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李建盛
矛盾?张力?亟待商榷的命名或艺术的思想?——关于马天羽的雕塑作品“亟待商榷的命名”系列
李建盛
法国哲学家阿兰·巴迪欧有一段讲哲学的话,在某种意义上同样适用于艺术,因为他把包括艺术也称之为“不可命名之物”,不可命名又总是在命名。他说:“今天,绝大多数的人都没有名字,唯一可用的名字就是‘被排除’,这是那些没有名字的人的名字。今天,绝大多数人都不算什么。而哲学没有其他合法的目标,除了帮助找到新的名字,使那仅仅等待我们的未知世界成为存在,因为我们在等待它。”马天羽的“亟待商榷的命名”的作品系列,便处在命名与不可命名的张力中,并成为一种“亟待命名”的艺术焦虑。这种焦虑体现着某种哲学的思考和艺术的提问,某种无从选择而又不得不做的选择。几年前,我看过他的“亟待商榷的命名”系列作品后写了这段话:“一花一世界,一菜一宇宙。我常常感叹艺术的穿透力往往甚于理性的思辨和逻辑的思考。青年雕塑家马天羽的《亟待商榷的命名》系列作品,以一种审美的灵感和情感的诉求,张扬感性的、自由的生命。”
如今,马天羽创作了更多的“亟待商榷的命名”系列雕塑作品,让我有更多的话可说。用“矛盾?张力?亟待商榷的命名或艺术的思想?”来谈论他的作品,是我深思熟虑的选择。天羽的作品和我的解读让我取了这个充满悖论的题目。我知道一些思想家和艺术家总喜欢悖论式地言说艺术。马天羽的系列作品也充满了悖论,当然也在悖论中传递他艺术地深刻思考的东西,即表达和思考那种亟待命名或用巴迪欧的话说等待我们的东西。我想,这正是这些“亟待商榷的命名”的系列作品所具有的意味之所在。
谈到艺术的矛盾、悖论或者张力,我想起了思想家马尔库塞和艺术家毕加索。马尔库塞说:“艺术沟通着其他任何语言所无能沟通的真理;艺术就是矛盾。”艺术的矛盾就在于它以一种非现实的形式表达某种超越现实的真理,一种想象乌托邦,一种不可能性,但它仍然是一种美学力量和理性思考。毕加索说:“我们都知道艺术不是真理。艺术是一种让我们明白真理的谎言,至少是能让我们了解真理的谎言。”艺术不是要证实外在的、已然存在的东西,而是说出在现实中不是真理而在谎言中却变成了真理的东西。艺术让我们以不同的眼光看世界,用不同的方式去思考世界,包括我们人类自身,让我们摆脱习惯性和庸常性,大概这就是艺术的真理和艺术的思想。
在我看来,“亟待商榷的命名”的艺术真理性悖论所表现的,不只是一种“亟待的命名”,而且是一种焦虑地等待着不得不要“商榷的命名”。他或它用一种矛盾而富有张力的方式提出这些问题:他或它们亟待什么?他或它们亟待商榷的是什么?什么东西等待命名?亟待命名的又是什么?
先看《亟待商榷的命名系列——方尖碑》。这是艺术对艺术的思考,艺术对历史的思考,也是艺术对权力的思考。我们知道,方尖碑(obelisk)首先出现在古埃及,是古埃及人崇拜太阳的纪念碑,是除金字塔以外古埃及文明最富有特色的象征,它崇高、挺拔、瑰丽,是传统纪念碑的一种形式,更是一种权力和荣耀的象征。这种纪念碑形式后来被搬运到西方国家,此后不断出现在西方世界,在罗马、在巴黎、在伦敦、在华盛顿等等西方城市都可以看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西方艺术家开始质疑这种纪念碑,出现了反传统纪念碑形式。我认为马天羽的作品表达了类似的思考。你看其中的装饰不再是记录伟大事件的文字或符号,不再是不朽金属纹饰,不再是坚固碑身和基座,那些象征着坚固、永恒、不朽的东西都被替代了,这种“替代”具有深刻的“解构”意味。因此,马天羽用具有短暂生命、容易衰朽腐烂的东西来替代。那就是贯穿其系列作品的“白菜”,白菜在视觉转换中变成一种雕塑语言,一种审美符号,一种象征所指,在这里永固不朽的东西被巧妙地解构了。你看方尖碑与底座之间的关系,就能够注意到碑身与底座之间那根细细的连接,你便会提出重大的疑问:它能够支撑起如此沉重的碑身吗?能够承载如此沉重的历史吗?你感觉到它岌岌可危,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坍塌。这是一种矛盾,一种质疑,一种审美的惶惑或颤栗。你不禁要问:它是方尖碑吗?若不是,那又是什么呢?它亟待命名。
《亟待商榷的命名系列-07》这个作品,你能明白它表现的是人类与天空。关于天空或者太空或者更大的宇宙,这里不想多说什么。但我们知道,人类离开地球进入天空的历史很短,不过百来年的历史。然而,却既让人惊叹着迷,又让人感到恐惧。它实现了人类上天的梦想,又带给我们一种深刻的忧虑。马天羽的作品让我们思考的恰恰就是当代技术发展带给人的深刻恐惧的一面,通过艺术的表现他传达了一种审美的质疑。作品是想提出这个问题:“隐形轰炸机”对人类生命意味着什么?作品用一种可见的艺术形式表现不可见的东西,用一种被表现的视觉形式传达某种隐形的东西。这种飞行物是否打破自然的宁静及其运动,侵袭我们曾经诗意无边想象无穷的世界?它可能狂暴而无情地毁坏我们人类的生命?它是可赞美的技术发明还是该诅咒的人造魔杖?艺术该怎样言说?马天羽仍然用短暂的、脆弱的而有富有自然生命的“白菜”作为艺术语言,去质疑、去解构、去思考人类技术那种所谓的战无不胜,透过这种表现短暂和脆弱的艺术语言和充满张力乃至矛盾的形象,我想,马天羽的作品体现了一种亵渎的审美或审美的亵渎。这同样是一种悖论,一种等待着思考的现实或非现实,一种未可名状的等待着的并且还需要商榷的命名,一种值得我们或者说人类应该“商榷”的命名。
艺术不是现实,而是一种想象,一种关于现实的想象,一种想象性的现实,一种关于现实的艺术言说,这才是艺术张力所具有的思想维度,艺术矛盾体现审美理性。它爱生活并思考生命。你看《亟待商榷的命名系列——美国橙》《亟待商榷的命名系列——爱国菜》。我们司空见惯,熟视无睹,从不怀疑它们的名字是什么。可在天羽的作品中,它们却发生了改变,变得既熟悉而又陌生,它们处于“提问”或“被提问”中,它们如其所是吗?是其所是吗?在“亟待命名”中,它们变得似是而非,是非而是。此时我们看不清真假,分不清好坏,不知利弊何在。这便是两个系列用艺术思考或探索的问题。美国橙怎么变成了如此的模样?转基因技术把植物体变得如此样态,难道真是这样?这究竟是艺术的谎言还是现实的真理?进而想,转基因技术进入我们的身体变成我们身体养分或基因一部分的时候,我们将会变成什么?“爱国菜”这是曾经多么亲切的称呼,曾经是与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的多么富有特殊感情的生命菜呀。然而,马天羽的作品质疑了它,它早已不是我们记忆中的曾经味觉过的那种大白菜了,作品中的爱国菜变得坚挺、粗壮、光鲜,结实、沉重、硕大,看起来像雕塑,像方尖碑或纪念碑,挺拔甚至雄伟。然而,它们却是一种扭曲的生长,一种变态的肌理,一种不得不质疑的“发明”和“进化”,也许你会由“它们”想到“我们”,这是一种不确定性的矛盾,一种不确定性的知或者未知,它亟待商榷,更不用说命名了。
天羽的作品总是在提问,也总是把我们置于提问之中。亟待商榷的命名?谁来命名?给谁命名?可能命名吗?即便命名了,能指和所指不也一样矛盾吗?艺术言说不可说之物,难道不都是一种矛盾?一种张力?一种亟待的商榷?一种亟待的命名吗?这是否算是一种艺术的思想或一种关于艺术的思想呢?我想是的。亟待命名本身不就是命名吗?不可命名之物的艺术难道不也是一种艺术?我想是或者不是。我亟待着,亟待着商榷的命名或解释?
《亟待商榷的命名——爱国菜》-01
亟待商榷的命名系列-11
亟待商榷的命名系列-07
亟待商榷的命名系列-美国橙
亟待商榷的命名系列-05
亟待商榷的命名系列-方尖碑
亟待商榷的命名-爱国菜
李建盛:北京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文化研究 所所长、北京市文艺学会会长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