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文/薛涛
假如没有虫子,园子就显得太寂寞了。风滑过枝叶的声音,起初是动听的,像流行音乐,听久了就有点腻烦了。虫子的藏身处我永远也找不到,它们悄没声儿地在花草灌木之间飞过来爬过去,不时的制造一点声响,这园子里面就隐藏了另外的生机。
蝉的合唱收场最早。夏天它们累坏了,只要天气晴好,它们在午间的大合唱好像就没有停播过。演出结束以后它们集体消失了,经过那棵紫槐,我仔细寻找它们的踪迹——它们确实已经离开了。
蟋蟀是独奏演员,演出大概在花草下面进行。秋天的傍晚,坐在花圃旁边细致地听,灵魂随着花草的气息游离出去,世界被它们无限地简化,栅栏消失花草不见了,一切景物都虚了化了……想想,曲子近乎天籁,它们确实与我同在一个纷乱的世界吗?或许它们的藏身处是恰如其分的盲点,便超脱了凡俗。我揣度着曲调传来的方位,轻轻拨开一簇满天星,用手电照来照去,就是找不到那个演员。
那时演奏近在耳畔,照常进行。它是过于投入其中了,外来的干扰丝毫没有影响它的工作。要么就是我认定的方位谬之千里。这样的话,我的行径在人家看来就非常可爱了。
我听出,曲子里似乎多了一分得意和狡黠。
蚂蚁是沉默的,它们轻快的脚步也被其他声响淹没了。
我蹲在一块方整的菊花圃旁边观看它们过着怎样的生活。它急匆匆地在高大的菊树之间奔跑,一块巨石从天而降拦住去路。它惊呆了,停了片刻。我以为它会绕开走甚至退回去,实际上它很快就开始攀登这块巨石。它花费了很长时间,因为有一段石头的外表光滑如镜,几次失败。它哪里知道,这不过是花圃旁边有个无聊的巨人跟它开的一个没有恶意的玩笑。它只记得那件着急的事情要办:在花圃的那边发现了一块大大的面包屑,足够五十个家人吃上一天的;或者一个伙伴被滚过的轮子压伤了,要找帮手来抬它回家养身体……现在这个随意的玩笑却给它带来相当大的麻烦。
要误了人家的大事了!我惶恐,赶紧把它从光滑的石块上面轻轻捏下来,尽量远地放在它要去的方向,以便让它赶回刚才耽误的路程。它一着陆连头也没回就飞奔而去了。是的,对于刚才从天而降的艰难和迎刃而解它实在无法表示什么,是怨怒还是感恩呢?或许,它只当作这段旅行必须攀登的一个险峰吧——没什么,爬过去就是了。
蚂蚁在一株菊下面一闪,就不见了。不知道前面还有什么在等着它——天敌的窥视、无处不在的陷阱、头顶的大鞋子……它只懂得往前走,根本不去想前面有什么等待它。
我抬起头,下意识寻找蹲在我旁边的巨人。他也许隐藏在西边那片薄云的后面吧?这样想着,精神上便又输给了远去的蚂蚁。它根本不会花心思去想“主宰命运的家伙”究竟在哪里。如果命运的捉弄迟早临头,那么就随便吧,那是别人的事情。
谭旭东/推荐02
薛涛写过一些短小精悍的儿童小说,也写过不少短小精悍的散文。且不说这篇散文里的诗情画意,单看作家对小虫子的细致观察,就可以发现他的内心在与大自然生命进行真诚的交流。散文里最后一句值得我们思考。一个小小的园子,为什么会让作家觉得可以盛下很多思量,是因为作家内心世界与大自然生命有着亲密的感应!两个小节构成心灵的合奏——作家内心与自然生命感应后产生的心灵之音。这篇散文也是儿童文学里的“自然文学”,里面包含了作家对自然生命的敬畏。
生命与生命,不管是卑微还是高贵,原是可以互相提示的,当它让你看见它的颜色和姿态,或者释放出一缕味道出来,就是暗示你,你的心思它知道了。
那么也就可以相互慰藉了。
一场霜下来,园子一片惨白。秋草的颜色更加艳了。虫子们却好像懒惰下来,终至于了无声息。好像一切都停下来了。我心里明白,它们都在。冬天,对于万事万物来说是一次简化。秋冬更替,它们进入了下一个历程。
草木把生命的力量从花和叶子转到了地下的根须先隐藏下来,一挨寒冬过后,春天的气息一来,它们就要萌动了;虫子呢?我宁愿相信它们都活着。或许进入了一个丝囊,或者是一个坚硬的壳儿,明年再露面已经脱胎成另外一副样子了,可能都认不出来它们了。
其实,还是它们,当然它们根本记不得去年秋天的事情,也忘记了去年秋天园子里有这么一个人,关切过它们、惦记过它们,曾经与它们产生过一点友谊、得到过它们的一点提示。索性,这个人是记得的。
头顶的槐枝上面挂着一只空空的蝉蜕,在微风中悠荡。那个吵闹了整个夏天的狡猾家伙来个金蝉脱壳,不知去了哪里。我轻轻摘下它收起来,留到明年夏天,到时候还给当初蜕掉它的主人——喂,你去年丢掉的衣服,我给你收起来了,现在还给你……
我常去的这个园子叫熙园,一个不大的园子。可是我觉得它很大,可以盛下很多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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