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泛舟
多年之后,當同班同学拿着毕业证走向人生的下―站,而我拿着一张注意缺陷多动障碍(俗称多动症)共患抑郁症的医院诊断书延迟毕业时,我常常会想起那张吉他手招聘广告,想起中学时代那些被“蹂躏”的试卷,幻想如果把这些瞬间颠倒一下时间顺序,我的人生或许会是另一种风景。
进入大学一周后,我拿着一张乐队招聘吉他手的广告,试着加入一个小团体。感觉就像一只被困了18年的笼中鸟,终于有了展翅飞翔的自由。
别人的少年时代都是怎样的色彩?斑驳林荫道下的身影,乐高的奇幻多样,模型和游戏机的百变,或是田间的五彩缤纷,池塘中的树影婆娑……而我的少年时代则充满了父母无处不在的目光。从幼儿园开始,我就是老师眼中的“不良分子”,爸妈经常被老师请去“沟通”,“脑袋瓜挺聪明就是不用心”的标签被每一任班主任反复贴在我身上。打有记忆起,我的每一份作业都离不开背后老妈的“盯梢”。没办法,我老是思想开小差,做一套试卷能磨蹭一晚上,写一份作业能耗掉整个周末。
老妈很有耐心,是一个典型的巨蟹座居家型妈妈,但我的少年时代依然充斥着鸡飞狗跳,矛盾主要由我的上课不专心和蜗牛般的作业完成速度所引发。我是一个从骨子里向往自由和不羁的射手座,这种围绕着学习和作业的大小“战争”构成了我们家的“冰与火之歌”,我将其归因于水象星座与火象星座的“本命不合”。
我的身体里总有想要奔跑的冲动,脑袋里也朦朦胧胧地自导自演着一段段无头无尾的剧情,总感觉这副身体禁锢了我的灵魂。初一时,我特喜欢摇滚乐,认为摇滚舞台上那种放肆的咆哮代表了一种自由的态度。最终,爸妈对我的青春“叛逆”做出了妥协——我如果能每天按时完成作业,就可以在空闲时间学习弹吉他。
虽然过程磕磕绊绊,还伴随着老妈间歇性的“河东狮吼”,但最终我还是拿到了一所985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当我步入大学,成为乐队的吉他手,跟队友在酒吧驻唱时,我感觉自己的人生似乎翻开了新的一页。每周五的晚上临近半夜,我和队友走出酒吧,那些铿锵的旋律似乎还在血液里激荡。我意犹未尽地走回宿舍,马路上灯光昏沉,拉出长长的人影。我以为那就是青春的样子,向着美好,一切随心。
可转折总是来得猝不及防,那些畅想的美好还没有迎来日出,就悄悄沉寂了。我与乐队的小伙伴总会发生不可调和的摩擦。乐队需要定期排练,舞台上吉他手和贝斯手需要默契合作,在那些奔放洒脱的摇滚热情之下,也有循规蹈矩的排练和规则,也离不开一张张考验耐心或者毅力的“试卷”。一开始我会压制自己老想开小差的想法,努力跟队友配合,尽到一名吉他手的职责。可时间没过多久,我就感觉自己根本做不到。我无法长时间专注地做一件事,缺乏时间观念也导致我在参加乐队排练时经常迟到;有时我又会在舞台上冲动地扫着琴弦,打乱乐队的节奏,时不时和队友产生矛盾。每个人都有犯错的可能,但一个人总是犯错,自身也会失去请求原谅的理由和勇气。不到一年,我就离开了那个曾让我兴奋了好久的乐队。
大二暑假,我在―个培训机构教小朋友弹吉他。一天一时兴起,我便领着几个小朋友一起去小河里摸鱼,后来被家长投诉,失去了那份兼职。其实我并没有恶意,就是觉得好玩,想带着那些小孩一起体验一下我年少时缺失的那份自由。后来想想,那种行为的确既危险又冲动。
虽然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热情的人,很渴望交朋友,但我的朋友很少,离开乐队之后就更少了。刚刚住宿舍时有人说我闹腾,后来又有人说我孤僻,大学这几年我基本上都是独来独往。直到大四,我才突然惦念起少年时代老妈的那些“河东狮吼”,那些被老妈逼着写作业的日子,虽然很痛苦,但给了我一张通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进入大学后,我总是羞于提起自己的成绩。进入大四,我需要自己安排时间写毕业论文,对我这种自控力差的人来说,这无异于一座大山。缺少了爸妈的鞭策,我最终也没有翻过去,不出意料,我延迟毕业了。别的同学都穿着学士服,迈入自己人生的下一个阶段,而我却被命运碾轧得直不起身,感觉生活失去了希望。
我的心情跌进了谷底,我彻底崩溃了,变得不爱出门,吃饭也没有胃口,很多亲戚都觉得我怪怪的,我也怀疑自己得了抑郁症。犹豫再三,我还是去了医院,一开始被诊断为抑郁症,吃了一个月的药依旧没有改善,之后被推荐去新的医院治疗。新的医生很有权威,她诊断我患有注意缺陷多动障碍共患抑郁症。
多动症?那不是经常和小孩子挂钩的一个词吗?我都20多岁了!父母和我都感觉很困惑。医生解释道,很多人都听过小儿多动症,实际上注意缺陷多动障碍多是在童年时期发病的,如果没有早发现、早干预,那么它的症状可以一直延续至成年时期。它主要表现为做事冲动,缺乏耐性,情绪容易激动,有一部分患有多动障碍的人,可共患焦虑、抑郁、抽动等行为障碍。很多患有注意缺陷多动障碍的成年人会因做事缺乏时间规划和耐心,频繁换工作……
而想起那些年少轻狂岁月里的点点滴滴:经常和老师对着干,重度作业完成困难户,上课开小差,时不时撞击一下同学……一切被爸妈归因于“顽皮”“叛逆”的性情,一切被我归类为身体与灵魂割裂的痛苦,似乎都有了解释。奇怪的是,那一刻我并没有得病的焦虑,反而感到很轻松,当一切不幸有了源头,重新鼓起希望的勇气也会随之而来。
在医生的帮助下,经过几个月的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第二年的春天,我按时完成了毕业论文,顺利毕业了。我的人生征程虽然比同龄人晚了一步,但幸好只是迟到,而非错过。
回想那些年少轻狂的日子,我真的很感谢爸妈那些包裹在“河东狮吼”里的希冀与爱,也感谢医生的专业指导与帮助。之前的人生或许有些弯弯绕绕,但以后的路,我会背着我的吉他,大步流星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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