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方言词考释

崔璋佩

摘要：关中方言是汉族语言中一支很古老的语言，渭南位于陕西省关中渭河平原东部，渭南方言隶属于关中方言。词汇是语言的建筑材料，通过对渭南方言特殊分类词汇的考释，有助于我们了解这些词汇在历史上演变的轨迹，指出它与其他方言的差异，研究这一地区语言背后所蕴含的的丰富文化、历史变迁和社会风俗。

关键词：关中方言渭南方言；方言词

渭南位于陕西省关中渭河平原东部，东与山西、河南相邻，西与西安、咸阳相接，南与秦岭、商洛为界，北与延安、铜川接壤，素有“三秦要道，八省通衢”之称，是八百里秦川最开阔的地带。渭南市下辖：临渭区、华州区2个直辖区，韩城市、华阴市2个县级市，潼关县、大荔县、澄城县、合阳县、蒲城县、富平县、白水县7个县。渭南市居民以汉族为主，说关中方言。关中方言的源头可以追溯到殷末周初时期，它有着三千多年的历史，是汉族语言中一支很古老的语言，在汉语发展史上长期占有重要地位。此外，方言古词还具有“活化石”的性质，①对探索关中的人文历史有着重要价值。

现代的关中方言，主要以西安话为代表。关中方言内部依照语音上的差别，可将其分为：（1）东府话：分布在渭南地区和铜川市；（2）西安话：分布在西安市；（3）西府话：分布在咸阳和宝鸡一带。②渭南方言隶属于关中方言，且位于西安的东北部，因此属于东府话。渭南方言作为关中方言的分支，虽和关中方言有相同之处，但也有一定的差异性。

本文以渭南方言地区下属的澄城县（位于渭南市北部）居民所讲方言为例，主要辑录澄城方言中所常见的汉语词汇（数量多且使用频率高，多见于其他文学作品中），对该地的某些特殊方言词进行考释，通过研究概括渭南方言詞的特点，了解方言词的词义发展和背后所蕴含的文化内涵。

因篇幅有限，仅选取部分方言词汇进行分类阐释，每条词先写汉字，再注释音义。

（一）形容身体某个部位或脸部标志

1.肐膝：元杂剧《酷寒亭》（元·杨显：《郑孔目风雪酷寒亭》）第三折，[骂玉郎]：“当日纷纷雪片席来大，衣服向身上剥，井水向堦下泼，肐膝儿精砖上过。”（“堦”，同“阶”。“精”，光。）“肐膝”就是膝。《现代汉语词典》中“肐”是“胳”的异体字，与“膝”字意义无关。《广韵·下平》七歌：“，膝骨也”，苦何切。”《古今字音对照手册》“”音Kē。“肐”普通话音gē。元代北方话入声消失，“肐”与“”同为平声歌韵，但“肐”读时不送气，读“”时送气。《酷寒亭》作者杨显依方音记录戏词，以“肐”代“”。

渭南方言称膝盖为“肐[kh21]膝[thi21]盖[ki44]”，“膝”应该是收自元代的“肐膝”而来。连读时“”的韵母脱落，“膝”音读成[kh21][thi21]。如：“跑完步后，记得要活动下肐膝盖。”

2.额颅：元杂剧《百花亭》第二折，[随尾煞]：“皂头巾裹着额颅，斑竹篮提在手。”顾学颉《元曲释词》第一册：“额颅，即额头，俗称脑门。”《现代汉语词典》中“颅”是“头的上部，包括颅骨和脑。”“额颅”一词在元杂剧、元曲中多见，如《西厢记》、《曲江池》、《风光好》、《秋胡戏妻》，都使用了“额颅”这一词，也被写作“额楼”，《太平乐府》中“皂纱片深深地裹着额楼”，变“颅”为“楼”，与方音有关。

现在渭南方言称额头为“额[24]楼[lou44]子[ts0]”，说话时常带词缀“子”，也将额头称为“额[mi24]楼[lou44]子[ts0]”。如：“你刚睡起来，出去的时候把额楼子搓一下，以防感冒。”

（二）形容雨量的方言词

1.白雨：急促的大雨、暴雨，一般在夏季发生。江蓝生认为“古人以白色描绘无色之水，这是对颜色的模糊描写。”张慎仪《方言别录》引《表异录》云：“关中谓雹曰白雨。”清人李钟璧《燕喜堂诗文集》卷三《白雨》：“夏日山居多奇创，白雨乘风魄力壮。”其自注云：“乡人呼暴雨为白雨。”陆游《村居初夏》：“压车麦穗黄云卷，食叶蚕声白雨来。”白居易《悟真寺》：“赤日间白雨，阴晴同一川。”《西安方言词典》把“白雨”解释为“阵雨”。《陕西方言大词典》把“白雨”解释为“大雨、雷阵雨。如：民间谚语：东虹日头，西虹雨，南虹出来下白雨。”

渭南方言把雷阵雨或者瓢泼大雨都称作“白[pei24]雨[y42]”，且下白雨的时间相对较长。如：“我刚从地里干完活回来，就下起了白雨，那雨下得大很，像瓢泼一样。”由于古全浊声母仄声字今读塞音、塞擦音的，在澄城方言中的文读多为不送气音，白读时则为送气音。因为“白：西方色，又告也，语也，亦姓。秦帅有白乙丙。傍陌切（《宋本广韵》P150）。”属中古声母“並母”，所以，“白[pai35]”被读为送气音“白[pei24]”。

2.霖雨：即“连阴雨”。《左传·隐公九年》：“凡雨，自三日以往为霖。”《尔雅·释天》：“久雨谓之淫，淫谓之霖。”《楚辞》宋玉《九辩》曰：“皇天淫溢而秋霖兮，后土何时而后乾？”《晏子春秋·内篇谏上》：“景公之时，霖雨十有七日。”《辞源》解释为“连绵大雨”。《后汉书·方术列传》：“永寿元年，霖雨大水，三辅以东，莫不湮没（‘三辅指关中）。”

渭南方言则指“连阴雨”为“霖[lin44]雨[y42]”，即雨下的时间很长，且雨量相对较大。如：“这霖雨子下得人心烦，啥都不能干。”

（三）表示动作行为的方言词

1.衲：即“细密地缝补”的意思。《论衡·程材》：“衲缕之工，不能织锦。”《广雅·释诂》：“衲，补也。”王念孙《疏证》：“密补缝细为衲。”

在渭南方言中，作为一种缝纫的方法，常说“衲[na44]鞋[xai24]底[ti42]”、“衲[na44]鞋[xai24]帮[pa1]子[ts0]”、“衲[na44]被[pi44]子[ts0]”。《广韵·入声》：“衲：补衲，紩也。奴答切（《宋本广韵》P157）。”《现代汉语词典》中对“紩”的解释为“缝，补缀”。如：“她衲鞋底的技术在全村是出了名的。”endprint

2.缭：即“缝补”的意思。《尚书·费释》：“善敹乃甲胄”，郑玄注：“敹，谓穿彻之。”孔颖达注：“谓甲绳有断绝处，当使敹理穿治之。”《释文》：“敹，力彫反。古代铠甲以金属片连缀而成，线如果断了，就缝补上，这叫做‘敹。”《广韵·平声》：“敹，拣择也。（《宋本广韵》P41）”现代通用汉字“缭”来代替。

“缭”与“衲”有着细微的差别。《现代汉语词典》中对“缭[liao24]”的解释是“缝纫方法，用针斜着缝。”也就是“缭”的针刺较大些。如：“这个麻袋口开了，找个针把它的封口缭住。”

（四）表示人精神情态的方言词

1.瞀：《国语·吴语》：“有眩瞀之疾者以告。”“瞀”与“眩”同义，指头昏眼花。“眩瞀”，贾逵本作“眩”。“瞀”与“”上古同音，实为一词。《说文·目部》：“瞀，氐目谨视也。”《唐韵》：莫侯切。又，“，低目视也。”《唐韵》，亡保切。“瞀”字亦通“贸”。《礼记·檀弓》：“有饿者蒙袂辑屦，贸贸然来。”郑玄注：“贸贸，目不明之貌。”

渭南方言中，将“瞀[mao51]”通常认为是“雾”，读音也与其不同，读为[vu44]。用“雾[vu44]”来形容视线模糊看不清。如：“他连续看了三个小时的书，抬头看天时，眼睛瞀得很。”

2.倭也：即“舒服”。是渭南方言中特有的词，表示“舒服、漂亮、令人满意”。《陕西方言大词典》写为“婑[uo24]偞[i44]”。“倭也”一词的来源尚且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人们经常会用它来表示“舒服、满意”之义。如：“她把房子收拾得很倭也。”

3.迷瞪：《陕西方言大词典》有“迷瞪”一词，它的解释为“①刚睡起来眼睛迷蒙、神志不清的样子；②心里迷惑、糊涂。”《说文》：“，不明也。”慧琳《一切經音义》卷六十八《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瞢，上登邓反，《考声》云：‘谓睡初起貌也。下墨邓反，杜注《左传》：‘瞢，乱也。《毛诗传》云：‘乱也。”因此，“瞢：指人刚睡起来眼睛迷蒙、神志不清的样子。”现代方言的“迷瞪”一词，由“瞢”变来。

渭南方言中常说“迷[mi24]瞪[t21]”表示人刚睡醒的形态，如：“这娃都已经睡了十个小时了，现在还迷瞪成这样子。”也表示心里糊涂迷惑，如：“你千万不要叫人家的迷魂汤灌迷瞪了。”

（五）表示日常杂事的方言词

1.面勃：即“作面食时，为了不使面条粘住，常在案板上撒少许干的面粉，这种粉剂被称做面勃。”《周礼·地官·草人》：“凡粪种……勃壤用狐。”郑玄注：“勃壤，粉解者。”即壤土，土粒似粉状。“勃”也写作“”。《广雅·释诂》：“，尘也。”《齐民要术》中称面粉为“勃”。渭南方言中读作“面[mian44]勃[po24]”。这是由于受古全浊声母仄声字今读塞音、塞擦音的，在澄城方言中的文读多为不送气音，白读时则为送气音的影响，“勃[po35]”讀为勃[po24]。如：“为了防止刚包好的饺子被粘住，记得在案板上撒些面勃。”

2.塘土：道路或庭院中人畜踩踏起来的虚土，多为粉末状。如渭南人常说：“长时间没有下雨了，地上的塘土多得很，一吹风能把人呛死。”东干语也把地面上虚的土叫“溏土”。《明·娇红记》：“百忙里敢走得路儿差，怕的是塘土上把靴踪印下。”“塘土”在方言中读为“塘[ta24]土[tu42]”。

综上所述，渭南方言虽隶属于关中方言的一部分，但它的方言也有着独特的地域性和特殊性。语言作为一种社会现象，既是人们交流思想情感的工具，也是民俗传承的标志。方言代表着一个地区文化的“活化石”，尤其是现代汉语方言词的研究，对我们的训诂学和古文献的注释、整理工作有着很大的价值。这就要求我们在以后的研究中，把方言和文化结合起来，开拓方言的研究方向，认真做好方言词的编辑整理工作，为渭南方言文化的传承做出应有的贡献。

注释：

①朱正义.关中方言古词论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1.

②朱正义.关中方言古词论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2.

参考文献：

[1]朱正义.关中方言古词论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2]熊贞.陕西方言大词典[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15.

[3]王军虎.西安方言词典[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

[4]丁声树，李荣.古今字音对照手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1.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