”字样……

太阳眼看落下去了,老徐终于下了决心。他对陈守哲说:“我去看看,不就一架飞机么。”老徐抄起双筒猎枪,叫上高文贵,一前一后向飞机走去。

大约过了半小时,听见老徐远远喊:“快来吧,这是一架没有人的飞机!”

近距离观察这架飞机,陈守哲断定它停在这里已经很多年了。它当初降落的时候,是由东向西,这片滩地虽然覆盖着黄沙,但很平坦。北侧这边机身满是沙石吹打的印痕,驾驶舱的玻璃也打磨得毛了,三只轮胎让沙子掩埋了一半……驾驶飞机的人是些什么人?他们为什么把飞机降落在罗布泊荒原?是飞机缺油还是出现了故障?

老徐爬进驾驶舱,按着那些早已失灵的按钮,像得了个宝贝似的:“大队长正在为库车石油勘探基地缺少发电机组而发愁呢!”他跳下来,伸手去摸机关炮发射管,“这架飞机的发动机卸下来,正好可以当发电机的引擎。回去派一台嘎斯63汽车来,把这台飞机发动机拆下来运回去。”

高文贵也对这架飞机倍感新奇,手在机身上抚摸着。老徐问他,新疆和平解放时,有没有发生过高级军官驾驶飞机逃跑的事。高文贵说,他那时在乌鲁木齐一家回族人开的饭铺子帮厨呢。

陈守哲这一夜很晚才睡。他详细记录下这架飞机的情况,对驾驶飞机的人做了好几种猜想和假设。他觉得有一种假设比较合理:飞机飞到罗布泊荒原上空出现油料不够的情况,于是降落于此。驾驶员(可能是两个)弃机走向罗布泊湖,他们需要水。陈守哲脑海里一直萦绕一个问题:他们得到水了吗?如果得不到水,他们只有像那位印度探险家一样的命运。如果得到了水,又会怎样?他们应当挣扎着向库尔勒方向走。陈守哲得出结论:他们依然会死亡。陈守哲的依据是,对罗布泊荒原不熟悉的人,即使侥幸得到一点水,也很难活着走出去。

陈守哲的推断在第三条测线上得到了验证。

发现那架飞机后,陈守哲当时在脑海里精确记录了飞机所处的纬度。在向南做第三条测线上,快要抵达飞机所处的纬度时,陈守哲在潜望镜里仔细观察荒原上有无人的尸体。

他推断驾驶飞机的人会在走向罗布泊湖的途中死去。虽然陈守哲不敢断定他们一定会死在测线恰好经过的地方。

陈守哲发现了一具尸体!

陈守哲把这一发现告诉了大家。正在跑花杆的高文贵闻讯回过头去,他很快看见那具尸体,扛着花杆奔跑起来,第一个抵达陈尸的位置。他弯下腰看了一会儿,大声喊起来:“是个男的!不,另外还有……”

陈守哲和老徐跑到尸体跟前,看到的一共是三具尸体。他在潜望镜里看到的是躺在最北边的那具男尸,另一具女尸与之相挨。女尸身边还偎抱着一具幼儿的尸体。男尸面朝上,女尸则俯地而卧,她左胳膊紧揽着幼儿。一只白铁皮方桶扔在不远地方。

他们都穿着航空服,这足以证明那架飞机是他们驾驶飞到这片荒原的。男尸胸部和面部被风沙剥蚀严重,脸上皮肤和胸口的衣服都不在了,露出白骨,其他部位则完好。老徐看见男尸右胳膊下有个袋子,大半已埋在沙子里,他小心把袋子捡起来,看见里面有金圆券、航空飞行图,还有苏联生产的火柴……陈守哲想找到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他小心翻动男尸,却发现尸身下还压着个皮子做的袋子,由于一直被压着,基本完好。陈守哲拎起它时,很沉重。用力一提,袋子裂开来,带着清脆的响声,许多金条跌落地上。

老徐吃了一惊:“是……金条!”

他马上伸开双臂说:“大家向后退出五步,谁也不许过来!”

大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全向后退。老徐蹲下来,对陈守哲说:“我们两个,互相看着,数一下是多少根金条。”

陈守哲拿起一根金条,掂了掂,有一百多克重,数了一下,共三十根。老徐数了一遍,三十根。

老徐严肃地对陈守哲说:“一共三十根金条。出了罗布泊,我们要上缴组织的。”

老徐喊电报员小张,让他把电报箱拿来。然后,老徐又一根一根数着放进电报箱里,扣上箱子,上了锁。老徐说:“你我是施工现场的最高领导,我们都以共产党员的党性保证,这三十根金条现在锁进了电报箱里。是由你保管还是由我保管?”

老徐这番话放在其他场合,陈守哲会觉得可笑,现在他有一种感动,老徐这样做是正确的。他说:“你是党支部书记,我还有许多业务技术工作要做,这三十根金条就由你来保管吧。”

老徐把电报箱抱在怀里,大声对大家说:“刚才我们在无名尸身下找到了一袋子金条,我和陈队长认真数了一遍,一共是三十根,是三十根!并把它们装到电报箱里,上了锁。由我来负责保管。回去后,我们立即上缴组织!”

老徐把他的床单铺开,小心将电报箱放上面,打成包裹,斜背在身上:“从此它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直到交给组织。”

这个晚上,老徐和陈守哲住同一间帐篷,老徐说:“这些金条恐怕要值三五十万元呢,我们建设库车石油勘探基地,要盖一幢石油工人俱乐部,上头没批,说没有钱。这些钱够盖俱乐部的了。”

陈守哲看见老徐怀抱电报箱,嘴里喃喃俱乐部的事,渐渐进入梦乡。他睡不着,听见骆驼在叫,就起身走出了帐篷。阿不都拉坐在骆驼旁,他身边还坐着木沙。

阿不都拉说:“队长,骆驼今晚总在叫呢。我想,那三个死去的人很可怜。我们应该让他们和大地合为一体,在地下安宁地长眠。这样他们的灵魂在天上也就从此安宁了,骆驼也不总会在叫啦。”

陈守哲让他俩扛着坎土镘,他们向三具尸体走去。夜黑下来,月亮还没出来,荒原上寂静极了。陈守哲打亮手电筒,想再仔细寻找一下,希望能发现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他更多关注这具男尸,陈守哲认为他是这架飞机的驾驶者,女人是他的妻子或情人,幼儿是两人所生。男人的证件一般放在胸前上衣口袋里,而这一部分是缺失的,如果是阳光和风沙的结果,那为什么这具女尸却相对完好呢?阿不都拉和木沙将土坑挖好了,他们一起将三具尸体放进坑里,掩埋好。

他们做完这项工作,走向营地时,安卧的骆驼果然不再叫了。

第四条测线是从南往北做。他们看见了罗布泊湖,湖的东岸不太规则,一部分测线经过的地方被湖水浸漫了,他们脱下工鞋在湖中工作,好在水只有大约三十厘米深,水下是沙地,走上去感觉很硬实。他们在太阳升高的时候看见一米多长的鱼游到浅滩来,它们到这里可能是晒太阳,或者是产籽。陈守哲认为,浅水温度高,幼鱼比较容易成活和生长,跑花杆的队员把花杆当鱼叉追那些鱼,捉了好几条,让高文贵做油炸鱼块。罗布泊的鱼很肥,吃着解馋。

这根测线到了罗布泊湖北岸就结束了。这儿是孔雀河进入罗布泊的地方,水流旋转着,喝着也几乎觉不出咸味,湖滩上长满茂密的芦苇,颜色像生长旺盛的葱一样。陈守哲决定在这里休息一天,让大家洗一洗。阿不都拉把骆驼们赶到芦苇丛里。一整天那群骆驼在芦苇丛里几乎不走动,鲜嫩的芦苇太对它们的胃口。

离开罗布泊荒原,踏上归途。陈守哲觉得归途的日子像流水账一样。5月中旬,天气热起来,北方库鲁克塔格山的一些山沟里竟然冒出绿色树丛,这是他们来时所没有看到的。

有一天,他们看见大批军车和绿色的帐篷。原来解放军部队在这里施工,部队热情接待了他们,除了招待他们一顿饭,还给他们理了发,刮了胡子。他们头发比女人还长,每个人胸前胡须飘飘。

只有老徐和高文贵没有享受这个待遇。老徐是不放心他背在身上的电报箱,高文贵不知什么原因。(后来,陈守哲知道,这批解放军部队与建设原子弹试验场有关。一个多月后,大队派出一辆嘎斯63汽车去拉运那架飞机的发动机,被挡了回来,去罗布泊的道路从此不通了。)

经过五个泉是在白天,艾力提赶着羊群去很远的地方放牧,没有能见到他。

回到库尔勒营地。留守的人早已做好迎接工作,大家换洗衣服,去澡堂洗澡,到市场上买东西。陈守哲忙着整理资料,赶写勘探技术总结。直到有一天吃午饭,他才感觉到了什么。

他吃出了曹老头烧饭的味道。看着伙房里曹老头晃动的背影,他知道高文贵离开了。陈守哲觉得高文贵不光饭做得好,干活也学得快,他本打算抽时间和高文贵谈谈,动员他留在202重磁力队上。可惜,高文贵走了。

陈守哲叹息了一下,继续忙自己的工作。

一天,有人敲他办公室的门。陈守哲办公室的门一直虚掩着,队上人进出从不敲门。陈守哲喊了一声“请进”,头也没抬地写着,却发现一片黑影挡住了光线,他这才抬起头来。

他顿时一愣,西部石油勘探开发总部保卫处的朱干事站在他面前。

陈守哲知道出事了,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身子不由站了起来。

朱干事拉个木椅在他面前坐下。

朱干事说:“陈队长也坐吧。长话短说,你队徐指导员亲自交来了你们在罗布泊地区拾到的黄金,金条总计三十根,每根重一百一十六克。当日晚你们发来的电报上说的也是三十根金条,对吧?”

陈守哲说:“是这样。”

朱干事说:“有关部门验收时,打开电报箱,里面只有二十九根金条。”

“怎么会呢?”

“除了老徐外,当时还有财务处两位财会人员在场。有人怀疑,你和老徐合伙侵吞了那根金条。”

陈守哲沉默着。他知道问题严重了。

他问朱干事:“是不是要我跟你走一趟?”

朱干事点点头:“你先把工作简单交待一下,跟我们去一趟总部。”

十一

坐着朱干事他们的车子,在去总部的路上,陈守哲脑海里翻腾着,怎么会少了一根金条呢?他确信老徐是个对组织绝对忠诚的同志,特别是老徐在处理拾到的三十根金条这件事情上,他认为老徐的所有做法和措施都体现了他的忠诚。

那么,在哪个环节上出了漏洞了呢?

陈守哲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几乎可以断定,那根金条与这件事情有关。

在返回途中,距离库尔勒还有两天路程的时候,他们在太阳还没落山时就宿营了。营地旁有片新开垦的土地,一条小渠里碧水汩汩地流淌着。炊事员高文贵对他说,剩下的食油还不少,给大家改善一次生活吧。陈守哲同意了。高文贵找来两个跑花杆的队员做帮手,用剩下的食油炸油糕,在面里还放了不少的白糖。那油糕炸得特别好吃。开饭的时候,大家坐在炸油糕的锅周围,都边吃边夸这油糕太好吃了,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油糕。陈守哲也觉得高文贵的手艺好,油糕真的很好吃。后来天黑下来,陈守哲觉得头有些晕,看到几个队员走进帐篷睡觉时的步子像喝醉酒一样。陈守哲当时以为自己是累了,进了帐篷就睡了。第二天早晨醒来,他看见老徐抱着电报箱还在睡。陈守哲走出帐篷,令他意外的是驼夫阿不都拉还在沉睡,平时阿不都拉都在整理骆驼身上的行装了。那天出发比较晚,有人议论,说棉籽油一次不能吃得太多,多了人会像醉了一样。有一个人打哈哈说,正好没有酒喝呢。陈守哲当时并没在意……

在总部,陈守哲见到了老徐,看见老徐发红的眼睛,知道他这几天心里不好过。陈守哲向保卫处讲了吃油糕发生集体中毒事件,认为有人趁机窃走一根金条。

朱干事在一旁问:“你认为谁的嫌疑最大?”

陈守哲说:“我想来想去,炊事员高文贵最大。”

“人还在队上吗?”

“这人是临时工。现在已经离开我们队了。”

朱干事说:“找到这个人就清楚了。”

朱干事的口气是他们有把握找到高文贵。几天后,消息传来,高文贵已经于离开202重磁力队的当日离开了库尔勒小镇。并且查明,高文贵登记在工商会的所有信息都是编造的,乌鲁木齐他根本没待过。

朱干事问陈守哲:“高文贵偷金条,他可以多偷几根,为什么仅仅偷一根呢?”

陈守哲回答:“我不知道。抓到高文贵一问就知道了。”

指导员老徐背了个党内处分。组织上本来打算,陈守哲从罗布泊勘探回来后提拔他担任副大队长,提拔的事也因此延后。

尾声

台湾谍报机构负责人的办公桌上,放着邓守祯的军官证件和一根金条。军官证件破损严重,用玻璃纸夹封着。另外有一份电文:现已查明,某军军长邓守祯与情妇及一幼子(四岁许)已于一九四九年八月×日凌晨驾机降落在罗布泊地区,于去湖区寻水途中相继死亡。现有本人证件及所携金条之一根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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