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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形悟境

时间:2024-05-04

张松涛

塑形悟境

张松涛

没有手就没有人类的进化。人手的演绎使自己成为工具的制造者、控制者,并使大脑更加敏捷,大脑的完善不仅使我们的手完善,而且也完备了我们的文化。

除了大脑,手也许是人类最大财富的创造者。人类的手既有力量又非常精巧,人手既可以做繁重的劳动又能区分组织结构的细微差别,甚至可以替代盲人的眼睛。人手自动执行一些复杂的指令,演奏钢琴的音乐家和打字员的双手,和谐、优美地运动令人羡慕不已,东方神秘主义修炼参悟时的手印更使人惊奇。

人们渴望一种成就感,一种用手、用心、用意志来做事情的能力。我们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有能力去做有意义的事情,用它来体现我们的天赋,“想创造事物,重点在于创造而且在于事物,他想有一种自己已经制作出前所未有之物的感觉,不是仅仅仿拟一个实物,不管仿拟得多么精致,也不仅仅是一件装饰品,不管是多么巧妙的装饰品,而是比二者更重要、更持久的东西……,如果我们想理解这种心情,就必须回到我们自己的童年时代,回到我们还愿意用砖块或砂土制作东西的时候……。”[1]对手工技巧的留恋类似于一种乡愁般的怀旧情绪,是回归家园的寻根的心灵欲求,为飘浮的失重的精神找到了归宿,找回重心的稳定,一种还乡的踏实感。

一件艺术品的形成就是它所成的形,呈现一种特别或专门的形,不论它是绘画、雕塑、建筑或其它工艺品、日用品,都是人们心灵与手的和谐、协同工作的结果,“不但在菲狄亚斯和伯拉克西特列斯身上,而且在乡村的木匠和铁匠身上,也都存在内在理性的发展以及智性的崇高。……不是肌肉的力量或手指的灵巧,而是智性的善,而是赋予最卑微的手艺人的某种精神的完美。”[2]艺术作品通过外形呈现出来,广义上说,任何把形给予事物的人、工匠都可称之为艺术家。

《庄子》中记载一个叫梓庆的工匠在做工前的精神准备:“臣将为,未尝敢以耗气也,必斋以静心。斋三日,而不敢怀庆赏爵禄;斋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斋七日,辄然忘吾有四枝形体也。当是时也,无公朝,其巧专而外滑消。然后入山林,观天性;形躯至矣,然后成见,然后加手焉;不然则已。则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由是与!”

“道”这一中华文化的特有概念,渗入到汉民族社会的各行各业、角角落落,心静如水,波澜不惊,深沉于宇宙自然之本初。与“道”一体,贴近人类的“精神”故乡,这精神是物质的,是宇宙自然的本质。“中国传统的艺术潜心于在事物中发现,并力求从事物中将自身被束缚的灵魂和关于动力和谐的内在原则,即其被想象为一种来自宇宙精神的不可见的幽灵的‘精神’揭示出来,并赋予它们以生命和运动的典型形式。”[3]自然以及我们要创作的自然事物能从精神上加以解释,也就是说隐藏起来的精神能被我们沉思、把握、发现和解放,而使事物得以被把握的感官也得以净化。

不同人眼中的世界由于各自的经历、素养的不同而千差万别,各种认识的和意象的决定力量加入,由我们称之为直觉的这种精神能力铸造成一个统一的知觉意象。柏拉图认为,直觉是人类智慧的最高层次,因为它达到了对先验本质的直接把握,而我们经验中一切事物的呈现正是由于这些先验本质。这种直觉有时被称为灵感,灵感是一件作品的源头,而灵感在制作过程中会慢慢消褪,这时需要理性。直觉和理性是认识的基本和不可或缺的两方面之一,这两方面支撑着一切知识领域中的全部富有成效的学习创造活动,没有一方的帮助,另一方也就是不完满的。“理性,人类灵魂中一种单纯的力量或能力。并非逻辑意义上的理性,它包含一种更为深奥的生命,当我们越是力图去揭示事物的活动的幽微之处时,这种生命便越是显现在我们面前。”[4]在创作过程中,理性使我们体会作品自身的发展规律,超越纯主观,使精神靠近已知的部分,并趋向更进一步的理解,从而有新的灵感产生。

创造的过程其实是寻找的过程,寻找作品自身所应有和本来就有的实在,找到它的发展规律就感觉到了灵感的来临,一种神至而意会、游刃自如的酣畅淋漓。

“我相信雕刻家亨利·摩尔要我们站在他的作品前面时所俱备的,正是这种对于人手的魔力所制之物的独特性的强烈的感受力。摩尔从观察石头入手,他想用石头制作某种东西。他不是把石头打碎,而是摸索道路,尝试看出岩石想要‘怎样’。”[5]一件作品一经产生就有了它自身的发展规律,它也就属于自然的组成部分,我们在创造这个形时应顺应其规律,自然的规律,给予它自身应有的形,这就是自然而然的发生过程。杰克逊·波洛克在创作他的滴流作品时,有时凝视了好几个月,有时在一夜里发疯似的全部完成。他描述自己的绘画技巧:“在地上比较方便,……可以在画布四周任何一个方向画画,可以走进画中,和画面更接近,感觉自己成为其中的一部分。……我努力任由画面自然产生,只有我和画面之间失去交流时,才会变成惨不忍睹的结果,否则,我与绘画之间纯粹的融合是最单纯的意识交流,优秀的画作因此产生。”摄影师用电影胶片记录了波洛克的创作过程,可以了解他怎样与画面交流和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在空间中塑造形体的过程,更易接近自然的规律性的东西。手在三维形体上的触摸、捏塑、游走,随着形体的表面流动、转折,在塑造过程中,寻找真实的存在,它出现在空间中,就有了自己的形体。生命,近似植物的生长,作者的手只是沿着它自身规律,顺其自然,在空间中找到它本身应有的真实形体。寻找的过程需极细密、敏感的感觉,高度的精神集中,在三维空间中思索,从一点转向它的前后左右空间中形的走势。真实的存在应该是构成物体的一种和谐、自然的规律性的东西,“和谐”是一种运动而非静止的状态,在此消彼长的循环往复中,体现“和谐”的构成及平衡,结构内部无始无终的矛盾冲突转化调节,构成了宏观上的表面的平衡与和谐。

传统雕塑作品的最终完成形式不可能表现事物在时空中的全貌,只能选取一个片断、一个时空的横截面,“所谓运动,是从这一姿态到另一姿态的转变”,“在他的作品中,人们可以看出一部分已经过去的动作,同时又可认出一部分将要实现的动作”,“雕像的各部分表现着先后衔接的时间”[6]。这是古典雕塑作品形式所包含的时间概念。布朗库西的《无限柱》以同一单元的无限重复,给出了现代雕塑对时间、生命的表现方式;亚历山大 · 卡尔德的活动雕塑提供了更加直接地表现时间的方式。表现空间中成形的自然过程,在过程中体会、掌握事物,深入了解物体占有空间的自然过程,有助于我们理解事物的发展规律,更好地运用到雕塑创作中。

技术不仅仅是手上的手艺,是人与自然的相互渗透,“事物的内在含义通过艺术家的自我被不可思议地把握住了,它与艺术家的自我一道被表现在作品中”[7]。

人类因为求生存的劳作创造了技术,大脑的智慧与手的技巧的发展,使人类在与大自然的交流中发展、演进,创造着非凡的文明成果,“大地上的这些地方浸透着人的智慧和辛劳。正是历史,使自然与人的结合得以实现,结果是自然散发出的征象和意义,使她的美如花盛开,绚丽多彩。”[8]

高山端坐在平原上面

他坐在那永恒的椅子上

他的观察洞悉一切

他的讯问无所不及

读到这首诗的时候,总是想到亨利·摩尔的那件著名雕塑《国王与王后》,想象那一片荒原上矗立着的永恒的形象,就象两尊神俯瞰着脚下的大地。人的智慧成果与自然的和谐。

每个人的身上都有着理想主义的因素,希望能在人生有限的时间里把握永恒。只是在人生的浮沉中,有时会被淹没在记忆里。学艺的道路漫长而没有尽头,不知自身的修养与潜力能在这条路上到达什么样的程度,而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就只有摸索着寻找路标与方向,尽自身的能力坚持走下去。言论所能达到的,智慧所能穷尽的,也许只能限于物的范围。就在这具体的塑造、制作的劳作中来修炼自己的技术,希望能在劳作的过程中得到些感触与醒悟。

注 释:

[1][5]贡布里希.艺术发展史[M].范景中译,天津: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06:126.325-326

[2][3][4][7][8]雅克·马利坦.艺术与诗中的创造性直觉[M].刘有元、罗选民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25.65.43.19

[6]葛赛尔.罗丹艺术论[M].傅雷译,天津:天津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69.

张松涛:湖北美术学院雕塑系主任、副教授

责任编辑:雍文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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