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 刘荒田
M 今年72 岁,是校花——不是一年或数年内的校花,而是“一辈子的校花”。她念大学时的校友近50 年以后还这样说:××大学建校至今,最美丽的女士是M。难得的是,她对自己的美有超乎寻常的自觉,一直小心维护,到古稀之年,依然身段窈窕,五官秀丽,出席大小宴会,一袭量身定做的旗袍,分外雍容华贵。这位美丽到底的女性家庭美满,心情快乐。
然而,M 做了白内障摘除手术以后,心情坏透了。事情是这样的:最近一次体检,眼科医生告诉她,白内障最好尽快摘除。老公和子女也劝她,她下了决心,第一次为左眼换上人工晶体。戴了三天眼罩,白天出门戴太阳镜。医生检查,认为恢复得很好。于是,右眼也做了。
十天后,她去医院。“祝贺!你的视力恢复到1.4。”眼科医生做了最后的检查。她喜滋滋地回家,先洗了一个淋浴,然后走向梳妆台。
糟糕!对面的女子是谁?哪里来的老年斑?颊下、额上突然冒出来,使劲揉,当作锅垢,却抹不掉。眼袋大核桃似的吊着,还有皱纹,又细又密,从颈部到鼻翼,法令纹如此抢眼……她眨眨眼,以为刚才的“幻象”会消失,然而更加清晰。她怀疑那就是自己。每天都照镜子,不是不服老,但多少年来,老是循序渐进的,何以此刻来个“跨越式”?终于省悟,千错万错,是去掉白内障的错。不是自作孽吗?过去,模糊是模糊点,但一切都顺眼,能将就。
她气呼呼地摔门走出去。周遭有点异样,桌面多了灰尘,地面多了垃圾,阳台多了草梗和落叶,客厅的咖啡桌上,几本心爱的书,天天都读几页的书,封面忽然多了折痕。没有一样不碍眼!她走进后院,那里栽着苦瓜、丝瓜、南瓜;刚刚抬步,就看见成千上万的蚂蚁围着根部,趋近,发现是一块面包屑。恶心!扭头不看。
回到客厅坐下,慢慢地,思绪理清了,气平了。拿起书,不用戴眼镜,五号字体非常清晰,看着多舒服。可见,手术还是值得做的。
然而,“好眼睛”带来的“不好”还是折磨着M。
邻居C 夫妇是M 两口子打麻将的搭档,一直相安无事,但昨晚在C 家打了八圈麻将,M 非要回家。老公事后问M:“什么碍着你?”M 说:“C 的衬衫太脏,胸前的斑点肯定是啃炸鸡腿时滴下的油。”“那关你什么事?”M 说:“就是看不过眼,这是对客人不尊重。”M 连带责备C 的太太对C 的外观监管不严。老公只好摇头。
M“明察秋毫”的眼睛陆续惹起一些小事端。比如,家里开派对,老朋友把烤熟的糕饼放进盘子,M 训斥人家:“用夹子不行吗?看你的指甲泥!”人家六十好几了,一脸通红。三个外孙如今见到外婆躲着走。
邻居和朋友都窃窃私语:好端端的,M 怎么变成这样?M 知道自己过分敏感的根源在于去掉白内障。她有点后悔了,但不敢说,何况没听说白内障可以“放回原位”。这一切,一家人看在眼里。一个月以后,是M 的73 岁生日。老公送来一件神奇的礼物——雷朋牌太阳镜。老公在她试戴时,当着两个女儿、两个女婿、三个外孙的面,郑重提出请求:尽可能地戴上,无论在家还是外出。M 又惊又喜,捣蒜般点头,得意地问:“我戴蛤蟆镜是不是特别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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