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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物三格

时间:2024-05-04

安石榴

记得很多年前去莲花湖,从一个码头乘船去鹰嘴岩。白色蓝条汽船行驶了两个小时,水面越来越宽,越来越阔——或许这样表述并不妥当。水面一直都是宽阔的,只是我们起初没有注意到。凉风习习,水波湛蓝,天空澄碧,远山青翠,都会把人的注意力分散过去。当这些不再让人兴奋的时候,就发现莲花湖面宽、阔、大,简直是太大了,因而显得森森然。也就在这一刻,我突然发现同行的二三十人都不说话了,凝神沉默,只有汽船的发动机,像一颗突然遭到打击的心脏,突突突地颤抖着。

山在远处沿湖岸舒展开褶皱,横卧着将湖团团围抱,只在船航行方向的左方,有一座山的山脊向着湖面,并“半岛”一样一直伸入湖水中,展示给我们船上人一个椎体的两个棱面。也很远,但没有那些横卧的山远,能看到树冠的起伏之势。那连绵的树冠上有白色的小条块物,星星点点,就像是散落在绿丛中的白纸片,直到它们起飞再降落,才晓得那原来是白鹳。我们这里并不常见白鹳,我是第一次见,船的主人特意跑来指点着告诉我们。然而未得到积极的回应,大家礼貌一下又沉默了。

这样又过了许久,有一个人说话了,他说在莲花湖上航行“有在海上航行的感觉,越来越害怕。”他就这样突然又轻易地说破了大家心中的同一个秘密,由此引来一阵喧嚣般的共鸣,人们开始笑,活动筋骨,啪啪啪地点起烟来吸。然而,慢慢地重新陷入沉默——水面太大了,又只有一只船在航行。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发现那条隆起的棱的另一面还有一座黑瓦的房子。我们这个地方几乎不用黑瓦,那瓦自然不是本来就黑,而是时间久了,风吹雨淋太阳晒,红色的瓦逐渐变成黑瓦了。它的其它部分都掩于绿色之中,只见屋顶瓦盖,但不像无人经管,因为长方形的屋顶周正齐整,没有一丝颓败之气。这座“半岛”三面临水,一面隐入重重叠叠的苍茫群山之中,那座房子就像是遗落在世外。

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不觉得它孤独,它看起来有点倔强,并自得其乐的样子,所以,很多年过去了,偶尔想起它,依稀在眼前,总是那么周正齐整,瓦缝中连一棵蒿草都不长呢。

但我有时候也会想,它必是孤独过了的。

大自然没有平庸的事件

我们去东村吃农家菜,路过一大片田野,目测不会小于三江平原的十万亩地号。平展开阔如风平浪静的巨湖湖面。恰逢盛夏,满目浓翠。不用再描绘了,你懂的,那是一个多么美妙的景象。

车在奔跑,速度不低,从车窗望出去,田野却在缓慢地后退,像是一台超大机械那样,缓慢而毫无障碍地在做着一个持续的平面运动,让人暗想兴许正是这个平面运动,田野才平阔至一望无际。然而,突然间地出现了一座方山。你读到这里必是觉得突兀了,这也是我当时的感受。那是一座有着六七层及五六个单元楼房规格的小山。它的棱边刀削般笔直,四四方方伫立在绿色田野之间。汽车还在奔跑,方山在后退并现出阴影浓郁的侧面,使人获得另一个观察角度。它的背面和上面衬在蓝天白云之下,隐约可见或者虽不能见却可以揣度。它即使不是不毛之地,也没有太多植被,一眼看上去就是一座黑色的方山。然后,起初的突兀感消失,你忽然觉得这一切很神奇。那是一种真正的独立,你在目力所及之内,找不到和它相关的事物。没有高秆植物和树木的遮挡,视线无碍,看得非常清楚,这片在强太阳光照射下海洋般气度的黄豆地,舒展壮阔,一个小土丘,一条壕沟都是没有的,丘陵已被逼到天边去了,氤氲出一条浅淡的影子。你就是觉得它和周围的一切没有联系,缺少因果关系。我记得,当人们对某个事物无法解释的时候乐意说它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可这座小方山又不能给出这个答案,我看不出它有什么理由从地里冒出来。但此时的我也还不觉得它有什么深意,我只是对这个孤独的存在产生了疑问:这是什么?怎么会这样?我其实从未被类似的问题困扰过。我是个简单的人,初级教科书就给我解决了许多问题。雪山融化,雪水涓涓细流,成为大江大河的源头;地壳运动隆起山峰。这是非常管用的,而且也足够。可这座小山不一样啊,它斩钉截铁般的成了一个与周遭没有关系的存在,让人无法追寻或参照。这是什么?怎么会这样?于是,明白无误的暗示和不能了解的深意滚滚而来了。

我必是带着惶惶然的表情出现在饭桌上了,没有想到的是,其中一位农业口的朋友,核对了我的描述,说:我知道你说的方山。它是一块火山岩,镜泊湖火山喷发时,落在这里。

全桌的人都惊住了。因为,镜泊湖离这个地方不少于一百公里。

一块炽热的巨石空中奔袭一百公里,创造的声像效果,极有可能超出了好莱坞的想象和制作。

我一直觉得这不是一件平庸的事件。

小宇宙

以铁岭河大桥为坐标,沿着牡丹江左岸的江坝向南走不足一百米吧,那里有一棵大榆树。相当高大。到底有多大呢?人与树的大小关系,就如同一只小鸡娃与一座标准三间房的大小关系。是的,独树成林!

我徒步去看望它的时候,正好是一个秋高气爽的九月周末,一下子就震撼到了,我哇哇大叫,说不出别的话。树下有一个小广场,一个小男孩在骑车绕圈,他很敏感,看到我那个样子,就把车掉个头在我面前兜着圈子徘徊不去,他虽不说话,脸上却摆出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那意思仿佛是说:有什么呀,很平常嘛!

他赢了,因为我的确平静下来仔细地“读”这棵大树了,却并不知道这个孩子已经悄悄溜走了。大榆树的旁边就是一个有着十几户人家,叫做东小屯的村子,不一会儿,哐啷哐啷的自行车声再次响起,小男孩从我身边飞驰而过,随后一位老人出现了,原来是专门照顾大榆树的老人。老人用一种颇为豪迈的口吻给我讲:据老辈人流传下来的说法,从前这样的大树一共有四棵,那三棵被几次大洪水冲走了,只留下这一棵!原来如此,我心里暗暗惊叹着。如果用“存在即合理”来探索这棵树的话,它可见的合理性是极其充分的:主干粗壮、挺拔,围绕主干生发的枝干均匀平衡。我猜想,如果来个解剖,这棵树一定会像是一座精心建造的中国宫殿,以主干为中轴线,枝干对称。从这个意义上说,它的美是有牢固作为保障的。

我在大榆树的四周走来走去,仔细地、尽量地把它看周全。其实,那是不能够的。毫不夸张地说,这棵大榆树有无数的枝条和叶子,如果你不面对它,你就不一定知道,数量缔造的庞大和繁复是极有冲击力的,也是极迷人的。说白了,这是个小宇宙,你会惊奇地发现,你对大宇宙的所有感觉几乎完全可以复制过来,其中当然地包括迷惘、敬畏、崇拜……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男孩和老人都走了,明亮的秋阳在大榆树繁茂的绿叶上自由荡漾。大榆树非常安静,就像一切超大事物那样,以雄踞的姿态应对所遇的一切。旁边那十几间房子仿佛是依附着它的受庇护者。实际上,自然和人的关系一定不会如此简单,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我文字里连续出现的小男孩,也许他现在还不晓得,然而终究有一天他将明白,这棵大榆树在他生命里多么重要。

大榆树已经五百余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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