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文|米炎凉
一生遥遥
文|米炎凉
{一生遥遥,我不悔。{
有段时间黄教主大婚,范爷秀恩爱轮番刷屏,他们主演的《新白发魔女传》上映时,我和好友一起去刷了票房,从电影院出来,除了叹息范爷颜值高得逆天,不想发表其他任何评价,回去之后,果断地用电脑搜了张国荣与林青霞的旧版。
世人皆知,哥哥演了那么多脍炙人口的经典影片,那样美的人,眉眼流转间便是倾世芳华,从来只会使人心折,不会叫人失望。
旧版自然是很好很好的,但与《霸王别姬》、《阿飞正传》、《东邪西毒》……比起来它虽有穿肠噬骨的形式,但少了穿透灵魂的张力。
即使如此,我仍旧钟爱这版,因为它是哥哥演的,因为那份流于形式的悲伤与凄美,更因为它来自1993年。
人们常说三年一轮回,三年一代沟,我本不喜欢三这个数字。
然而,1993年或许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过,不然要怎么解释仅四位数字排列在一起映入眼底的心悸。
是的,1993年,有个人出生在浙江宁波,比我小三岁。
我是十岁开始学芭蕾的,学费是小叔赞助的,他说女孩子学了舞蹈提气质,以后很多年,我热爱芭蕾,以为它会成为我未来一生的职业。在当时,我们班最小的学生只有7岁,叫周密。
周密刚被送来的时候,个子小小的,皮肤白白的,大家都好奇地盯着他看,因为他是出现在这里唯一的男生——只见他远远地甩掉老师和他妈妈让他穿的那套白色紧身芭蕾舞衣,嫌弃地说:你拿走,我不穿。
他妈妈跟他讲了一堆道理,可这家伙捂着耳朵说:“我说了不学这种娘娘腔的东西,我要回家。”接着,他被老师带到小办公室。我不知道她们怎么说服了他,总之第二天,他就穿着那套被他抵死嫌弃的男款芭蕾舞衣,出现在我们的队伍里,接受了老师的介绍。
老师说,大家要多多帮助周密,让他尽快融入集体,我们异口同声地应着好。
前一个星期,周密这个小祖宗很不配合,形体课上,别人都在认真地练压脚背,他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即使不是上课时间,他也耷拉着脑袋,垂着眼睛,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手有意无意地拽着裤子,拽一下松一下,好像很不适应。我站在他面前,只看到他长长的浓密的睫毛,像蝴蝶一样栖息在他低垂的眼睑上。
“你好,周密,我叫平遥遥,可以和你做朋友吗?”我第一次尝试着接近周密,是因为课后老师亲自把我叫过去,让我协助她破解周密这个“难题”。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不为所动。
我把一瓶汽水递给他:“你喜欢喝汽水吗?”
那时我不知道,周密的妈妈是不准他喝碳酸饮料的,但周密听了我的话似乎犹豫了一下,那个微小的动作让我受到了鼓励,我连忙拧开瓶盖,用握过冰汽水的手拉过他的手,把汽水塞到他手里,说:“这种汽水很好喝的。”
说着自己抓过早已经准备好的另外一只瓶子,在他面前仰头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我去更衣室换衣服回来时,周密的妈妈已经来了,她看到周密手上喝到一半的汽水,皱眉问:“哪来的?”
“我买的。”他想也没想地回答,当时我还在想他为什么要撒谎。
“不是不准你喝汽水吗?”周密的妈妈不快道,“快点丢掉,宝贝,妈妈一会儿让阿姨榨果汁给你喝。”
一边说一边想去抢过他手上的瓶子,周密却双手握着汽水瓶,避开了他妈妈,一扭头跑远了,瓶盖没有盖好,汽水在他奔跑的过程中晃动着,几欲喷薄出来。
我第一次觉得这个固执的家伙,有点可爱。
第二天,周密很自觉地站到了我旁边,第三天,他已经愿意和我们一起做勾绷脚的练习。
芭蕾讲究开、绷、直,脚背一定要好,外开一定要有,重心一定要稳。练习非常需要毅力。我感觉到周密渐渐地不再排斥芭蕾,那么小的他,和我们一起跪在地板上,手撑地,膝盖抬起,一跪就是半小时。
有一天,我在走廊上听到老师跟周密的妈妈说话。老师欣慰地说:“周密学得很快,身子的韧性和柔软度都很好,很适合跳芭蕾,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成为专业舞者。”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周密的妈妈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们送他来学芭蕾,只是为了锻炼他的身体,并不希望他走上职业舞者的道路。说实话,我和他爸就这一个儿子,将来还指望他接手事业,琴棋书画,这些要学,但这不是人生全部。我希望他将来拥有绅士品格和健康体魄,现在,他只是在走他的必经之路。”
老师惋惜地叹息一声,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周密和我们一起学了一年多的芭蕾,离开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暴躁、别扭的小孩,个子拔高了不少。
他妈妈给我们送了很多据说是进口的糖果,特意将我叫到一边,送给我一个大大的系着粉色蝴蝶结的盒子,我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双梦一样美好的芭蕾舞鞋和一套崭新的舞裙,我惊喜得不敢相信这是给我的。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说:“我知道你叫平遥遥,老师告诉我,你很照顾周密,周密回家也经常和我们提起你,这是送给你的礼物,好好跳舞。”
我深受鼓舞,然而,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周密了,又有点小小的失落。
再次见到周密是五年后。那时我已经念高中。刚开学,有个同学突然眉飞色舞地传话给我,说:“遥遥,有人找你。”
“谁?”
“是个小帅哥!”
我狐疑地走出去,看到那个微笑着站在阳光下的少年,一时没有认出来。直到他递给我一瓶汽水,说,“你还喝这个吗?”
我才惊喜地喊出来:“你……是周密。”
周密眉眼含笑用力点头。
“天啦,你都长这么高了!”我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去抱他,又觉得这个动作对现在的他来说有点亲昵了,连忙放开,“你怎么来这里了?”
他的睫毛似乎更长了,轻轻一眨眼,眼睛在阳光的渲染下亮得像是有星光流泻出来:“我去芭蕾舞学校找过你,老师说,你已经不在那里了,她说你考上了这所学校。”
“所以说你特意来这里找我的?”
他眨了眨眼:“我才不会告诉你,我也在这里上学。”
“真的吗?”
“开学典礼,初中部新生发言你没有看到我吗?”他得意又失落地说,我才想起自己缺席了今年的开学典礼,倒是在第二天听人讨论过说,今年初中部的新生代表超级正太。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周密。
自那以后,周密又出现在了我的世界里,这家伙在他妈妈那个营养专家的调教下,对学校食堂里的饭菜不屑一顾。学校附近有一家私房菜馆,他在那里办了一个超级会员,每餐都科学搭配,十分讲究。唯一不足的是,没有人陪他一起吃饭。所以,他装着一脸可怜来找我。
我的生活费有限,也不好意思让他总是请我。有一回我谎称胃痛拒绝了和他一起去吃饭,结果他自己也顾不上吃饭,拎了打包的粥和一大包胃药满头大汗地来教室找我,有同学告诉他,我去食堂了。
他飞奔过来,看到的情景是我和几个同学在闹哄哄的大食堂里,围着吃得杯盘狼藉的小桌子,开怀畅饮聊天。他走过来,一言不发把那袋胃药给了我,等不及我解释就走了。
同学说:“遥遥,帅哥学弟对你怎么这么好?”
“因为我是他姐姐。”
“不会是姐弟恋吧!”
“瞎说什么。”我生气地白了她一眼,心想,周密这家伙傲骄得很,知道我骗了他,以后再也不会来找我了吧!这样想着觉得有点愧疚。
事实证明我错了。
次日,周密同学习性大改,毅然放弃了饭菜科学搭配营养适中的私家菜馆,长身玉立地出现在了油腻腻脏兮兮的大食堂,他的出现还引起了女生们的小范围骚动。
没错,这家伙有张引人注目的脸,他妈从小就培养了他的气质,使他看起来挺拔修长,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贵气,是整个初中部女生心中的大众男神,给他递情书的小学妹前仆后继,用他自己的话说烦不胜烦,我成了他的避难所。
有一回,我半开玩笑地跟他说:“周密,你不能一下课就往高中部跑,要多和你同班的同学相处,昨天那个给你送早餐的女孩子,我看就很可爱,你为什么要拒绝人家的一番好意?”
周密撇嘴,吐出三个字:“不喜欢。”
“就算不喜欢你也不能说‘滚开,再不滚小心我打你’这样的话,人家都气哭了。”
“我没打她。”周密兀自辩解。
我知道这家伙被宠坏了,从来不懂要去顾及别人的感受。即使我想尝试改变他,也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周五,我接到小叔电话,他告诉我国家大剧院举办的国际芭蕾舞比赛,他帮我报了名,并把详细的赛事行程发到了我的邮箱。
周密得知我要去参加比赛的消息,比我还开心。那些天他主动要求陪我回曾经的芭蕾舞学校找老师做赛前训练,还收集了很多视频和训练方法给我看,每天乐不思蜀。
不久后,我拿着参赛的通知书向学校去请假,出来的时候因为是上课时间,校园里空无一人,说实话,这些天,我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每天都在高度紧张中度过。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楼,却迎面撞上奔过来的周密,一问才知道他也请了假,他说他要陪我一起去比赛。
面对他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我忽然有些生气,说:“周密,我去比赛,你胡闹什么,你给我回教室上课,听到没有!”
说着不想再理他,自顾自往外走。
周密晃着他的请假条跟上来,说:“我求了老师很久,老师才批假的,我不回去。”
“你今天必须回去,不然我拿着这个去找老师,请老师给你妈打电话。”我一把抓过他的请假条。可能是提到了他妈妈,周密紧张地扑过来抢请假条。正在我们争执不休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遥遥,你们在做什么?”
是小叔的声音,我连忙把请假条还给了周密,并迅速站直身子,对周密使了个眼色,他接过去,终于识趣地往教室的方向走了,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了看。
其实我父母并不支持我跳舞,在家里小叔是我唯一的支持者,他抛下工作,亲自来接我去参加芭蕾舞比赛。
这也是我第一次走进大剧院,在那里见识到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厉害的舞者,虽然最后还算顺利地通过了初审,但越发对自己没有信心,小叔一路鼓励我。
回到学校,心里千头万绪,不期然见到了周密,这一次,他的旁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孩。他说:“你回来了,比赛怎么样?”
我说:“初审过了。”
周密说:“知道你能过。对了,你吃饭了吗?我们去吃饭吧,我……有事和你说。”
我看着女孩微红的脸,心想这小子难道开窍了!就这样心情有点微妙地和他俩走进了私家菜馆,一路上周密都不说话,倒是女孩自我介绍说,她叫卡卡,是周密的同学。
私家菜馆兼营咖啡和甜品,环境非常优美,我走进去才发现,其中一个隔间做了特别的布置,用鲜花和烛光渲染,气氛更显浪漫。我心想周密火急火燎把我拉来这里,难道是要当着我的面和这个叫卡卡的女孩表白。这么小就知道在追女孩这件事上花这种心思,他果然是富家公子做派。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周密表白的对象是我,在我端起一杯热饮正准备喝的时候,周密同学忽然说话了,他说:“你叫卡卡是吧,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能接受你吗?我现在告诉你好了,因为我喜欢的人是她,她叫平遥遥。”
我的手一颤,热饮洒出一半。为了缓和气氛,我不得不放下杯子对着一旁抿着嘴泫然欲泣的女孩露出一个笑容,我知道这个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但我还是义正辞严道:“周密,你小子胡说什么呢?”
“我没有胡说,我喜欢你。”他像赌气一般故意大声地说道,说话间,脸上居然浮起绯红一片。
卡卡以为周密把她带到这里来,是对她态度好转,结果剧情大反转,她终于听不下去了,哗地站起来,恨恨地看了我一眼,跑了。
“周密,我是你学姐你知道吗,你气死我了。”我几乎是恼羞成怒地说道,一边说一边追了出去。
周密的告白事件很快就被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一时间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其实,如果周密不再来找我,这点绯闻也不是没有方式和机会澄清,然而,他偏要反其道而行,每天雷打不动给我送吃的,我不理他,他就默默地跟在身后,像棵会移动的树。
别人调侃说:“学弟,平遥遥比你大三岁你知道吗?她是个思想很老派的人,你知道吗?我们都在追韩剧日剧台湾偶像剧里的明星,她的偶像是张国荣你知道吗?”
周密说:“我的思想也很老派,她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当同学绘声绘色地把这话转述给我时,我简直想无声地吐一口血。
我在即将应对比赛的压力和他的“喜欢”带来的流言中不堪其扰,终于在去舞蹈室练舞的路上,停下了脚步对跟过来的周密说:“我们谈谈吧。”
周密开心地接受了这个提议,当我对着舞蹈室的镜子跟他说“周密,你听我说,我也喜欢你,显然,不是那种喜欢,我把你当成我弟弟。更显然的是,你最近给我带来了很多困扰”时,他眼里闪过一丝受伤,然后垂下头去,闷声不响。
我心中忽然有些难过,但还是逼着自己往下说:“你那天看到我小叔了吗?你知道吗?我叔叔今年才27岁,头发已经白了一半,看起来已经很老了。你是不是很意外,我的父亲,我的姑母,我们家族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因为遗传基因二十几岁开始长白头发,以后我也会这样。所以周密,我以后一定要找个年龄比我大的男生谈恋爱,你懂吗?”
周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说:“那你知道怎么做了?”
周密说:“知道了。”
接下来三天他真的没有再来找我,我想总算消停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心中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若失。
第四天,那个少年再次站到我面前,一头泼墨般的黑色短发居然变得雪白,越发衬得他眼珠漆黑,皮肤光洁,鼻梁挺阔,红唇似樱。我看着这张来自1993年的少年的脸,愣了很久,才问出这句话:“你……怎么变成这样?”
他有点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微笑着说:“我染头发了,好看吗?”
“谁让你去染成这样的!”我爆吼。
“你说遗传基因会让你提早白头,没关系,我可以染头发,染得和你一样。这样我们就般配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路过我们的人围了上来看他,看这个白发少年,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有人唏嘘,有人大笑,有人起哄。我忽然哭了出来,脑袋里乱哄哄地,只知道一下又一下地推着他:“你这样会被学校开除的,你知道吗?你快去给我把头发染回来。”
“如果你答应和我去个地方,我就染回来。”那个小子居然在这个时候跟我谈起了条件,我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好吧!”我无奈地说道。
我没想到周密只是带着我去逛银泰百货。
去了才发现其实没有那么简单,那天的银泰百货围了很多人,我们挤进去,才知道是周星驰在那里拍电影《长江7号》,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星爷,他穿着旧西装和深色背带裤,竟也满头灰白头发,由于角色需要和妆容的原因更显得十分潦倒,让人不敢相信他是荧屏前那个光鲜的喜剧演员。
虽然现场一直有工作人员维护秩序不准拍照,却还是有很多围观者疯狂地举着手机相机。
少年周密也顶着那头招摇的白发,站在我的左边,一只手半圈着我,生怕我被人流挤散,另一只手指着星爷对我说:“小时候,我最喜欢看星爷的喜剧片,不过最近我看过一个很老的视频,是星爷在金像奖颁奖典礼上的致辞,他说,无谓再说我的白头发,如果还有一个最靓仔导演奖,估计也非我莫属。星爷为电影付出了太多,有人说他华发为爱而生,我觉得不屑于对白发作任何处理,任其在阳光下闪耀的星爷特别真实,特别帅。”
“……”
“所以,将来无论你白发还是黑发,我都觉得很好。”
那一刻,身边都是拥挤的尖叫的人声,我却只听得到那个少年温柔的笃定的声音,心中涌起了汹涌的巨大的感动。
那个少年算准了时机,想尽了办法,带着我来到这里,见了一个传奇。
那是2006年。
2008年1月31日,电影《长江七号》上映,我在荧幕上看到灰白头发的星爷,看到取自宁波的那些熟悉场景,忽然哭得不能自已,而陪我看电影的人,不是周密。
《霸王别姬》里有句话说人纵有万般能耐,终也敌不过天命。
那个少年因为我染了夸张的白发这件事最终还是被他父母知道了,他母亲开着黄色跑车来到学校,找到我,不由分说赏了我一巴掌,把我那声刚叫出口的“阿姨”打散在风里。
我想起将周密从舞蹈学校带走那天,那个送我一双芭蕾舞鞋,对我说好好跳舞的女人。
你看,她连馈赠都那样强势。
这一次她同样要带走周密,送给我的除了一巴掌,还有一句“不要脸”。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被强塞进车里的周密,从敞篷车上跳了下来,一口气冲到了我们中间,他喘着气,倨傲地昂着头:“要打你就打我吧!最好打死我,否则我是不会放弃的。”
“很好,不愧是我生的儿子,不过今天如果你不走,走的人就只能是她了。”那个女人用下巴指了指我。
我悲伤地站在那里,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周密,是的,我乞求他放过我。
终于,周密艰难地收起了张开了想要保护我的双臂,他一定是看懂了那个眼神,因为他对他妈说:“我跟你走。”
《东邪西毒》里有句台词:知不知道饮酒和饮水有什么区别?酒越饮越暖,水越喝越寒,你越想忘记一个人,其实你越会记得他。人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如果可以把所有事都忘掉,以后每一日都是个新开始,你说多好。后来有一段时间,我总是恍惚看到周密的影子——当我在舞台上比赛时,他就坐在明明暗暗的观众席里,当我在过马路时,他与我隔着几个人的位置,当我在餐厅的玻璃窗边,他就在对面的图书馆拿一本书,有几次,我喊着他的名字飞奔出去,可是,并没有什么周密,仿佛那是我的错觉。
我经过了一段很痛苦的训练,却并没能在国际芭蕾舞比赛中脱颖而出,我进入了普通的大学,在大学里交了一个普通的男朋友。
大一夏天,我和男友去爬山,男友半途接到导师的电话,抱歉地赶了回去,我决定一个人爬到山上看看日落,谁知大好的晴天忽然下了雨,我没有带伞,就在我和所有人一样想要往树丛下躲的时候。忽然有个人冲到了我身边,一件外套撑在了我的头上,他的身上有好闻的香水味,和着雨水的气息,我竟一时间没有下意识躲开,一抬头,看到了周密。
我几乎不敢相信,他会这样出现在我面前。
这个时候的周密已经比我高出一头,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贴在额头上,滴着水,样子颇为狼狈,可是他的眼睛十分明亮,明亮得失真。
我多想抬起手来去碰一碰那张脸,我怕他在我面前消失,像过往的每一次一样,在我回头去寻找的时候,他就不见了。可我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我有好多话想说,我想问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也想告诉他,我无数次看到他,可是我蠕动着嘴唇,上齿碰着下齿,说不出话来。
“你是不是很冷?我们回去吧。”他半拥着我,带着我往山下走去。我们甚至没有半句许久不见的寒暄。
山路崎岖,路面被雨水打湿,泥泞异常,我们相依着往下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让我心跳如雷思绪飘忽,在一处拐角,我脚下一滑,向后跌去,他试图拉住我,却受我的重力所累,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打了两个滚,他的身子压着我,一张脸就在我咫尺的距离,四目相对。
他没有很快爬起来,而是忽然轻轻地低下头吻住了我的唇。
那个吻绵长而生硬,甚至有些恶狠狠。
我的脸上全是黄的泥巴、湿的雨水,还有我流得不受控制的热的泪。终于,我闭着眼睛,绝望地说:“周密,我有男朋友了。”
周密将我拉了起来,他也和我一样,一脸一身的泥,表情惊慌失措得像个孩子,说:“对不起,我还是忍不住……喜欢你。”
“我……”我试着用手去擦眼睛。
“你受伤了!”他忽然紧张地抓住我的手,我这才看到上面刮了一条长长的伤痕。并不痛,可是他急得跟什么似的,蹲下去,说:“快点,我背你,我带你去处理伤口。”
当我们赶到山下时,包里的电话响了,是男友打来的。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在那个时候对周密说:“周密,今天多亏了你。我男友赶过来了,你快回去吧。”
周密愣在那里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后来那连续几个月,我总是走神,连理工科男友都说我东张西望左顾右盼不知道在想什么,可是周密再也没有出现。我们甚至都没来得及加个微信留个电话。
我们同经一场风雨,相依行过泥泞,重归了自己的世界。
再次得到周密的消息是2013年4月1日,是我大学毕业的第一年。众所周知,4月1日除了是愚人节,还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张国荣的纪念日,2003年4月1日,那个绝代风华的男人从香港文华酒店一跃而下。以后每年的这一天,大家争相追忆他,追忆那些有他陪伴的日子。
他的经典电影在城市点映,原来,距离他的离开已经十年。
我不敢跟理工科的男友说,我还想去看一次《霸王别姬》,我怕他说我矫情。更何况张国荣的黄金时代已经离我们这一代人那样遥远,若非因为小叔,我这个年纪甚至根本就不会知道他,成为他一生的粉丝。
然而就在4月1日这天早上,我无意中在朋友圈看到某土豪包场看《霸王别姬》的消息,那是一条发自某公众号有点长的推送消息,我随手点开了,里面的内容大意是土豪有个喜欢了十年的女生,女生的偶像是张国荣。在张国荣离开十周年的纪念日,这位“土豪”想请所有喜欢他的人看一场电影,后面详细地附了时间地点。
我接着往下划,意外地看到了土豪的照片,照片上的男生坐在豪车里,飞扬的金色的头发,一身的奢侈品,真像个败家子,他的五官更加立体深刻了,可我认得他,我怎么认不得他。他是周密。
1993年出生的那个少年,周密。
在有人调侃说“学弟,平遥遥比你大三岁,你知道吗?她是个思想很老派的人,你知道吗?我们都在追韩剧日剧台湾偶像剧里的明星,她的偶像是张国荣你知道吗?”时,言之凿凿地说 “我的思想也很老派,她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的周密。
我颤抖着将这篇推送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推送后面有一行小小的字,与上面的内容几乎没有半点关系,那行字写的是:十三岁我染白了一头黑发想和你变老,一生遥遥,我不悔。
我关了页面,忍不住点开,又重新关掉。
反复几次。
终于,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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