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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酣睡的时光里

时间:2024-05-04

席星荃

父亲酣睡的时光里

席星荃

父亲深深地陷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瘦削的头和一张狰狞的脸。

74岁的父亲可受苦了。医生要他仰躺在床上,一月之内不能坐起来,吃喝拉撒,痛苦或者幸福,忧郁或者平静,回忆或者期盼,孤独或者快乐,一切的一切都在床上进行。其实我知道,父亲只有前者,没有后者。

我默默地凝望着父亲那张脸,看见他的鼻孔里长满了又细又密的毛,如头发一样,全白了。人老了,一切都呈现萎缩趋势,唯独鼻毛茂盛得像夏天山沟里的山草,仿佛要挤出鼻孔来。父亲的嘴瘪下去,颧骨耸起来,眼睛眯缝着,偶尔睁开眼睛望什么时,里面一片混浊,像暴雨后的水坑。父亲的睫毛全掉光了,整个脸部没有表情,悲、喜、怒、希望或者失望,什么都没有。这就是一个老了的人,一个老了的人就这样归于黯淡与沉寂,还有不为人知的隐忍。

正月初二,父亲在乡下老家中了风,我一直都在侍候他,鞍前马后忙了半个月。虽然他还没站起来,但病愈的希望是存在的,便留下药品交代他按时服用。谁知我回城上班后,父亲听了二弟媳的话,信一种地方正在暗中流行的所谓基督教,把药全扔了,天天靠祈祷天主求愈求福,并一直瞒着我。我知道时发了脾气,但已经耽误了病情。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要猛地站起来,小心骨折,可父亲偏在身边没人时站起来锻炼,当即摔成髋骨折。人老了,竟有这样浑。

给父亲洗澡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胸前长满了大块大块的老人斑,形成一片深褐色的区域,从心窝向上蔓延,覆盖了整个胸部。这种黯淡的色调象征着生命正在被某种荫翳之云遮隐,它与青春的明媚与鲜艳恰成强烈的对比,我不禁悲凉起来。

父亲长期在乡下生活,无人照顾,下身极脏,我不得不咬紧牙,在毛巾上重重地打了肥皂,去湿润那一片苍老的灰白丛林。这是我第一回见到父亲的生命之根(后来给父亲装殓时又见了一次),那是苍黯皱缩、软溜溜的小坨,同样布满褐色斑块。我一擦洗,父亲就捂住脸抽泣起来。我的鼻子也立刻发酸,但我忍住了,严厉地说:“哭什么?我给你洗是应该的。”他慢慢止住了抽泣,闭上眼睛,孩子似的听话,可是我知道父亲心里仍然没有平静。

父亲要读书,我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悲伤。

父亲原来是有着英雄情结的。年轻的时候,他是村里最会讲古代英雄故事的人。他白天挖土修渠,晚上给大家讲《说岳全传》,说岳飞横枪跃马、精忠报国的故事,让我十分崇拜。现在,父亲躺在病床上,英雄情结是否也因衰老而消逝了呢?父亲要看书,或许是一种回光返照。

就这样,父亲酣睡在他一天中的绝大多数时光里,寂静的家里响着他苍老、浑浊而孤独的鼾声。

父亲,那是你的鼾声,但愿也是你的幸福……

(摘自《散文·海外版》2017年第6期 图/陈明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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