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木子玲
据说大头刚出生的时候,他爸爸只看了一眼就把他放下了。
因为他脸上有一块很大的胎记,本来长得就不好看,这下就更丑了。
好在大头小时候很乖,虽然是个男孩子,但比女孩子还懂事,所以他爸爸并不是特别不喜欢他。只是在送他上学的时候,他爸爸看见那些漂亮的小孩子,再看看大头,总会摇摇头,转身离去。
大头长得丑,吓坏了我们班的好几个女孩子。一开始大家都不愿意跟他玩,有什么活动也不喊他参与。后来老师说:“你们不能让他落单啊,同学之间要团结友爱。”大头这才得以加入我们的队伍。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们发现他不仅长得丑,而且反应也很慢。不管跟他说什么,他都要自己再理一遍,没有两三分钟,他是明白不了的。
那会儿的小孩爱看《西游记》,猪八戒笨笨的样子,跟大头实在是像极了,加上孙悟空经常喊猪八戒“呆子”,我们也给大头起了一个外号:大头呆子。
大头开始还抗议过,只不过抗议无效,最后他只能承认了。
“大头呆子”这个称呼,我们一叫就是十几年。
其实大头的头并不大,只是从小到大,他爸爸总是让他留着短得不能再短的头发,所以他的头就显得比平常小孩的头大一些。
关于头大这件事,当年我们也没少调侃他。每次看见他,我们就起哄:“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我有大头。”
顺口溜一出来,传唱度十分高。没过多久,整个年级就都知道我们班上有一个“大头”。
有时候,“熊孩子”们还跑来我们班上看,指着他说:“哎,你看,他就是大头,不仅头大,人还笨……”
大头的成绩非常差,按我们老师的话说,他接受完九年义务教育就行了,回家帮家里干干活、种种地,以后别饿肚子就成。
大头当时正在做卷子,他从卷子里抬起头,很认真地看了看老师,说:“可我还有梦想呢!”
老师问他:“你的梦想是什么?”
大头说:“做一个会计师。”
老师还没说什么,同学们就哈哈大笑起来。
大头满脸疑惑地看着我们,不知道我们在笑什么。
我们笑他傻啊,连个方程式都解不好,还想做会计师,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在我上初中那会儿,高中还不像现在这样普及。我家在石河子,这个地方肯定很多人都没有听过。这是一座封闭的小城,教学条件也没有那么优越,就算老师教得再认真,仍然有很多人考不上高中,转而去上技校。
到我们上初三后,平时再不努力的人,也变得格外努力。这些努力的人中,就有大头。
有的人天资聪颖,尽管学习成绩很差,只要稍微努力一下,成绩就提高得很快。可是有的人就算平时再认真,也一直不见成效,比如我们的大头。
八次模拟考试下来,大头的成绩一直没有进步,仍然是班里的倒数几名。
眼看着还有几个月就要中考了,那些“差生”已经被大家定性为中考落榜生。这些落榜生中就有大头。
又一次模拟考试,数学卷子发下来,大头只考了50分。我们都以为大头这次肯定会很失落,他本来已经就够努力了,之后又付出了比平时更多的精力去复习,如果换成我们,早就受不了了。可是他却拿着卷子“嘿嘿”直笑。
傻了吧?虽然我们平时没少欺负他,可是在紧要关头,我们也很关心他。
大头拿着卷子朝我们边晃边说:“看到没有,比上次高出了五分,我是有进步的。”
对,是有进步。只是这种进步在我们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我们都劝他别拼了,好好享受所剩不多的初中生活,以后安安心心地上一所技校就行了。
但他认真地对我们说:“上技校怎么行?要当会计师,就必须有本科以上的学历。”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会计师”这个词,距离上一次提起已经过去了两年多的时间。
在我们镇子里,根本没有会计师。在我们看来,会计师那种“高大上”的职业,只有聪明绝顶的人才能做,大头显然不是那种人。
于是他再次成为我们的笑料。
即使成为我们嘲笑的对象,他也表现得不在意,仍和我们说说笑笑。该复习的时候复习,该吃饭的时候吃饭——他从来不会因任何事情而乱了阵脚。
针对他的这种状态,我们给他做了一个评价:说好听点,叫活得自我;说难听点,叫冥顽不灵。
然而,他在听了我们的评价之后,依旧没有改变他的想法。
后来,我们索性不说了。
他这么固执,将来总会后悔的——那个时候,我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特别喜欢跟大头开玩笑,后来的几次模拟考试中,大头的考试成绩总是比上一次多五分。
所以,他又有了一个新外号:五分党。
对于新外号,大头早已见怪不怪。凭着每次进步五分的成绩,中考的时候他成功逆袭,考上了高中。
大头考上高中,成了他家的特大喜讯,收到通知书的时候,他爸爸在家里大摆宴席,宴请亲朋好友。大头在学校没什么朋友,除了我们几个,他连隔壁班同学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于是我们自然而然地成了大头家的贵宾。
我们一边吃饭一边问他:“还想着做会计师吗?”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想。”
我们又哈哈大笑起来,作为我们初中部里以最后一名考上高中的“学渣”,他竟还想着做会计师,真的太好笑了。
大头反应很慢,可是每次他说想做会计师的时候,都能听见我们的大笑声,久而久之,他也明白了我们的这种笑意味着什么。
那天他涨红了脸,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只是从那以后,他再也不说“做会计师”的话了。
我们这才意识到我们这样笑他,他心里会很难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弥补之前的过错。
就这样,我们各自揣着心结,度过了高一的时光。
大头依然学得很吃力,各门功课都在及格线左右徘徊。
常常听他的室友说,大头每天晚上学习到很晚才睡,有时候半夜起来上厕所时,还看见他在走廊里熬夜看书。
那一刻,我们被他打动了。
大头为了将来能做会计师,在学校里承受一次次的打击,可是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放弃。如果不是把会计师当成了梦想,他怕是早就放弃了吧!
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梦想都应该被尊重。
我们无法开口向大头道歉,却可以帮他离梦想近那么一点点。
身边几个人,擅长的科目各不相同。大家一合计,将所有的科目都包了下来,分头给大头辅导功课,每个人都开始当老师,给他讲重点、出模拟题。
一向反应迟钝的大头,在明白了我们的用意后,拍了拍我们的肩膀,对我们说:“好兄弟!”
带着他学习的一年里,我们所有的耐心几乎被用尽。到了高二之后,科目越来越难,连我们都有些吃不消了,何况反应迟钝的大头。
刚开始,我们这几个人的学习成绩都算中等偏上,渐渐地,有人熬不住枯燥乏味的题海战术,开始在上课时走神开小差。再后来,我们也帮不上大头了。我们都以为大头的成绩肯定会直线下滑,谁知他依然在及格线附近徘徊。
也许认真的孩子运气不会太差,高二之后,他的成绩就没有不及格过。到了高三,他已经超过了我们。
因为他以前学习时没有偷工减料,所以他的底子特别扎实,在高考复习的时候,他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成绩就在班上名列前茅,直奔重点大学的分数线,被列为年级重点培养对象。
他那时的成绩,对于我们来说已是可望而不可即。我们曾经都认为,他高考肯定是倒数第一名,却没想到这个倒数第一变成了正数第一。
时间让人改变了好多。曾经,大头总是我们嘲笑的对象,我们会拿各种难题让他解答,喜欢看他因解不出题而抓耳挠腮的模样。不过弹指一挥间,我们的角色早已互换。
那个“大头呆子”的外号,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起。
高中毕业后聚会,有的人上榜,有的人落榜,大家都知道这是一顿散伙饭,以后就要各奔东西,所以一边喝酒,一边畅所欲言。
借着酒劲儿,班上的同学把大头从椅子上提起来,非要他说几句话,谈一谈从“学渣”成功逆袭成“学霸”的感想。
大头不善言辞,想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我走得很慢,但从来都没有想过放弃。”
然后又扭头看着我们几个发小,对我们说:“谢谢!”
我们走过去,有人捶了他一下:“好好干,你能行的。”
上大学后,我们都松懈了下来。只有大头依旧像上紧了的发条一样,仿佛不知疲倦地不停转动着。
后来,大家都有了新的朋友,彼此之间联系得越来越少。只是偶尔听说他拿了奖学金,参加过学校里的会计技能大赛;又听说,他是他们那所大学的“校草”,很多女孩都暗恋他。对于前者,我们都深信不疑;而对于后者,我们都当听了个笑话,一笑了之。
再后来,多年没见的大头忽然回老家过年,给我们发了信息,说要聚一聚。
再次见到大头,我们几乎快要认不出他来。这个曾经头发短得贴着头皮的大男孩,现在将头发留长了许多,刘海儿遮住了额头上的胎记,脸上总是笑眯眯的。此时细看,才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浅浅的酒窝,看上去竟然十分可爱。
原来大头一点也不难看,真的有当“校草”的气质。
因为大头已经换了发型,我们都不好意思再叫他“大头”,而是直接喊他的名字。他倒有些不习惯了。聚在一起吃饭时,我们问他:“当年那么想做会计师,现在还想做吗?”
他点了点头,说:“正在为此努力。”
我们又问他:“听说拥有本科学历的人,还要再工作四年,才有资格报考中级会计师,你岂不是要再熬好几年?”
他微微笑了笑,说:“这么多年都坚持下来了,再坚持几年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时候,我觉得他浑身都在发光。
2015年,他来武汉出差,顺道来看我。
我问他:“你考上中级会计师了吗?”
他反问:“你猜?”
三四年没见,他竟然变得调皮了。看他神采奕奕的样子,肯定是考上了。
在星巴克里,我们天南地北地聊了很多,他从当年不善言辞的青涩少年变成了睿智幽默的成熟男人,现在的我,真不敢将他跟“大头”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了。
分别的时候,我去机场送他,顺便问他,可不可以将他的故事写进我的书中。
他问:“为什么?”
我说:“因为所有的梦想都应该被鼓励。”
他立刻反应过来我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早已不是那个反应迟钝的少年,点头答应了下来,又补充道:“如果要写我的故事,那还是叫我‘大头吧。”
我表示不解,明明他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为什么却要用“大头”这个外号。
他说:“因为我很怀念他,怀念那个其貌不扬、反应很慢,却一直拼命努力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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