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晓岸
雪夜有寄
我在想,半个月你下山
回到镇上,拿上这封信
然后回去。读与不读
都无关紧要。你知道我要写的一切。
松湖的雪比这里大,白夜长于昼。
今夜,我在路上。堵车
漫天的雪,卷飞。昏黄的车流
寂静如丛林间蜿蜒的流水。
溪流一定靠近你
雪落下,瞬间没了声音……
雪会覆盖你的柴木堆,软软的一层
像车窗外教堂的圆顶。你还会
突然闯进来,打断唱诗班的旋律。
那时你就像一只莽撞的幼熊
被春天惊醒,白桦绽出雏鸟一样的叶片……
有几次说你的隐居想法。我无语
你沉静眼神仿佛夜半的松湖。
再也见不到那眼神。星河一样幽静
遥远而珍贵。帝都每一个
晴朗的午夜,我向北方眺望
松湖缓缓燃起的烟火
消失于弯月倾斜的山巅。
而今夜,这雪来得又那么浓……
松湖的雪比这里大,白夜长于昼。
我只想,又半月你下山
寄出给我的信,有字无字
都无关紧要。我只想称量一下
隔在我们中间的
三千里无边无际的时间
以及这一夜无声无息的落雪……
无限人间
冬天。摸黑起,装好必备之物
风寒中送儿子上学。公车总是迟到
但又把我们按时送达。一车儿童
武装严实,像沉默的麻雀
随车辆的行进转向晃动身子
在微明的天光中仿佛要振翅飞起。
路上,晨光翻过东山
把金粉涂在结霜的玻璃上
霎时,那平静的密林、群山
丰富而神秘的海底空间
纵横的河湖以及城堡突然
亮起来,变成梦幻般的世界。
孩子们用手指或者
噘起小嘴哈气,在上面填上各种
图案。飞翔的小狗,变形足球
逃跑的小孩,戴眼镜的鱼和玉米炸弹
每天都有不同的孩子
填上自己对未来的认知
每天在易逝的画面里填图
不倦,不烦,不在意它们片刻流逝
仿佛那里藏着全部世界的秘密
或者我们未曾了解的人间的快乐。
一个人在群山的苍茫中
雨意微茫。盛夏
群山肃穆,悄然移动。逼近我们的视野
丛林,寂寞摇曳的野花
坡地上停驻的马匹。一个人
在群山的苍茫中
不张望,也不等待。
矮鹿轻快地穿过树林
躲开进山的人们。树木之上
游荡的鹰隼,搜寻猎物
它们使树枝成为道路
不像我只在诗篇内渴望雨水。
多少年了,寂静
轮回得如此清晰。同样轮回的
镰刀和青草一再缠绕,纠结
像彼此仇恨的恋人
相互折磨着肉体。
我会偶尔高声说话,让一只鸟
带动一丛草
在微弱的风中消逝。
对面山间空地人影闪动
养蜂人搬运采集的蜂蜜
去年冬天与他醉饮之后,我一直躲避
烈酒已让我记忆伤害。
我变得木讷。沉静
整个下午,我在山林间的空地上
不住地磨刀。雨意来临
我可能会悄悄老去
成为一棵树,在群山的苍茫中
不张望,也不等待。
嘉荫行
应该是第一次,第一次陪着你
看风景。看江水静寂
漫过我心头的愧疚。
江面上黑色的风
带来对岸异国秋天的凉意
又拂动你的白发,像时光甩动它的鞭子
抽打我。妈妈。泪水是羞耻的
我得忍住。几十年,我因为生
而赞美死亡,因为流浪而记恨故乡。
实际上,我记恨的只是我自己
离得那么远,远得不能陪着你
一同对抗时光的衰老。
我在岸边看你小心地走下舷梯
我一直不肯承认你老了
一直不肯承认我卵石一样潮湿的心。
没有什么是坚不可摧的。妈妈
只有生,能带来回忆
带来肉体全部的经历。
可这么多年,我甚至没有亲口对你说出:
我爱您。没有牵你的手走过马路
没有给你一次轻轻的拥抱——
就像这眼前片刻的雨滴
没有犹豫地扑向大地,就像这三千里的
江水,卸下几万吨鱼虾和沙泥。
雨水有一颗沸腾的心。我没有
我的心还不够温度
还不够熔解一个男人的矜持
像虚荣的焰火。不够使一节车厢
在黑夜中消失。在终点之前
经过每一个无人值守的小站。
南 方
——寄商略
南方有多远?图纸上的标点
被油墨浸濡,虚化成并蒂莲花
南下。跨长江。抵姑苏
一路江湖飘摇,征服自我的恐惧。
高手闲云野鹤
遁迹于盘龙山苍翠的寂静。
沉醉墓志,书简尺牍,碎铜片玉
它们收获了一个稀有的男人
扔下一大片空旷的时代。
有必要将羞愧毒死,种植野蒿
代我们向季节妥协
在秋天的晨昏,“像一架
陈旧的双翼飞机
带来了生活的无限。”
华安寺后环绕着黄昏的烟尘
草径深处,蛇虫蛰伏
没有更多了。我们将继续孤独生长
以抵消身体内部的枯萎。
而在夜晚的苏州河
暗光里晃动着一张湿漉漉的脸
这流泪的男人,虚无、凛冽
仿若彷徨之刃
清洗心灵的耻辱。
月下纪事
记忆常常从这里开始:
厚厚的雪在阳光下渐渐消融,松散
被风搬空。在夜里又凝结成薄薄的冰层。
月色披身的人们运送着木料。
他们像一支舰队
在无声的雪野上划开波涛——
我深深地追忆他们。离开狂欢的焰火
在月色里驻步,面孔比岩石还暗淡。
我在无数个梦里跟着他们
绕过深雪的草塘和沼泽进入山中。
早春的月色驱赶着心灵
我起伏、旋升。
夜雾缭绕的远山
低矮的灌木丛和静默的落叶松林
枝柯横斜。
稀疏之美伴着我多少不眠的夜晚。
沉默的人们
揽住马缰就像握住命运之索。
我惊呆地看见他们的五指在月光中
执拗地展开、垂下——
像坚韧的树藤把我缠住。
从一个冬天到另一个冬天
我整日低声呼唤
他们深陷的眼窝中苍鹰的身影——
我整日呼唤。他们把我从深深的岁月
带上这月下山地,像一匹马
内心狂野又安静从容。
失忆之诗
六月下旬,进山的人少了
有时一整天都听不见人声
草慢慢将路径铺满
无意中
我将失去记忆的线索。
这两天傍晚,沉下去的
夕阳照见东边巨大的
月亮。完整,神秘
发散着金属的银灰
我知道它将穿梭
记忆和你之间,把我一次次
输送。就像割草机
在寂静的清晨提取
那些黏稠的草汁。
没有人发现这巨大的
飞行物。在山中
在黄昏里
它必须有足够的耐心
才能清理掉我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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