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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电影

时间:2024-05-04

胡永标

太阳热烘烘地照亮了放映员家的小院子。从客厅出来,放映员看见一个汉子在院门口怯怯地探了探头,想进来又不敢进来。放映员问,你找哪个?汉子说你是放映员吧。放映员点点头,说是的。汉子说,我是高云山人,想请你去我们那里放场电影。

高云山是乡里最偏僻最贫困的一个小村庄,放映员没去过,一般的人都不会去那穷山沟。放映员看了汉子一眼,发现他黝黑的脸上爬满了汗珠,身上的红背心也湿嗒嗒的。放映员说,那地方太远了,又没电我不想去。汉子眼里的光暗淡了一下,急急地从裤兜里掏出一盒压扁了的“大前门”香烟,笨拙地抽出一根递给放映员,脸上带着笑,说,你就去一趟吧,求你了。放映员沉吟了一会儿说,山高路远的还要扛柴油发电机去呢,多麻烦的。汉子的眼睛亮了,说,我来扛!

放映员又说,要去可以,不过要多加钱。汉子低头咬咬牙,说你开个价吧。放映员就说了一个数。汉子点了点头,说可以。放映员以前是在乡里电影院放电影的,后来电影院效益不好倒闭了,放映员农闲时就下到各个村庄去放电影,卖票的,收入不多,但多少可以补贴家用。放映员的腿脚不方便,是多年以前跌下山崖弄伤的,走路一瘸一拐,所以他几乎不去偏远山区放电影。现在见汉子从大老远来了,而且态度诚恳,不去就有点对不住人家了。于是叫来读高中放暑假在家的儿子一同去。

放映员走路不方便,柴油发电机由儿子和汉子抬着,他挑着银幕电线和影片那些。一路上蹚水过桥上山下坡,走了四个多小时才到汉子所说的高云山。太阳西沉百鸟归巢,高云山四面环山,是个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庄,站在山上看,整个村子像一口锅一样被云雾罩着。听说放电影的来了,村里人像过年一样高兴,老老少少呼啦一声围拢上来,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叽叽喳喳说着笑着,似乎他们从来就没看过电影。

一般村里放免费电影都在晒谷场,可这回却在祠堂门口的一小块空地上。挂好银幕收拾妥当,天就黑了下来。村里各家各户点起了煤油灯,邻村的也打着松明灯一拨一拨赶来了,一时间山路上出现了一个个移动着的火把。汉子始终在放映员身边,随时等着放映员的指挥和吩咐,倒茶递烟忙个不停。祠堂门口亮堂堂一片,夏夜的飞虫围着灯泡打圈圈,银幕面前坐满了闹哄哄的村民。开映之前,放映员播放了一首《军港之夜》,歌声响彻山谷,给这个闭塞的山村带来光明和欢乐。

电影正式开映了,第一个片子是《血战台儿庄》,闹哄哄的村民安静了下来。放映员发现,始终半开着的祠堂大门这时打开了,里面隐隐约约有点燃的蜡烛,同时还有淡淡的香火味飘了出来。放映员看见汉子进了祠堂。放映员的儿子悄声问放映员,他说这个村子是不是死人了呢?放映员说,看祠堂里的香火应该是。放映员的儿子就打了个寒噤,说我有点害怕,他们怎么选择在祠堂门口放电影呢?放映员说是有点怪。放映员在各个村里放了不少电影,红白事都有人请他放电影,红事表示庆祝,白事表示哀悼,可在死人面前放电影的他还是头一回。放映员坐在放映机旁边嘀咕着说,早知这样我就不来了,晦气。

第一个片子放完了,换第二个《高山下的花环》的时候,几个穿着白色孝服的人进了祠堂,他们在烧纸焚香。汉子在祠堂门口高声喊:惠惠,大家请你看电影了,你好好看个够吧!这一声喊,放映员感到浑身毛骨悚然,仿佛死者就站在周围的某个角落,脸色惨白两眼死死地盯着银幕。放映员环顾四周,也真是奇怪了,发现没一个人感到害怕的。

明月悬挂中天的时候,两个片子也放完了,村民们闹哄哄的,叫着各自家里孩子的名字,搬着凳子渐渐散去。不一会儿,祠堂门口冷清了下来,汉子和村里的两个小伙子帮放映员收拾家当。放映员有点不快地问汉子今夜放电影是怎么回事。汉子给放映员递根烟,放映员没接。汉子告诉放映员,昨天村里发生了一场火灾,两个小男孩不小心点燃了一家柴房被困在里面,这个叫惠惠的女孩救出了两个小男孩,可是她自己却在火海里没出来。十三岁的惠惠从未离开过高云山村,她最大的愿望是去山外好好看场电影。出事后,村里人商量给惠惠请场电影,以满足她的愿望。讲到这里,汉子哽咽着说,惠惠是个好女孩,她舍身救了我儿子的命。

听完汉子的叙述,放映员低头不语。汉子带着歉意说,对不起,如果一开始对你说了是为了死人的,你肯定就不会来了。

良久,放映员抬起头,灯光下眼里有了泪水。他想到了二十多年前自己跌下山崖被人救起的那一幕,如果不是那个猎人救他,他在二十多年前就没命了。放映员对汉子说,谁说我不来了?等惠惠头七那天我还来给她放电影,免费的,这次也是免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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