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的格局

陈坤

我非常喜爱《百年孤独》里布恩蒂亚家族的第一代祖先老何塞，我认为他是个狂人，很多革命家和开拓者都具备这种狂的特质。这种人的血液里流淌着不安分的基因，不在这里折腾，就在那里折腾。我至今都记得书中第一章节对老何塞的描写，即使拥有了族人认为安逸的生活，他还是带着村里的年轻人不停地去开辟新家园。也许他是错的，但那种鲁莽和冲动中透出的极致热情，深深地打动了我。

村里来了吉卜赛人，老何塞把家里所有的钱拿去换人家的磁铁与放大镜。我读到这里常常会心一笑，因为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记得刚来北京的时候，在东方歌舞团担任独唱歌手。那时候最大的梦想是拥有一台录音机。1995年，一臺进口录音机卖300元，相当于我几个月的工资。我省吃俭用攒了几个月，还差200元。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跑去跟朋友借了钱，去燕莎商场把那台录音机买了回来。当时我兜里只剩下两块钱，要支撑一个星期。朋友后来知道了这件事，觉得不可思议：“那你吃什么？”我一脸满足地说：“饿着。”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个狂人，但我的性格里确有极致的东西。极致的简单，极致的复杂，极致的素，极致的炫，极致的无私，极致的自私。因为极致里最能显现出真实的景象，揉不得沙子。

成名以后，不再有金钱的烦恼，但我还是会经常感觉到“手里没钱了”，因为我把所有的现钱都投入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上去了。

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了，特别是有了公司以后，把很多以前的不可能变成了可能。因为自小对文字的热爱，2012年，我成立了图书团队“东申九歌”，从一个毫无出版经验的门外汉，开始尝试做图书出品人；2013年，我成立了设计团队“东申空间”，公司的第一个作品，就是今天占地1000多平方米的办公新址。我逼着空间设计师不停地修改效果图，这里面当然包含着我自小想成为设计师的“私念”。如今，我终于可以用跳脱的想象力与建筑学的缜密，去探索空间的更多可能；2014年，我被新媒体的奇妙吸引，和友人合作创立了“东申廿一”团队。我经常和廿一团队的老大展开头脑风暴，用打破常规的思维试图去颠覆现代人的生活习惯。

从公司成立伊始的寥寥数人，到今天拥有4个小组、60名员工的团队，如果不是承受力到达极限，理性及时站出来说话，也许我还停不下“投入”的脚步。我是一个对未来抱有企图心的人，这份“企图”并非通往一个成功的经营者或者以赚更多的钱为目标，甚至它不一定来自某种赞誉，或者展现我不一样的品位。我只是想去看更精彩的世界，从探索和吸收中获得更多的满足感。

俗话说，出海多了，总有翻船的时候。我是个好胜的人，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做事情总是尽可能地规避风险，但生活不是总尽如人意的。我后来发现，成功与失败、得意与失意，就像月亮的阴晴圆缺，也是一种自然规律。

你失败了会怎样？我是会挂在脸上的。要么消沉，要么黑着脸，总要颓废一阵子。有一次，因为一个决策的失误，我栽了一个不小的跟头。对于我来讲，比失败更难以接受的，是我在这个过程里看到了自己的“无能”。原来我既没有过人的智力，也没有超常的才华；既没有非凡的眼光，也没有精准的判断。这种对自我的否定折磨了我很久。

有一天，我偶然在镜子里看见自己。一副衰弱丑陋的样子，这哪里是那个敢冒险、追求自由的我，只是一个输不起的“赌徒”而已。我忽然意识到，老天送给自己这面失败的镜子，就是让我看见失败的自己，然后去思考失败的意义。

一个不敢经历失败的人，多么可怕。他只在世界的一个角落里活过，从来不敢走出去。我曾经骄傲于自己是个冒险者，想去看更大的世界，却因为害怕失败，阻碍了我看世界的脚步。

原来失败比成功的格局大得多，失败里藏着更宝贵的东西。这真是冒险之路最有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