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王烟
志刚姓姚。但志刚是条狗。
初见志刚,是在喧闹的狗市。志刚蜷缩着土黄色的小身子,正被人揪着脖子反复拎出筐外品头论足。志刚不时愤怒地叫着,徒劳无益地反抗。
有性格。于是,三十元钱,我便成了它的主人。
我叫它“志刚”,姓了我爱人的姚姓。“志刚”好,像久远年代里乡下孩子的名字,带着浓浓的阳光的味道,质朴而茁壮。
志刚很脏,也很沮丧。我用毛巾裹住它,它安静地靠着我。车行不久,志刚便不安地扭动着小身子,挣扎着要离开我的怀抱。将它放到车座下面,它局促地转了两圈,便溺了。很稀的一摊,臭气扑鼻。
原来,刚满月没多久的志刚是条病狗。
于是,没有到家,便直接到了医院。兽医诊断,犬瘟热,很严重的一种犬病。兽医院里,很多大大小小的狗或乖乖地体检,或安静地静点。轮到志刚这个小家伙,却出了麻烦。那个男兽医无论如何也不敢接近龇着虽然也是白厉厉却很幼嫩的牙齿的志刚。最后没法,兽医为这条小狗崽套上了大狗的嘴套,给自己戴上厚厚的牛皮手套,全副武装,如临大敌。
好不容易扎上针,我抱着它,握着它的小爪子,安慰着它。小东西终于安静下来。
打了三天针,小东西开始活蹦乱跳。眼睛亮了,顽皮了,会跟在人的后面跑,常常被它绊到。我说:“来,抱抱!”小东西马上扒着腿爬到我的怀里,顽皮地拱。那种被依恋的滋味,让我心里痒痒地幸福着。看样子,它康复了。
康复的志刚被放在当时我的一个小厂,小厂里有一对夫妻住在那里。夫妻俩在外间给它做了一个还算舒服的小窝。但它整夜地叫。后来放到屋子里,那里有一双我常穿的拖鞋。志刚在屋子里巡视一番,最后,在我的拖鞋上安了家,赶也不走。
之后的两天,我没有去。第三天晚上,我要在厂里宴请客人。一进屋,我就喊志刚的名字,喊了几声后,志刚才在角落里的拖鞋上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头低着,摇摇欲倒。抱起来一看,眼睛都瘪进去大半,像要瞎掉的样子。
我急了。
当时,香喷喷的酒菜已经上桌,客人也正要入座。而我,站在屋子中间,抱着志刚,泫然欲泣。
爱人看到我的样子,一句话没说,出去发动了车子。我匆匆包好志刚,上了车。志刚很安静地靠着我,疲惫地闭着眼睛。我一下子泪如泉涌。我以为,这回,志刚要离开了。
我们来到另一家比较著名的兽医院,兽医是一个有些神经质的女人。她告诉我:我会尽力医治,但要有思想准备。当然,也可以放弃治疗……然后,就是连珠炮似的大针小针,这么个小东西,竟然一气被扎了九针。这回,志刚无力反抗了,安静地偎在我的怀里。
回到厂里,客人在等,菜已凉透。而志刚的样子,让我稍稍放心了些。
就这样,经过三天不按常理出牌的轰炸式治疗,志刚终于被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
但它似乎是恨了。每次完成治疗离开之前,它都要挣开我的怀抱,兜兜转转,来到女医生的的柜台后面,撒上一泡尿。最后一天,我怕它故技重施,将它抱出门,到了路边准备上车时才放下它,它却马上掉头跑回去,顶开纱门,跑到柜台后面,急急留下纪念,然后颠颠跑出门。我与女医生哭笑不得。
后来,志刚上山了。
我在山上有片地,地边有座小房子。那里树林茂密,水草丰美。在那里,我养了一群鸡、几只鹅、一群羊,还雇了一个牧羊人。独缺一条看门护院管理羊群的狗。于是,志刚这条土狗,肩负着牧羊犬的重担上山了。
在山上的那些日子,志刚很快乐。每天清晨,第一声婉转的鸟鸣将它唤醒,它再将牧羊人唤醒。吃过早餐,打开羊圈,羊们一涌而出,撒着欢地向山上跑去。山羊很淘气,只要吃饱了,就漫山遍野地跑,牧羊人就疲于奔命地追。而志刚这条临时客串的牧羊犬,关键的时候却要添乱,刚开始时还能跟着疯跑,过一会儿,就自己上一边优哉游哉地玩。牧羊人怕它跑丢,只能反身过来撵它。可是志刚缠缠绕绕,就是耍赖不走。牧羊人没有办法,只好抱着它追赶羊群。志刚美滋滋地偎在牧羊人的怀里,浑不管自己不仅没有履行职责,反成了累赘。
每日的拉山长跑,不仅使那些羊们成了奔跑如飞的健将,牧羊人也身轻如燕起来,加之没有时间下山理发,头发长得像个野人;那群鸡,也充分表现了山野之气,比房子还要高的丝网,它们飞来飞去,进出潇洒。甚至还有几只鸡,白天去掏蚂蚁窝,晚上就睡在丝网外面的大树上……我为这充满生机的画面做了总结:人瘦毛长,羊瘦毛长,鸡瘦毛长。只有志刚,因为漫山遍野地疯跑,今天逮个兔子,明天捉个耗子,把自己养得油光水滑,肥肥滚滚。
但是我知道,志刚是寂寞的。
每周我要去山上送一次给养。看到车进了院子,志刚撒着欢儿冲出来,拼命往身上扑。我说:“抱抱!”它马上飞身蹿到怀里,用那腥热的舌头吧唧吧唧地舔我的脸。随着它渐渐长大,抱不动了,每次去,我都要不停地躲它、推它,但它一次一次往身上扑,乐此不疲。走的时候,总有些难度。先要想办法把它关在屋子里,再迅速发动车子,逃也似的离开。但每次都被它撞开门,追出很远。透过车后窗,远远地看到它追而不得,最终怏怏地停下,站在那里目送着我离去,心里总是酸酸的。
大家都觉得,志刚应该找个媳妇了。
张罗了一些日子,抱回来一只小狗,金红色的毛贴在身上,大大的耳朵几乎盖住了眼睛。不知是什么品种,但是,毋庸置疑,是个漂亮的姑娘。我们叫它桂花,和我姓了王。
初一见面,两狗一见如故,马上就玩到了一起,很有点相见欢的意思。但是,一到吃饭的时候,志刚就露了原形,没有一点绅士风度,一口都不肯让桂花吃。没办法,准备两个盆分了伙。但志刚这边吃几口,那边吃几口,来回跑着吃。而桂花也只能那边吃几口,这边吃几口,也来回跑着吃。只见两条狗来回穿梭着跑来跑去,忙得不亦乐乎,倒也有趣。吃完后,志刚还要把肥大的身子跳进我怀里,转过脸炫耀似的看着桂花,急得桂花围着直打转地叫。
但除了吃饭,大多时候,志刚倒也像一个男子汉。特别是睡觉的时候,志刚大咧咧地躺在地上,桂花就爬到它的身上,舒舒服服地趴着睡。夏日正午的阳光很毒烈,阴凉里,一大一小两条狗恣意地酣睡着,一副相亲相爱的样子。
然而,好景不长。一入秋,林子里便时常会有捡蘑菇的人光顾。桂花就是在一个午后,被路过的人顺手抱走了。
志刚不吃不喝,坐在门前的土路上,张望着桂花离去的方向,守了三天。三天后的志刚,看样子又恢复到从前活泼的样子,照样疯跑着逮兔子和老鼠。但有一天,我恶作剧地朝门外喊一声:“桂花!”志刚立马冲出去,站在门前的土路上久久张望。回来的时候,就没了之前的欢快。次数多了有了记性,转头往外冲几步,蓦然反应过来,便转回头,怏怏地冲我摇尾巴,我忽然间惭愧了。
就这样,志刚又没伴儿了。
快入冬的时候,那块地卖了。志刚跟着我上车,踏上了下山的路。
因为上班家中白天没有人,志刚住到了亲属开的敬老院。就在楼房一侧,志刚在一堆稻草里安了家。
院子里有两栋楼,一栋是敬老院,一栋是小学校。所以,志刚被拴上了铁链。只有当小学生上课的时候,才会偶尔松开链子。这是志刚最快乐的时候,撒着欢在院子里疯跑,并总是试图从紧锁的铁门缝隙间挤出去。这个苗头让我们提高了警惕,大门开着的时候,志刚一定是拴着铁链在那里眼巴巴地望。
但百密一疏,志刚还是在一次疏忽中逃掉了。在附近的居住区,我们找了很久,没有。最后,我们到山上它原来的家。车子一停,传来一阵狗吠,随后冲出一伙人,两条杀气腾腾的黑狗——没有志刚。
志刚真的没了。
我不愿意想它去了哪里,我宁愿相信它找到了它的爱情、它的自由。
责任编辑 付德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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