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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笔记

时间:2024-05-04

文/(俄)屠格涅夫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是我亲身经历的,那时我10岁。

那是个夏天,当时我跟父亲住在南俄罗斯的一个田庄里。田庄周围好几里都是草原。附近没有树林也没有河,只有一些不深的冲沟长满灌木,像绿色的长蛇一样在各处切断平坦的草原。在有些地方,如陡坡下面,可以看见一些清泉,泉水像眼泪一般清莹。一些脚踩出来的小径通到清泉这里。泉水边湿漉漉的泥地上杂乱地印满了小鸟和小动物的脚迹。它们和人一样,也需要清水。

我父亲是个打猎迷。只要家务不忙,天气又好,他就拿起猎枪,背上猎袋,唤来他那只叫“宝贝”的老猎犬,出发打沙鸡和鹌鹑去。他看不起兔子,把它们留给那些带着快犬的猎人去打。我们这里不大有别的鸟,只有秋天才飞来一些山鹬。可是鹌鹑和沙鸡很多,特别是沙鸡。冲沟边上常有一些干土围成的圈圈,这就是它们掘的。我父亲常常把我带去,我高兴极了!我把裤腿塞进皮靴筒,肩膀上挂个水壶,自以为是个猎人了!

我走得汗如雨下,小石子钻进我的皮靴,可是我不觉得累,也没有落在父亲后面。每次枪声一响,鸟一掉下来,我总是站在那里跳个不停,甚至大叫——我太高兴了!受伤的鸟有时在草上,有时在“宝贝”的牙缝里挣扎着,流着血,可我总是兴高采烈,一点也没有怜悯心。我要是能亲手开枪打死沙鸡和鹌鹑,还有什么会不答应啊!可是父亲对我说,不到12岁就不给我枪,到时候给我的也只是单筒枪,而且只许打云雀。这种云雀在我们那里可多了。在大晴天里,它们常常几十只几十只地在明朗的天空中盘旋,发出银铃般的声音。我望着我这些未来的猎物,用背在肩膀上代替枪的木棍对它们瞄准。当它们离地两米来高,在突然落到草堆里去之前浑身颤动的时候,打中它们是很容易的。

有一回,正好是彼得节前夕。那时沙鸡还小,父亲不想打它们,就去黑麦地旁边的小橡树丛那里,这种地方常常有鹌鹑。忽然之间,“宝贝”踞地作势。我父亲叫了一声:“抓住它!”就在“宝贝”的鼻子下面,一只鹌鹑跳起来,飞走了。可是它飞得很奇怪:翻着跟头,转来转去,又落到地上,好像是受了伤,或者翅膀坏了。“宝贝”拼命去追它……如果小鸟好好地飞,它是不会这么追的。父亲甚至没法开枪,他怕散弹会把狗打伤。我猛一看:“宝贝”加紧扑上去——一口咬住了!它抓住了鹌鹑,叼回来交给父亲。父亲接过鹌鹑,把它肚子朝天放在掌心上。

“怎么啦?”我问,“它本来受伤了吗?”

“没有。”父亲回答我说,“它本来没受伤。准是这儿附近有它的一窠小鹌鹑,它有意装作受了伤,让狗以为捉它很容易。”

“它为什么这样做呢?”我问。

“为了引狗离开它那些小鹌鹑。引走以后它就飞走了。可这一回它没考虑到,装得过了头,于是被‘宝贝’逮住了。”

“那它原来不是受了伤的?”我再问一次。

“不是。可这回它活不了啦。‘宝贝’准是用牙咬了它。”

我靠近鹌鹑。它在父亲的掌心上一动不动,耷拉着小脑袋,用一只褐色小眼睛从旁边看着我。我忽然极其可怜它!我觉得它在看着我并且想:“为什么我应该死呢?为什么?我只是尽我的责任,我尽力使我那些孩子得救,把狗引开,结果我完了!我真可怜啊!这不公平!”

“爸爸!”我说,“也许它不会死……”

我想摸摸小鹌鹑的小脑袋。可是父亲对我说:“不行了!你瞧,它这就把腿伸直,全身哆嗦,闭上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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