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叶子》人物造型的相术因子

尚新周

〔摘要〕“西学东渐”以来，西方素描成为中国人物画造型的基本手段，造型虽然趋向“科学化”，但传统的人物造型方式和理念却在流失，导致现代人物画造型直接嫁接在西方素描基础之上。针对这样的问题，本文着重从“传统相术是一种观察认知方式”这一概念出发，结合《水浒叶子》中的人物造型，就传统观察方法与中国画的造型理念和造型方式两方面问题进行探讨，得出“对相术的总结整理是研究传统造型的一个重要方面”的结论。认清这一问题，对于传统人物造型在新时期的再认识和传承，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关键词〕相术;人物造型

相人是传统的一种观察人的方法，通过在生活中观察、认识、总结和积累，便形成了流传后世的相术理论，一方面它走向了不可捉摸的命运解密方向，另一方面也成为开启中国医学的钥匙，更重要的是，这种观察，无疑也成为最早的艺术观察，决定了中国人物画的审美取向和造型特征。

一般意义上讲，相术是通过观相，达到知人的目的，进而推断人物的性格、行为、命运。人物画则是通过图像定格一个人的瞬间，达到“传神”的要求，浓缩人物性格、行为和命运的信息，正好一正一反，一个是侧重观察，一个侧重表现.那么，如何认识相术与传统绘画造型的关系呢？本文试析《水浒叶子》人物造型特点来进行探究。

一是对“传神”的表现。

陈洪绶的作品追求具有张力的形式，画面上的人物多夸张变形。他常常把人物夸张成头大身短，头部脸部如钟形，稚态可掬，耐人寻味，至于女人，更是奇骇怪形，或头大身小，或眼小眉短，人物形象以及画面气氛亦因此而超凡脱俗，极为耐看。比如黑旋风李逵，母大虫顾大嫂等形象。另一种人物造型多是靠夸张人物形体的人幅度转折来体现的，如两头蛇解珍，智多星吴用，赤发鬼李唐等形象。在他的造型中，不仅仅是一种夸张，而且是一种臆造，他的“一毫一发，任意撰造”，然而在这种臆造中，却能达到“无不令观者为之骇目损心”的目的，即中国美学中最高的层次：传神。作品中“奇骇怪诞”的人物造型，可以在魏晋唐宋造型中找到出处的，但他做了进一步的提纯，夸张，这种造像的形式传承有着共同的美学基础：文化上的臆造，虽然脱离了生活形象，却使艺术形象更鲜明，这种看似扭曲的造型，却是紧紧围绕“神”这一核心引申和展开的，这便是所依据的最核心的美学理论。

二是重视人物性格、神态的刻画，善于抓住最能传达身份、个性和经历的动态特征。

对宋江的描绘最具典型性，论身份他不过是一个刀笔精通、吏道纯熟的押司，论才识，却是一个足以与朝廷抗衡，敢笑黄巢不丈夫的梁山英雄的首领。小说上对他的描绘不过是“面黑身矮”，陈洪绶依据自己对社会生活的深入观察和对人物的深刻理解，以丰富的艺术想象力，让宋江作幞头窄袖长袍的装束，以微微凸出的腹部和雄健有力的身姿，巧妙地勾画出这位精明干练，不安分随俗的首领形象特征。他天庭飽满，地格方圆的面庞，配上丹凤眼，悬胆鼻，特别是两条深深地鱼尾纹衬托出用力紧闭的嘴唇，显得一脸的威严正气。他左手捋髯作思考状，右手前指，显示出他雄才大略、老谋深算的才具和胆识，以及叱咤风云、指挥若定的非凡气度，这特殊的艺术形象有着一种摄人心魄的艺术魅力，令人信服，一看便知是聚义群雄的一代领袖——宋江。

三是在塑造人物性格中，突出五官的描绘，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较为典型的是武松的形象：矮胖的身躯，柔软的头发披散在头顶上，胸前戴着一串佛珠，双臂下垂，和过分宽大的僧袍完整地形成一个整体，其咄咄逼人的眼神显得格外突出，从中可以看出他过人的武功和狠毒的性格，虽然有点绝望，却透露着愤世嫉俗，武松形象刻画的成功之处在于眼睛和寿带线的成功刻画，让人惊叹画龙点睛之妙。抹去五官，武松的形象不过是身形敦厚，步法散漫的普通僧人。眉眼的刻画正如相书上说的：眉尖眼双竖，赤缕贯瞳神，目圆睛白突，性暴是凶人。宽大的僧衣和凶暴的眼神，这种矛盾不正是在武松身上最突出的性格和身世矛盾的集中表现么？

四是从相术中的阶级评价标准到人物形象塑造。

《水浒叶子》人物造型突出了人物的阶层性的特征，人物形象在不同的社会阶层这一大的领域中凸显其智愚、善恶、刚柔等性格特征。首先王室后裔小旋风柴进，太宗武德皇帝赦赐他“丹书铁券”在家。他的形象塑造为骨肉匀称，眉清目秀，华贵的服饰透露出他的雍容之姿，举止安详，气度优雅，常怀忧国忧民之心，使人见之，不觉耸然生敬。其次武将阶层，如双鞭呼延灼、青面兽杨志、大刀关胜、双枪将董平、急先锋索超、霹雳火秦明，他们青一色是头大颈短、肩宽体厚、挺胸鼓肚、背阔臀圆、神色凝重、不怒而威。特别是急先锋索超，披甲戴盔、傲然而立、怒目而视，真是是威风八面，突出其勇往直前的火爆性格;青面兽杨志虎背熊腰，扭动的身体显示出他的猛将才干，拱手献媚暴露出他软弱的人格。第三地方武官阶层豹子头林冲、金枪手徐宁、花和尚鲁智深、神行太保戴宗、小李广花荣、美髯公朱仝、金环彪施恩等，他们的身份或是教头，或是都头，或是提辖，或是教头和牢头，这种身份使他们的形象在设计显得有些市侩，林冲一脸怒气，把剑要去拼命;朱仝背着小孩乱逛，胡子也成了小孩的玩具;雷横手一摆，态度强硬，心地狭隘;戴宗抬腿掣肘，急于奔走。第四地方文人小吏诸如及时雨宋江、智多星吴用、神医安道全、圣手书生萧让、神机军师朱武等人。宋江一个刀笔小吏，虽是一脸正义，但骨松肉薄，暗合他的身份;吴用五官疏朗，眉清目秀，骨肉匀挺，一身儒服，浑身透露着精明的心思智慧;安道全和朱武着一样的长袍宽带，但安道全一手把药锄，一手提药篮，显示他神医的身份，朱武则聚精会神，演绎阵法。第五地方富豪劣绅，如玉麒麟卢俊义、没遮拦穆弘。卢俊义鼻若山岳之耸，丰隆而起，加上地格肥厚，典型的“由”字脸，主其财富，加上衣着华贵，气概雍容大度;穆弘则是典型的商贾形象，皮帽皮袄，一手探怀，一手执鞭，坚毅的眼神中隐藏一股一种不惜为义而甘愿牺牲的人格力量。第六是道士混世魔王樊瑞、入云龙公孙胜。樊瑞手托法绳，屈身向前，动作过分夸张像是在举行一种仪式;公孙胜披头跣足，身披道袍，左手捧符水，右手仗剑，在施展法术，神态安详自若。第七底层百姓，诸如浪里白条张顺、混江龙李俊、赤发鬼刘唐、黑旋风李逵、活阎罗阮小七、两头蛇解珍、鼓上蚤时迁等。作为社会最底层的人物形象，张顺的形象最为英俊，虽为渔船大哥，朴实里透着英姿;李俊则是普通的渔翁打扮，脚穿草鞋，身披蓑衣，扛着鱼竿，目光淡然;刘唐整个跑堂的打扮，脸上还标志性的大麻子，花样裤子显得不伦不类;李逵只是一个发愣的黑大个;塑造最贴切的就是阮小七和时迁，他们神态木然，骨肉粗糙，衣着朴实，特别是时迁，近似妇人形象;解珍形象极为狼狈，一身布衣，手捏钢叉，二目布满恐惧。最后为妇女阶层的母夜叉孙二娘、一丈青扈三娘、母大虫顾大嫂。刻画上突出她们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雄气概，摆脱封建伦理束缚，获得独立人格。相术中评价人的标准集中在贵贱，贫富、寿天、智愚、善恶、刚柔等方面，反映出来的是在阶级社会中的文化审美标准，是人的社会性和人性本身在观念上的认识状态，通过人物形象塑造自然地体现了出来。谢赫提出人分尊卑贵贱之形，北宋郭若虚也提出画人物须分贵贱风貌，这与相术里的品评标准如出一辙。

水浒叶子里程式化、典型化、深刻化的人物造型艺术特点，是概念化和生活化的结合，关注“神”、体态、行为细节、阶层、面部的刻画很容易看出受相术观念的影响，从作品刻画到品鉴，整个过程典型的相术的思维。不同的观察认知方法决定了不同的造型样式，中国相术作为一种观察方式和认识理念，它是以人为研究对象，与人物品藻相联系，包括传统审美标准和部位研究的系统学说，中国古代人物画在没有严格的解剖、透视的理论指导的情况下，这样一套以人为研究对象的观察和认识的方法，就不知不觉地渗入到人物画造型的概念中了。

（责任编辑：牧鑫）

参考文献：

[1]陈永正.四库术数类丛书诠译·相书篇[M].广州出版社，1995年版

[2]王玉德.神相全编[M].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

[3]俞剑华.中国画论类编下卷·老莲论画[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57.

[4]陈传席.陈洪绶版画[M].河南大学出版社，2007： 37-76

（广西艺术学院校级课题《相术在传统人物造像中作用探究》编号：QN201510结题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