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时间里旅行

之一 金农的梅朵

梅花一朵一朵开了千瓣

我以为这是属于冬天的

红泥火炉上煨着老酒

你的哑妾盈盈

为你撇去顶上的一层浮沫

梅朵一瓣一瓣郑重地落下来

我以为是你哑妾的眼

你爱她时她那么看着你

你卖掉她时她那么看着你

之二 葵

多安静

多安静的她

直到从女孩长成女人，才想起要

逃出村庄

盲目旅行

怀着忐忑的喜悦

长成一朵葵花

向着爱

天真地仰起脸庞又

悲哀地垂下头颅

之三 画家和他的模特儿

画家的模特儿

直接或间接地是同一个女人

一切广为人知

但与她毫不相干

从十六岁到六十二岁

她担惊受怕、离群索居

终日一遍又一遍清洗

她的身体是她的居所

而他赋予她的世界是没有边际的

作为一个被热爱选择的对象

特征的遗失恰恰就在这里

他的热情与不忠统统

化成帆布上瑰丽的阴影

“原先的树枝”已经辨认不清了

必须撒谎，在艺术里，他说

之四 突围

夜来，我举起火

火来，我做飞蛾

除了命运紧闭

一切都可以坦然展开

雾霭、火焰与永夜

穿过它

你便离那扇门越来越近

抵达它

也胜过多少年我们悬在半空

白白牺牲

之五 你要这样在人世降临

伤心的人谁都可以靠近

在春天，几个单词摇身一变

就变成姿态

这个世界充满暗示

火焰从来都在自燃

亲爱的孩子

荒原也许是最稳妥的居所

野兽与瘟疫已过

所有的道路都可以是笔直的

你的眼睛尽管忠实于内心

如若有河流降临

你可以扯一片黄昏覆盖

之六 如果我血里的热遇上我骨里的

冷，我会像雨水一样落下来吗？

——《二十二日，黑雨将至》

在日复一日的蹉跎中成熟与变老

像一枚提前被采摘的果实

倘若有人喊出一句口令

令夏天变色

谁将我从果仁中辨认出来

我就爱谁

给世界一团火焰

将自己烧成废墟

（——如果我是一片遗址，你会路过我吗？

——如果你路过我的墓碑，你会停下来抚摸我吗？）

我不能埋怨这个时代

也不能埋怨任何制造禁忌的机器

在六月，总有一些东西在雾中渐渐睡去

如果有什么惊醒了我，它一定会带来暴雨

我接受别人的误解

像人在误解中接近我

一切哭声最终都会被时光晒干

我的内心陈列着二十二座盐矿

（——如果我胜利回航，你会祝福我吗？

——如果我击沉自己，你会来海底看我吗？）

如今我信任眼神胜过语言

信任土地胜过肢体

在六月，我梦见被兵器追赶

梦见与逝去多年的祖父交谈

厨房的香气与母亲的砍柴声多么具体

在六月，我的梦需要一场雨水的滤洗

之七 我曾以为爱有一颗

随时准备赴死的心。

——《 五月，第四日 》

四月被墨水打湿

五月有火狐狸的足迹

六月七月风声渐紧

八月暴雨遥不可及

假如时光倾斜

一些日子便会溢出水滴

或者被我劫做人质

我擅长审问

所有无聊的问题

（你快乐吗？

快乐是什么？

你快乐吗 ）

海边空茫

沙滩偶尔有鱼的气息

老月亮有时也微微泛红

兴许是因为熬夜的缘故

患上失语症的人只能靠眼睛说话

夜里抽搐将自己惊醒

一个吻或许会惹许多麻烦

沉默最后就隐成一句口令

这么多年好像我都在寻找一个人

我想爱他

并想在离开前能够对他说

我爱你 胜过神爱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