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日里的少年

林一的鹿

1

下午6点55分，盛夏的骄阳只剩下浅淡的余晖，晚风的清凉更甚。孙小依仔细整理衣裙，又从包里摸出小镜子，镜子里的自己，刘海柔顺，脸蛋白净，笑容温婉。再有5分钟，那个人就会从西边的林蔭小道出现，和《新闻联播》一样准时。

“砰砰砰”，孙小依听见熟悉的响声从不远处传来，她的心不由自主跟着那个节拍跳动，手里沁出一层细汗。她向西张望，果然看见少年的身影，他穿着一套蓝白球服，高高的个子，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边拍篮球一边扭头和身边的人说笑。孙小依的视力很好，看见他笑起来嘴角弯起的弧度和洁白整齐的牙齿，她情不自禁地跟着笑。

“老板娘好，我要6份小笼包和两碗面汤。”少年熟稔地和小依的妈妈打招呼。

还没等妈妈发话，小依已经麻利地端了几笼包子送到那桌。端过去的时候，她听见少年的好友拍着他的肩膀说：“sanshi，你最近肌肉结实了不少。”小依听到后，暗自猜想，“sanshi”是他的名字？还是昵称？她嘴角微微勾起，好歹是得知了一点关于他的信息。

事情要从一个月前说起，小依刚刚高考完，暑假在家里的小吃店帮忙，她发现这个少年每天7点会准时出现在店里，真正让小依留下印象的是他的教养。上菜时的礼貌道谢，吃完后，桌上总是干干净净的，店里忙时会耐心等待从不催促，离开时甚至会特意打招呼夸赞食物很好吃……很小的细节，却春风化雨般渗进了她的心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依会特别关注时间，等待7点时他的到来。

有时，望着艳丽的晚霞，小依隐约明白，她可能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2

孙小依在去超市的路上，遇到一起“车祸”。一个老奶奶摔倒在地，有个骑单车的小丫头好心扶起了奶奶，却被老奶奶碰瓷，硬说是女孩撞了她，还打电话喊来了好几个人。

孙小依正巧目睹了一切，看到好心肠的女孩儿百口莫辩，急得面红耳赤，她冲了出去，挡在姑娘面前：“你好，这位老奶奶是自己摔倒的，和这个女孩儿没有任何关系，我可以作证。”

很不幸，对方见孙小依也是个弱女子，十分不在意，连同她一起冤枉，两个人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索赔。孙小依自然很慌张，额头直冒冷汗，却还是不松口，紧紧护住比她更害怕的小女生。

“你们干什么呢！”一群人扭头，顺着声音看去。

居然是他！

孙小依看见那个“sanshi”大步走来，脸上有异样的凌厉。他扒开人群，护住两个女生，冷笑：“是要打架么？那也不该是挑女生吧？”早晨的阳光温暖清和，金色的光洒在他身上，此刻，他在孙小依眼里仿佛是无坚不摧的骑士。

小丫头看见少年，脸上立刻晴开了，抱住他的胳膊，亲昵道：“哥，你总算来了。”少年摸了摸小丫头的头，又对孙小依笑了笑，似乎是在安慰她。孙小依震惊极了，生活总是让人意外。最后，因为事发地刚好靠近路口，有装摄像头，对方心知无法得逞，便不再纠缠。因为这个契机，孙小依终于和她默默关注一个月的少年认识了。

他本名叫周磊，因为“磊”字是3个石字组成的，所以朋友就喊他“三石”。周磊送孙小依回家，诚挚道谢：“真的非常感谢你，不然我妹妹肯定吓坏了。更重要的是，因为你的正义，我妹妹以后才会继续善良。”

孙小依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她揪着衣角，小声说：“其实，我也没想那么多……如果你真想谢谢我，就多来我家吃包子吧。”

“哈哈哈，一言为定！”周磊爽朗地笑出声，“你家的包子真的非常赞。”

那天晚上，孙小依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一想到白天的经历就忍不住笑。以前，她虽然很想亲近那个少年，但腼腆羞涩的她从未想过主动搭讪，将情愫暗藏在心中。如今，好似一切还在梦里，她好欢喜。

3

周磊依然准时出现在店里，打完篮球一身腾腾的热气，就像刚出炉的包子。孙小依不忙的时候，他会趁着空隙找她聊几句，孙小依话不多，总是笑着听他侃侃而谈。同时，周磊的妹妹周淼成了店里的新客，她刚刚升入初中，同他的哥哥一样活泼爽朗。

8月初，太阳的毒辣已经到了顶峰，大家不乐意出门，店里没什么人，孙小依也昏昏欲睡。

“小依姐，你今天下午有空么？”周淼忽然出现在店里，将毛茸茸的小脑袋凑到她面前，“我哥下午有很重要的比赛哦，你要不要一起去给他加油？”

孙小依心中一动，仔细询问：“篮球赛么？在哪里？”见小依很有意向，周淼开心地拉着她的手往外走：“不远不远，就在附近学校的篮球场里。”

“等一下。”孙小依跑回收银台，从冰箱里拿出两瓶饮料和一包纸巾，重新拉起周淼的手，“走吧”。周淼扬了扬眉，拉长了声调：“小依姐，你可真细心。”

对于篮球，孙小依没什么感觉，也曾观战过别的人打篮球，却觉得索然无味。但此刻，她的心提到嗓子眼了，因为此刻在场上比赛的人是周磊啊。她的眼睛始终聚焦在他的身上，他奔跑时的急速，运球时的专注，投球时的自信……孙小依跟着他一起热血、沉浸在比赛中。

当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时，向来内向的孙小依跟着跳起来欢呼，因为周磊那队赢了！她很想亲手递给他纸巾和饮料，犹豫了下将东西交给周淼：“你去拿给你哥哥吧。”

“为什么不亲自给我？”周磊不知何时来到场边，一把拿走孙小依手中的饮料，“咕噜”喝了一大口，举起瓶子说，“太爽了！”孙小依的脸又红了，莫名觉得这一刻非常亲密：一个女生为男生加油，为他送水递纸巾，这简直像是情侣间才做的事情！

比赛赢了，篮球队准备一起聚餐，周淼还要去上补习班，小依便替哥哥送她过去。路上，小依随口说：“没想到周磊一直在学校里打篮球，现在放暑假，他怎么进去的？”

“因为我哥刚从这个学校毕业的啊，他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呢！”提起哥哥，周淼有掩饰不住的骄傲，“他今年刚高考完，可是全校第一哦，马上就要去D大了。”

孙小依沉默了，她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学校，那是市里最好的高中，而D大，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大学。傍晚的风吹过，带着盛夏的闷热，她忽然很难过。

4

一周后，当孙小依从补习班下课，看见周磊拿着奶茶等在校门口时，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周磊将奶茶递到她手中，挠了挠头：“女孩子应该都喜欢奶茶吧。”

孙小依被冰凉的奶茶唤回了神：“你……你怎么来了？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周磊一笑，露出几颗大白牙：“因为我能掐会算。”

其实，是周磊一连几天都没在店里看到小依，忍不住向老板娘打听消息：“小依最近是生病了么？好久没有见到她了。”一听到女儿的名字，老板娘脸上立刻漫上笑：“我家小依啊，不知是怎么开了窍，终于决定复读了。现在正忙着学习呢！”

周磊才知道孙小依也是这届的毕业生，高考刚好过了二本线，不情愿复读，打算开学就去录取她的学校报到。前几天，她忽然对父母提出要去复读，再试一次！

“所以，是我妈妈出卖了我？”孙小依喝了一口奶茶，甜丝丝的。

“她是为你骄傲呢！”周磊拿过她的书包，认真地说，“其实，你能做出这个决定真的非常有勇气，我很佩服你。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考上好大学的！”

暮色沉沉，夕阳西下，孙小依看到地上两人的影子一晃一晃，挨得那么近，渴望的种子早已悄无声息深深扎进了心田。

后来，周磊又找过孙小依一次。他抱着一个大袋子，在校门口的榕树下等她，小依老远就看见他挥手。“我过两天就要去D大了，这些送给你。”孙小依接过周磊的袋子，里面装的都是学习笔记，周磊再三叮嘱，“你一定要仔细看呀。”

沉甸甸的本子让孙小依明白这不是做梦，鼻子蓦然一酸，感动到快要哭出来。周磊怎么可以这么好呢？其实，他们并不曾有很深厚的感情基础，但他给予她的鼓励和关切如此诚挚。

“周磊，我……”孙小依鼓起勇气，昂头看向周磊。他的眼睛很明亮，像是燃着两簇火苗，洋溢着无限的热情，眉毛又浓又黑，清爽的短发，整个人像是森林里最挺拔的树，生机勃勃。

周磊见孙小依迟迟不说话，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怎么了？”

孙小依摇了摇头，用轻松的语调说：“这是秘密，以后才能说。”

“好！”周磊对孙小依伸出了小拇指，“那你以后一定要告诉我。”看着周磊认真的神情，孙小依抿嘴一笑，小心翼翼勾住了他的手指：“嗯，一定会的。”

5

周磊北上去D大的那天，孙小依正要考试，午休时，她朝北方望去，似乎那邊的天格外蓝。她握紧了拳，暗自发誓：明年9月，一定要成为周磊的学妹，亲口告诉他那句话。

孙小依坐在最靠近讲台的位置，在漫天的粉笔灰中飞速成长着。她先前不肯复读是因为怕苦，更怕苦了一年没有好结果；如今她怀抱着信念，专注在学业中，只觉得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过年了……

再见周磊时，是南方的初雪天，周磊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却不显得臃肿，他站在榕树下，朝她挥手。一瞬间，孙小依有种错觉，这半年分别的时光都不存在，他还是那个漫漫夏日里，温暖的少年。

两个人并肩在雪地里行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周磊忽然问她：“那个……我的笔记你都看完了么？”

“……”孙小依有些紧张，吞吐地说，“看完了，很棒。”

“那你要考D大么？”

孙小依没有立即回答，虽然她的目标只有D大，但是目前来看，她的成绩差得有点远，如果说要考D大，会不会有些自不量力？倒不如等到考上了，给周磊一个惊喜。犹豫半晌，孙小依谨慎回答：“大概会考C大吧，和我的实力比较接近。”

周磊低头沉默，看不清表情，而后抬头给了她一个温暖的笑：“加油！不管你要去哪里，我都会支持你。”

孙小依也跟着笑起来，此时，她浑身充满力量，做100套卷子都甘之如饴。

6

9月的风是香甜的，这一天，孙小依站在D大校门前，等待周磊出现。是的，她终于成了周磊的学妹，走进了他的世界。

人潮汹涌，小依一眼就看到了周磊，他一点都没变，还是那年夏天的眉眼。孙小依使劲挥手，直到看到周磊的手还牵着一个女孩，她的嘴角一点点垮下。

“嘿，小依，你真棒！”周磊接过她的行李，向她介绍，“这是我的女友，孔云。”

那是个和小依截然不同的姑娘，漂亮大方，带着甜甜的笑。孙小依不知道那天是如何办理好入学手续的，直到住进宿舍还有些恍惚。她心中的失落苦涩无法言说，但生活还是要继续，这段无疾而终的暗恋只能交给时光消化。

7

半个月后，孙小依没想到新加入的社团里，孔云居然是副社长。她本想退团，却被孔云叫住：“孙小依，我好奇你很久了，真的很想知道三石喜欢的女生是什么样呢！”

孙小依一头雾水，孔云自顾自地说：“我对周磊一见钟情，从开学就追他，但是他拒绝了我。他说自己喜欢一个腼腆但正义勇敢的女生，他要等她的回应。”

“他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我？”

孔云很惊讶：“不会吧，周磊说他写了情书放在笔记本里，你一定会读到的。如果你愿意接受他，就选择报考D大，不管多长时间，他都等你。”

孙小依不知道是如何结束谈话的，她晃悠到男生宿舍楼下，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却迟迟没有拨通。她要怎么向周磊解释呢，她撒谎了，她根本没有看过那些笔记。那天，笔记本放在桌上，第二天却不翼而飞，她急疯了，甚至连垃圾桶都翻看过，却再没找回来。孙小依恍然明白周磊的话，他不是在问她考什么大学，而是在问，她愿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孙小依还是拨通了电话，她忍住眼泪，尽量保持平静：“周磊，你记不记得，我说有个秘密要以后告诉你。”

“哈哈，现在是时候了么？”

“嗯啊。”孙小依抹掉划过脸颊的泪，“周磊，我很开心，遇见你。”

电话那边沉默半晌，传来轻轻的声音：“我也是，很开心，遇见你。”

月色凉薄如水，孙小依挂断了电话，蹲下身哭出声。其实，那年她想说的是：“周磊，我可以喜欢你么？”然而，有些事情逾期不候，他的身边已经有一个很好的姑娘赠他平安喜乐。

孙小依擦开眼泪，迈开步子，喜欢他虽然遗憾，但不曾有过后悔。她依然庆幸，在18岁的时候，这个如夏日般热烈的少年走进了她家的小店，敲开了她的心门……如果重来一次，她会更勇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