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王豆
(武汉理工大学,武汉 430070)
庄子是“道”家学派的代表人物,他在传承并稳步发展老子思想的基础上构筑了知名的哲学派别——庄学。但不同于老子,庄子更为重视个体普遍存在的身心问题,即人的生命以及精神的关键问题,他追求的“道”是超越生死,跨越喜怒爱恶的,这亦是庄子其本质思想,他强调生命本身所存有的现实意义,故而庄子一直主张“贵生”的生命观。
庄子对于“技”的态度持有不同的观念,例如在《庄子》天地篇中就透露了庄子认为采用机械浇水是一种投机取巧的行为,他始终认为此行为会让纯真空明的心绪不再完备,会影响精神的专一,甚至由此会破坏内心的大道。但另一方面,在《庄子》一书中又大量记述了有关现实生活中的具体技术活动寓言,如津人操舟若神、吕梁丈夫蹈水、梓庆削木为鐻、工倕运旋等等,这看似与前面庄子对“技”的否定观相矛盾,实际上深究这些技术活动,就会发现庄子不仅仅是赞扬这些能工巧匠精益的技能,更是赞扬这些技术活动的背后显示出来的一种高深状态,这种状态可以将“技”本身给忘却、消除掉,最后隐藏在技术之中的大道就慢慢显现。
“道”在老庄哲学中是一个抽象且复杂的概念,庄子所谓的“道”,一种观念认为是宇宙最为根本的存在,即认为宇宙万物产生于“道”,在庄子看来,早在天地产生以前,“道”就一直存在,并产生了鬼神、上帝,产生了天地,在混沌之气之前就存在而称不上高远,在天地四方之下还不算深邃,“道”早于天地之前就存在还不算久远,甚至比上古的时间还长远而不算老。除此之外,“道”还是自然的基本规律,庄子将此种“无为而不为”的思想从自然的层面扩宽到了社会的层面。
那怎样找寻到隐藏在技术之内的“道”?在《庄子》一书中记述了大量的与技术活动有关的寓言故事,庄子数次提到了有关“忘”的概念,庄子是通过“忘”来对待人生真谛的。庄子所谓的“忘”并非传统意义上所理解的被动的遗忘,而是一种自我积极主动的丢放,庄子主张抛弃外界对个体存在的桎梏以及精神自由造成阻碍的现世俗气之物,“忘”从哲学的角度上来说,实际是作为体道之方的方法论角度上予以使用。在庄子的世界里,“忘”还是一种修行,是达到一种忘怀一切的虚无境界,最后是与大道浑然一体。孔子用“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打通,此谓坐忘”教导颜回如何“坐忘”,即忘记自己的形体,摈弃自己的小聪明,冲破形体和智能的禁锢,最后与大道融通为一,这与庄子的见解不谋而同。庄子认为,一个人只有破除了功名利禄,放弃了权势尊位的束缚,在金钱利益、事业面前能够做到不为之所役,便能够熟练掌握自然的客观规律,走上自由的道路,真正做到忘怀的境界。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辨,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这里谈到的“无己”“无功”“无名”是庄子对那些可以完全熟练掌握宇宙规律而由此取得精神以及物质之上绝对“至人”“神人”“圣人”的归纳,他认为这些人才能够逍遥地游于天地之间,这是一种超越时空、超越物我的“无所待”的绝对自由生活,这亦是庄子人生哲学里所追求的使命,也是庄子哲学思想的着眼点与落脚点。“忘”是要摒弃一切外在的赋予,消除自我的偏执,廓清思路,从而丧我、无我,“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最终与大“道”冥合。
有学者统计过在《庄子》一书中,直接提到的“忘”字就出现过八十六次,其中提到“忘”更多的是与技术寓言故事紧密相连。如抱瓮灌畦中篇的“汝方将忘汝神气”“功利机巧,必忘夫人之心”;津人操舟若神篇中的“善游者数能,忘水也”,梓庆削木为鐻篇中的“辄然忘吾有四枝形体也”等,这些都描绘了平凡的人物将一件技术做到极致的秘诀就是全神贯注以至于忘却周围的打扰之物,忘却杂念而达到物我合一的境界。
梓庆能将普通的木材削成惊犹鬼神的鐻,是因为他在制作的过程中更加注重精神的养成,即以斋戒而静养心思,斋戒就是一个忘知忘欲忘事的过程,以呈现出消除自己内心对功名利禄的渴望之心,对周围非议夸誉的杂念,甚至于忘记自己的形。只有掏空自己,再去制鐻,才能于鐻的自然天性相拥,才能与制鐻之“道”冥合二为一,此鐻不仅仅是技艺精良的体现,更是造物者精神之中的鐻。
这种在技术活动中忘记对象物本身,消除心与物对立的例子比比皆是。在津人操舟若神这一篇中,颜渊问孔子津人在觞深之处如何自如地掌握驾船技巧时,孔子说因为他们能“忘水”。孔子的“忘水”是指唯有长期了解水性的人才可以在摆渡中忘却水性的危险,方能自如的掌舵船只。津人能操舟若神,那是因为他们已经将河水的习性以及船只的把控技巧融入了生活中,因此才可以在驾船时游刃有余。同样与水有关,掌握非凡水性技能的还有吕梁丈夫,吕梁丈夫从小依水而生,因此顺应了山中瀑布的自然性,并将自己的生命与其融为一体,心无险巇,方可掌握蹈水之道,这两个故事都描述了对“水”这一环境的适应,消除了心与水这一外物的对立,故物为己所涵摄,遂能“物之”而操纵自如了。
能工巧匠忘却技术活动对象以外的一切,以全身凝注于技能之上,最终掌握了技术之外的“道”,这种道超越了技术本身,是技术与身心的合二为一。在寓言故事中,庖丁告诉梁惠王,在屠牛的过程中,他追求的是“道”,这种对屠牛之道的感知已经超过了一般的技术;吕梁丈夫蹈水篇中,孔子也认真地询问游水者精于水性是有什么门道吗;在痀偻者承蜩篇中,仲尼也问用杆子取蝉的老人,如此巧妙地粘蝉技艺,是否有“道”矣?大马之捶钩者这一篇章中,大司马感叹于一个八十多岁高龄的打造带钩的老人,见他不仅眼不花反而心思细腻,在细微之处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于是上前问老人家有何巧妙?有何规律?虽然他们所从事的技艺种类不同,但他们却都不约而同地领悟到了各自行业内的“道”,这又是属于自己打磨、修炼所获得的,具有独特性。
《庄子》一书中其将粗野的屠牛行为形容成可以与《桑林》舞曲的音高一视同仁,以及《经首》乐章的旋律相契合的生动性过程。庖丁解牛过程的“道”彰显在他先消解了与物(牛)的对立面,消解了技术对心的制约与束缚,技术高深的第一步就是不必看到整体的牛,不必用眼睛去观察,就可以靠心神去接触整头牛的结构;其次是“依乎天理”,即牢牢遵循牛的生理结构,顺着牛蹄的天然结构进行解剖,这是技术的养成;最后哪怕对牛的结构了然于心,在每一次的剖解中还是要格外谨慎而不敢大意,目光专注动作迟缓。庖丁把粗野的解牛变成为一场心无所系的精神性游戏,更是一种挥洒自如的艺术性门道,这得益于他凝于神、精于技、巧于思而近乎于道,他的精神由于技术的解放而收获了实质性的自由与充实。
在《庄子·达生》这一章中,庄子从不同的活动领域分别论述了掌握“道”而技艺精良的人,如游泳、撑船、木工制木、工倕运旋、驯马、捕蝉、斗鸡等,从生活的不同角度对这些平凡中掌握绝技的人进行论述,说明了这些人的背后所掌握的不仅仅是技能,还有用志凝神之后所掌握超越技术的道性。
“道”看似是一个玄乎且抽象的字眼,如何更进一步地了解技术之“道”?在庄子的技术寓言故事中,记录了一些日常生活中技中有“道”的普通百姓,不论是解牛有道的庖丁,或是操舟若神的津人,或是蹈水有道的吕梁丈夫,或是削木为鐻的梓庆,抑或是熟练于捕蝉的痀偻者和大司马家锻制带钩的老人等等,在这里“道”不单单是指掌握事物的方法,它更是一种沉浸入实践活动后,通过凝神静气,用志不分,忘却技术活动对象以外的一切,剥除内心的繁杂,消除内心与外物对立的关系,将虚静之心凝注于技术活动之上,再依照实际操作的练习,不断操纵被视为客体的对象并且尊重顺从天理,达到心手相应的默契,也就是主客体的一致,真正与事物的自然规律融合为一。因而庄子技术活动寓言故事中透露出的设计思想是紧紧围绕“体道”这个哲学思想而论的,“忘”是驱除杂念的开始也是通向技之“道”的前提条件,技近乎于道是最终目标,是技术活动中包含实用性的技能方法手段同时达到了技能的自由性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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