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瓜婆

于小渔

京西横山脚下，有个叫雁翅的小镇，镇上有个王姓人家，是远近闻名的富户。这人要有了钱，未免就张狂，王家独苗儿王四九眼看到了成亲的年纪，就放出话来，说是要娶京城最俊俏的姑娘。

王家使了不少银子，媒婆们也不知道踩坏了多少双鞋，给王四九找了上百个姑娘，他都不满意。就在王家快要绝望的时候，有个姑娘打动了王四九，王四九终于答应娶她了。这个姑娘，就是京城冠记饽饽店老板的闺女冠俊俏。

王四九到冠家去相亲，隔着纱帘见到了冠俊俏，也不是很满意，正要摇头回绝，冠俊俏说：“你看不中俊俏，只怕以后再也没机会看到俊俏了。”王四九忍不住就笑了：“敢叫俊俏，你好有胆子啊。”冠俊俏不卑不亢地说：“幸不辱此名。”也不知道为啥，听到俊俏这两句话，王四九就动了心，点头应下了这门亲事，不久之后就成了亲。

冠俊俏所言不虚，她真是个娇俏的姑娘。但是，过门以后，王四九也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冠俊俏手笨啊。家里家外，啥都不会。他一气之下，就给冠俊俏起了个外号儿，叫笨瓜婆。虽是笨瓜婆，但已娶进了家门，没有退回去的道理。更何况王家殷实，家里家外都有下人打理，冠俊俏只需动动嘴就可以。她手上虽笨，嘴却不笨，吩咐的活计倒也井井有条。

王四九有个嗜好，爱收集古玩，但凡听到哪里发现了宝贝，他总要赶过去长长眼，看中了就不惜重金买下来。这天，王四九忽然听到一个信儿，说是京城里的聚珍斋寄售一尊钧瓷盘龙双耳花瓶，乃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品。王四九立马儿赶了去。

第二天傍晚，王四九兴冲冲地回来了，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木盒子。一进家门，他就把大门关好，命下人们守着，他又进了二门，再命下人们守着，再进到自家房里，关上房门。招手叫过冠俊俏，难掩兴奋之情：“快来看看，我淘到什么宝贝啦！”

冠俊俏忙着凑过来看。

王四九轻手轻脚地打开木盒，从中抱出了那尊盘龙双耳花瓶。他贪婪地看着瓷瓶，嘴巴里还不住地称赞着：“你看这颜色，这花纹，热情奔放，生气勃发啊。”冠俊俏不懂瓷器，但也不想让丈夫失望，就伸手摸着花瓶，说道：“是挺滑溜的。这得值十好几两银子吧。”王四九撇撇嘴说：“十几两？切，你知道啥是宝贝吗？这是8000两银子买的呢。”冠俊俏夸张地喊道：“天呐，8000两！”

她吓得手一抖，王四九就失了平衡，那花瓶在他手上颠了一颠，然后就掉到地上，“砰——”的一声，摔了个粉碎。王四九愣了一愣，然后就像野兽一样嚎叫了一声，跪到地上，看着那些碎片傻了眼。很快，他就抬起头，瞪着血红的眼睛，冲冠俊俏喊道：“你打碎了我的钧瓷！”

冠俊俏也知道自己惹下了大祸，不敢说啥，也不敢动。王四九就扑过来，狠劲儿地打她。冠俊俏抱住脑袋，一个劲儿地惨叫着。外面的下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进来劝啊，赶紧跑去找来了里正。里正过来就捶门，一边捶一边喊：“王四九，你给我住手！打死了人，你也得蹲大牢！”

王四九开了门。里正进了门，就看到冠俊俏已经被打得满脸是血了，蹲在墙角瑟瑟发抖呢。他忙着问是怎么回事，王四九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里正说，你没那财运啊，就自认倒霉吧。再打出了人命，那钧瓷也整不回来了不是？他又劝俊俏回家躲两天，省得王四九正在气头儿上，别再做出什么傻事来。冠俊俏应了一声，夺门而出，就跑回了娘家。

冠俊俏回了娘家，就在娘家安顿下来了。王四九还记恨着那钧瓷的事儿，也不去接她。不接，她就没脸面回来呀。冠老板见王四九这么绝情，就派了人来说。不是说和，却是说离的。你王四九就给冠俊俏写封休书，你好再娶，她也好再嫁，两家再无瓜葛啦。王四九却把眼睛一斜：“想让我休了她？没门儿！”

他不肯写，你也不能按着他的手写，这事儿就这么耽搁下来。起初，大伙兒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待到秋上，就明白过来了。王家本有千亩良田，到了秋上，佃户们都要给他家交租子了，他家成车成车地往粮库里运，等到粮价起来再往外卖，那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啦。可今年呢，地里的粮食还没熟呢，倒先有债主找上门来了，指着田地说：“这片庄稼的收成还我的债吧！”

王四九又斜着眼睛说：“这片地里的收成被黑五定下了。”债主就急了：“你还了他的债，那我的咋办？”王四九搓着手说：“我真没银子啦。这些地里的收成，都被人定下了。你要想要债，就去找我老丈人吧。”债主就骂骂咧咧地去找冠掌柜。

原来，王四九买那尊钧瓷花瓶时，手头儿上没有那么多银子，找不少人借了。人家眼见他还不起了，自然去找冠老板。冠老板怎么会替他还银子，那些债主就不走。冠老板成天被债主堵着门，生意都快没法做了，就气哼哼地来找王四九，冲他吼：“你借的银子，凭啥让我来还债？”王四九说：“要不是你闺女手笨打碎了花瓶，我不知道赚了多少了。现在倒好，欠了一屁股债！你教出这样的笨闺女，你不还债谁还？”冠老板气得干瞪眼，说不出话。

秋后的一天夜里，横山上的土匪们忽然下了山，闯进了王四九家。下人们听到动静，顿时逃了个精光。王四九抱着个酒葫芦，喝得迷迷糊糊，看到凶神恶煞般的胡大疤瘌，竟醉眼乜斜地笑着说：“兄弟，来，喝一口。”

小喽啰提来一桶凉水，“哗啦”一声倒在王四九头上，王四九顿时清醒了。待看清面前站着的是横山上的土匪，吓得两腿打软，说话都不利落了：“大哥，大哥——”胡大疤瘌说：“你放聪明点儿，把银子都交出来，保你一条命！”王四九忽然哭了：“银子？我哪儿还有银子啊？我娶了个倒霉的媳妇，她把我的花瓶摔碎了，我没赚到钱，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啊！”

胡大疤瘌让喽啰们去搜，直搜了两个时辰，把王四九家都搜遍了，只差掘地三尺了，可真没银子啊。一个小喽啰凑过来说，好像真有这么回事儿，王四九家被债主堵了门呢。胡大疤瘌甩手给了他一个嘴巴：“有信儿了你不早说！”

胡大疤瘌带着喽啰们走了。

王四九可给吓坏了，哪还敢睡，生生睁着眼睛，直到天亮，急忙赶往城里。一见到冠俊俏，他就说道：“俊俏你赢了，以后我都听你的。”

原来，这摔钧瓷花瓶，乃是冠俊俏想出来的一计。冠俊俏嫁给了王四九，到雁翅镇上住了，就感觉王家的处境很凶险。因为横山上的土匪，对他家虎视眈眈啊。以前一直没对他家下手，那倒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但见他家如此富庶，土匪又怎么会不眼红。俊俏就跟王四九商量，把财产转移到城里去。王四九不相信，夫妻俩人就打了一个赌。

那钧瓷花瓶，自然是假的。他们只是借此转移财产，并制造出债主堵门的假象，让人们相信。俊俏十分俊俏，留在这里很危险，也借机躲进了城里。那收获的粮食，说是被债主抢走了，其实也是运进了城里。胡大疤瘌终于对他下手了，却是一无所获。王四九终于明白，生逢乱世，还是舍掉浮财，躲在城里，不被人盯着才最安全。

王四九静下心来，跟着老丈人学上了蒸饽饽。他聪明又勤快，再加上冠老板毫无保留地指点，他进步很快。人们都说，这个小伙计蒸出的饽饽还挺好吃，却没人知道，他就是那个曾经富甲一方的王家阔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