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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生活欠下的留给美

时间:2024-05-04

◎ 赵翼如

把生活欠下的留给美

◎ 赵翼如

阿婆一生缄默。多年来,我一直困惑:一个气质优雅的留洋女子,何以会悄然隐身,成为留守主妇?

家人对这件往事讳莫如深。

昔日的她,算是上海名媛,无锡的娘家和显赫的荣家是亲家。遥远的起点,是上海圣玛利亚女校,之后是燕京大学、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她在20年代就和有名的杨廷宝、赵深一起游历欧洲,考察西洋建筑。不过,她少了点可人的乖巧,多了些才情的静气。

然后呢?然后嫁人,成了“赵太太”“赵师母”。

我曾想,外婆和外公为何没有成为建筑行业的搭档,如同校友梁思成与林徽因那样?

“唉,从前说女人,都说是水做的,一旦结婚,很快就被圈成了一口井,成了围着家转的‘屋里人’。你们现在自由多了,江河湖海,哪都能随你去……”她曾对我发出这样幽深的感叹。

那个深秋,我到上海出差,顺便看望年事已高的阿婆。

在我的眼里,阿婆从前的日子过得很“资产阶级”:她总把自己收拾得清爽利落,长发盘成一髻,架上银丝眼镜,身着深色暗花软缎衣,显得极有风度。况且,在过去那个粗糙的年代,她居然还吃得那么精致,什么沙利文的糕点、烤土司、罗宋汤……可谓应有尽有。

现在,阿婆真的老了。尽管她依旧腰背直挺,头发一丝不乱,但目光好像有点收不拢。

现在,她在孤独的想象中自我回旋。

“把生活欠下的,交给美去完成吧。”这是那天她教导我的话。她还给我看了上世纪20年代新上海市市政府大楼的建筑设计图,由她和夫君共同设计,曾获当时设计方案竞赛第一名。她留有亲手设计的部分底稿,那是中国古典建筑现代化的尝试。

可是,当时的传统和家庭扼杀了她的梦,日本人的入侵,也使阿婆和夫君的生活开始漂泊不定。孩子需要成长,家庭需要操持……建筑师之梦就这样被“软禁”在屋内一角。

一个人年轻时接受的教育常常会左右其余生的行为方式。阿婆始终记得校内带尖顶的小钟楼以及钟楼里响起的晚祷钟声……学校从不限制学生在个人兴趣上的发展,她也慢慢把精力用到子女身上。值得欣慰的是,她教育出来的子女都熟谙礼节、通晓英文,后来个个成了专家。玻璃台板下有姨妈们的照片:一个在表演钢琴独奏;一个作为外交官,正与美国作家路易斯·斯特朗侃侃而谈。

我更喜欢慢慢变老的阿婆。70年代,家里收到最多的来信就是阿婆的——繁体、竖排、不时夹几个英文。那些字“长”着一脸老祖母的慈祥,且透着干净健朗。叙事也愈发家常:“钢窗的插销坏了,漏风。”“卫生间的管子滴着水。”

如今,我的工作单位恰好在民国建筑集中的南京市颐和路。在这些建筑群前,我的眼里会飘过阿婆的草图。这是男人站立起来的作品,很像猝然凝固的浪头,然而浪头的依据则是水,更是水做的女人。(摘自《有一种毒药叫成功》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图/陈明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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