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鸡

小时候，家里经常养鸡，我记得最多的时候养了一百多只。那么多鸡，现在我却只对一只鸡印象最深。它是我见到的最丑、最凶的一只。身上的毛因为经常和别的鸡打架几乎掉光了，只有几根粗毛支棱在翅膀上。我们常叫它“丑八怪”，并且故意不把玉米撒给它。它呢，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丑，对我们的偏见也满不在乎。它是母鸡里的“女汉子”，常常欺负那些“淑女”，抢夺地上的粮食；对身强力壮的公鸡也毫不示弱，即便被啄得头破血流也不低头。面对这样一个强硬的主儿，公鸡们最后也“好男不跟女斗”，一个个避让三分。

悍鸡似乎越发张狂，有时候连老猫和狗也敢惹。好在我家的老猫温柔有涵养，不和它一般见识；狗比较绅士，懒得理它。不然，它可要吃亏了。悍鸡脾气倔，认准的事情似乎很难改变。春天，我妈发现它总是待在鸡窝里，鸡冠通红，估计想孵小鸡。因为家里的鸡已经够多，母亲不想让它孵，便把它赶出来。谁知，悍鸡铁定了心，就要孵蛋。母亲没办法，听说把鸡放进池塘里，用水降温，会让鸡不想孵蛋。于是拎着悍鸡来到水塘边，把它浸在水里。悍鸡可不干了，又是抓又是挠。我妈来气了，把它直接扔进水塘里，心想，让它多泡泡，看它还孵小鸡不！我在旁边直担心，要知道鸡可不会游泳啊！哪知，悍鸡不知哪来的力气，扑腾着翅膀，竟然在水塘里“踏波而行”，整个一母鸡版“水上漂裘千仞”，一眨眼工夫就上了岸，看得我和我妈一愣一愣的。

看悍鸡执意要孵娃，我妈心软了，弄了二十几个蛋给它孵。悍鸡遂了愿，整天乖乖地待在鸡窝里，很少下来吃食，母亲的责任让它消瘦了许多。很快，小鸡孵出来了，悍鸡咯咯咯那个得意。当了母亲后，悍鸡比以前温柔了，有什么吃的總是先唤小鸡，自己吃得很少。不过，要是谁想欺负它的宝宝，不啄你个千疮百孔不罢休！

为了孩子，再柔弱的母亲都会变得无比强大。这一点，在悍鸡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记得那个夏天的下午，暴风雨骤起，天像黑幕一样，狂风吹得人都站不稳，闪电将天空撕开一道道口子，电线上火花四起。我妈在田里没回，我和妹妹赶紧四处召唤小鸡。数来数去，唯独少了悍鸡。我和妹妹站在屋檐下，心里非常着急，悍鸡会去哪里呢？这时，我妈回来了，浑身湿透了，进门就问：“鸡都回来了吗？”“还有那只丑八怪。”妹妹说。“还不快去找，这么大的雨，它会被淋死的！”我妈说着冲进雨里，我和妹妹也跑出去。伞根本打不住，我们任雨水淋着。四周全是雨幕，我们的呼唤声也淹没在雨水里。到哪里去找悍鸡呢？我和妹妹唤了一小会儿就跑回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雨小了，我们走出门。我妈在土豆田里大叫：“它们在这里！快过来！”我和妹妹跑过去。天啊！在一棵土豆秧下，悍鸡张开稀疏的翅膀蹲在地上，已气息奄奄，翅膀下紧紧挨着一群小鸡。我妈赶紧跑过去，将悍鸡抱起来，搂在怀里。我和妹妹把小鸡用衣服兜着。我从来没见过，我妈那样难过。要是在土豆地里多找几遍，就不会这样了，我为自己面对暴风雨的怯懦暗暗自责。

回到家，母亲用毛巾将悍鸡身上擦干，焐着，悍鸡慢慢缓了过来。又过了几天，它又像以前那样雄赳赳气昂昂了。经过这件事，我们越发对悍鸡另眼相看，毎次喂鸡都要对它特别关照。在我们眼里，悍鸡俨然是一位英雄母亲，它让我们看到了母爱的力量，也看到了自己的卑弱。

选自《少年文艺》（江苏）2019年第5期

巩孺萍，江苏省诗学研究会副会长，作家协会会员。曾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首届中日友好儿童文学奖，第三届、第六届江苏省紫金山文学奖，作品入选向全国青少年推荐的百种优秀图书、“十二五”重点图书、2014“童书100佳”、2015年度桂冠童书、2015年“上海好童书”、“中俄互译出版项目”等，著有儿童诗集《再见，雪孩子》《窗前跑过栗色的小马》《变来变去的妈妈》《我的第一本昆虫记》《世界金奖童画诗》《打瞌睡的小孩》《今天好开心》等，以及绘本《“没想到”婴儿创意图画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