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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无贵贱,艺有高下——从美国瓷塑《天鹅》说起

时间:2024-05-04

陈礼忠

石无贵贱,艺有高下
——从美国瓷塑《天鹅》说起

陈礼忠

雨果说:比陆地更加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加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加辽阔的是人的心灵。而中国的石涛云:笔墨当紧随时代。在我这个从事寿山石雕刻的艺人看来,任何艺术作品,无一不是作者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而产生出来的某种审美意识和人生价值观的自然流露,无一不是作者的心灵风景、思想禅房、精神巢穴、道德殿堂,或凝重、或潇洒、或豪放、或空灵的显现,是作者某种人生价值观和社会理想诗性化的展露。因此,当我渴望抒发自己直接面对这件全球知名的瓷塑美术作品《天鹅》的那种强烈的审美印象及个人的独特感受时,雨果的上述名言,像天上的云彩和伴随云彩飘然而下的一封锦书,自然而然地到了我的眼前,被我顺手牵住,如同我在案头的砚台里轻轻点了一笔尖的淡墨,有着一种暗香浮动似的欢愉与轻快。

虽然早在25年前,也就是1988年,我便知道了《天鹅》这件世界美术精品的名字,还看见过它的照片,也知道它是尼克松当年访问中国时送给毛主席的一件贵重礼品。但是,2013年初,当我在国家博物馆的展览大厅里真正看到了这件神交已久、慕名已久的美术名作时,还是如遭电击一般地感到了一种震撼,一种纯粹是被作者巧夺天工的艺术手法所征服了的精神上的震撼!如果说,《蒙娜丽莎的微笑》潜在地折射出了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新生社会阶层的一种文化自信,那么,《天鹅》这件作品所凝聚着的自然美,则立体地反映出了一种自古希腊以来,人与自然从统一走向对立、又渴求着从对立走向统一的时代审美意识,是西方人厌倦对立而渴求回归自然与和谐的一大艺术思想载体。我不清楚40余年前,尼克松访华时送这件《天鹅》给毛主席作为礼物的政治意图是什么。但是,美国总统的这件精美礼品,不仅准确地反映出了西方人追求自然美与和谐美的一种文化思想倾向,也折射出了东西方在追求自然美与和谐美上的一致性,是人类自古以来便拥有相同审美心理的又一件实物证明。正是《天鹅》身上所闪射出来的那种永恒的自然美。因为它是一种人文化了的自然之美。所以,比起真实自然中的天然之美,更有一种只可意会而无法言说的巨大魅力。它宛如一曲天籁在时空中悠悠飘荡,你在静心的聆听和观赏中,便慢慢地被其诗性化的布局设计和优美的造型旋律,一点一点地陶醉了。

我从不同角度拍摄了许多照片,当我从初见《天鹅》的激动兴奋中平静下来、回到住处之后,再来细细欣赏这件作品时,它的自然之魅力,又从局部扩散到了整体,让我又一次地感受到了一种审美上的震憾,同时也令我想到了一个问题:同样在艺术创作中追求自然美的我,今后应如何发展?

从不同角度拍摄的照片,如同一种艺术解剖,让我从不同角度,全面地看到了《天鹅》这件作品是如何从局部到整体、从微观到宏观、从羽毛到肢体,环环相扣地创造出了它的这一审美符号、审美系统、审美天地的。比如《天鹅》的全景图,雄天鹅欢畅展翅时的豪迈、雌天鹅安静抚儿时的温柔,不仅顿时让人感受到了一股来自大自然的美好生活气息,也使生活在东方国度里的我,在一种自然而然的艺术创造实践对比中,迅速感觉到了东西方艺术界某种鲜活与沉闷相对比的精神冲击。试想,别说四十多年前了,即便是在改革开放已经35年了的今天,在我们的中国工艺美术界和寿山石雕界,有多少人会跑到大自然中,去自觉捕捉这样的艺术题材与创作灵感,从而创造出类似于冯久和的《花果累累》、林寿的《稻香千里》、林亨云的《北极熊》一样的原生态艺术作品,让生活在水泥森林里的千百万民众,能够在这一类型的作品中,深深感受到艺术的魅力与大自然的无言大美,最终体会到个人生命的宝贵和人生的社会价值?比如,我在欣赏雄天鹅欢畅展翅和雌天鹅温情抚儿的姿态时,不禁从专业的角度发出了由衷的赞叹:要非常非常传神逼真地捕捉到这一形态,作者不知道要在实践中细心观察多少回、在创作中探索多少回,才能够将雄天鹅的“曲颈向天歌”、雌天鹅的“低头温柔”模样,活脱脱、栩栩如生地呈现在我们这些观赏者的面前?再如,当我将镜头聚焦于雌天鹅的眼神和雏鹅的眼神时,我不仅读到了“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的意境、读到了“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抚儿亲情、读到了“舔犊情深”的禽界诗话,而且,还读到了老庄哲学崇尚自然的这一审美理念,在大洋彼岸所相遇到的20世纪的知音!

在为《天鹅》这件世界美术精品书写了这么多的礼赞之词后,又一实质性的问题,令我进一步思考:美国人用普通的陶瓷能够创造出艺术附加值如此之高的艺术精品,我们这一代中青年雕刻艺术家,能不能用普通寿山石也同样创造出可以和《天鹅》相媲美的一流艺术作品?因为在我看来,这不仅仅涉及到行业的繁荣兴旺,涉及到行业的可持续发展,更涉及到一个行业能否真正创新,一个国家的工艺美术行业能否真正创新,乃至一个民族的审美创作心态能否不被金钱和陈腐思想所困扰、侵蚀、腐化而日渐走向没落的重要问题。

学者王小舒说得好:只有始终保持着审美心态的民族,才可能拥有自己的第二青春。对我们从事各种雕刻和中国寿山石雕行业的艺人们来说,王小舒的这一学术观点,应该成为我们的座右铭。提倡“石无贵贱”的我,早就把这一学术观点视作个人进行艺术探索的标准与圭臬。正如我反复提及的,自从几年前,在巴黎卢浮宫看到那些用普通石头所雕刻出来的人类艺术精品时,我便暗暗自问:用普通寿山石能够雕刻出同样可以摆放在卢浮宫来展览的艺术精品吗?一晃几年过去了,现在,我可以肯定地说讲:这是完全可能的!关键在于,我们的艺术思想能否从逢迎市场、崇拜金钱、追逐虚名浮利这一生存环境中气定神闲地走出来,从而坚定地向艺术殿堂的台阶一步一个脚印地攀登上去,最终为这个行业的百年繁荣兴旺,真正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而我,之所以多年来执着坚持这一创作理念,乃是因为我清楚地看到,改革开放35年以来,随着国家经济的繁荣兴旺、国力的增强、人民生活水平的日益改善与提高,世俗社会的恢复和发展,本已沉潜了多年的腐朽没落思想毒素,不仅大有死灰复燃之势,而且,还在暗暗地影响着我们国家的精神生活与艺术创造实践活动。从行业角度看,最最突出的,莫过于资源已经面临枯竭的中国工艺美术行业至今依旧深陷“唯材料论”的现实困境,不知道如何从技艺创新上去找出路,不知道如何从创造作品的高附加值上去找出路,不知道如何从开拓作品的营销网络上去找出路,而只知被动地适应市场。比如,我们中国寿山石雕行业,截止到目前为止,从业人员高达20多万人,仅仅在福州,就有20多个专业市场,产业规模不可谓不大,超过以往任何黄金岁月的发展水平。但是,从题材和内容这两个方面看,在我们的寿山石雕市场上,占统治地位的作品,依然是神佛仙道一类的传统作品。若是不看看周围的社会环境而单看作品,你会以为今天的中国依然还是中世纪时期的中国。虽然说,传统的文化与习俗要给予尊重和爱护,然而,作为一个资源濒临枯竭的艺术创造行业,若真如此因循守旧、自制牢笼,一直这样走下去,哪怕再外有一座寿山在福州出现,也是要被挖空耗尽的。正因如此,忧心忡忡的我,才不厌其烦地提出和呼吁“石无贵贱”这一艺术创新口号,希望国家和社会能够真正重视这一严峻的问题,从而让中国寿山石雕行业能够拥有一个可持续发展的未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古人亦有诗云:“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而我,常常怀着一种深深的担忧:正如唐宋之后猛禽文化日渐衰落一样,我们的寿山石雕文化,在若干年后,会不会也像猛禽文化的消亡一样,慢慢地在我们热衷“跟着市场走、跟着金钱走、跟着名贵石头走”的现实大趋势之中,让我们这个行业的许多人,包括天赋很高的优秀艺人,也渐渐地变成了一锅“煮在温水中的青蛙”,最终,在浑浑噩噩的生存状态中,一一死去?!学者茅海建说得好:“中国的现代化一日不实现,鸦片战争的意义一分不会减!”从这一专业学术眼光讲,在当今中国,一切从事艺术创造活动和生产优秀精神产品的人,无一不是为了民族兴衰在自觉参与打一场新的鸦片战争!这是因为,如果没有这样的战略思想和战略眼光,他是不可能以一种“慎独”的精神状态来顽强坚守自己的艺术精神家园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默默地坚持着,并且不断地鼓励、激励自己不要动摇,正是想在国家和民族所面临的这场新的“鸦片战争”中,能够通过自己的个人努力来为行业和社会踏踏实实地做一些事情,从而不辜负这个伟大的变革时代对我们这一辈人的恩宠与厚爱。

如果说,眼睛是人的心灵之窗,那么,艺术作品则是艺术家们的心灵风景。从终极意义上讲,这是一片比陆地、比海洋、比天空更加辽阔的心灵风景。而爱德华·马歇尔·波姆(1913——1969年)的瓷塑《天鹅》,正是这位“毕生踏遍欧美著名山林,细心观察鸟类习性,创作了大量以禽鸟为作品题材”的伟大艺术家的不朽心灵风景。

这一价值和意义上讲,从艺近三十年来,我孜孜不倦地朝拜中外艺术殿堂,孜孜不倦地从唐诗宋词元曲中吸取审美灵感,孜孜不倦地从姊妹艺术门类中学习借鉴技法与经验,正是为了像油画家那样,能够用五彩斑斓的艺术颜料,一点一点、一块一块、一片一片地涂抹自己的心灵风景,进而悄然完成从一名工艺美术匠人到寿山石雕刻艺术家的角色转换,最终希望在中国寿山石雕的历史长廊里,独具个性地留下自己的艺术背影。如果说,《春声赋》《春日》《家·天下》《守望》《呵护》《长厢厮守》《出水芙蓉》等作品,称得上是我的代表作,那么,《春声赋》的五彩缤纷、丹凤朝阳、百鸟争鸣,《春日》的凝目沉思,古木森森,舔犊深情,《家·天下》的目光炯炯,极目远眺,蓄势欲动,《守望》的忧思眺望,枕戈待旦,面壁修行,《呵护》的同心同德,一心一意,心无旁鹜,《长厢厮守》的相濡以沫,同床同梦,窃窃私语,《出水芙蓉》的亭亭玉立,娇羞无语,一尘不染,则以“赤橙黄绿青蓝紫,我持彩链当空舞”的艺术手法,将我师从冯久和大师以后所积累下来的花鸟题材创作经验,既淡定从容、环环相扣而又丰富多彩、浓淡相宜地梳理了一遍,从而描摹出了我不大同于他人的一片心灵风景画图。最终,为我过去近三十年的从艺实践,非常形象地做出了一个阶段性的审美总结,让我能够通过这一艺术创造阶段经验得失的全面盘点,而在更高的思想层次上,寻找到了“百尺竿头,更上一层楼”的创新路径。

通过网上网下的信息搜索,我得知:瓷塑《天鹅》由美国新泽西州波姆陶瓷艺术中心烧制。该中心的创始人爱德华·马歇尔·波姆(1913-1969年),是美国著名的生物学家和鸣禽硬瓷烧制大师,毕生踏遍欧美著名山林,细心观察鸟类习性,创作了大量以禽鸟为题材的作品。大型瓷塑《天鹅》是其晚年的杰作。作品成功地将天鹅繁衍、哺育和爱抚后代的神态形姿,塑造得惟妙惟肖。大小天鹅、花木草虫无不栩栩如生,相映成趣,呈现出安谧、和平的优美意境,堪称塑、雕、色三大技法完美结合的艺术佳作。其创作动机是借表现艺术和自然之美,表达对人类和平的祈望。第一件瓷塑天鹅在华盛顿隆重揭幕时,因工艺卓绝而誉满美国,并开始在世界各地巡展。不久,第二件作品在波姆陶瓷中心诞生,并作为馈赠毛泽东主席的礼物随同尼克松来到中国,表达了美国人民希望与中国人民和平共处的美好心愿。

1972年2月21日,美国总统尼克松访问中国。尼克松对这次访问非常重视,除了派安全特别助理基辛格博士和先遣组来华磋商访问事宜外,他对访问细节也作了精心的安排。临行前,尼克松和夫人翻阅了不少介绍中国的书籍,学用筷子,还专门学习了中文。他特别吩咐秘书要选好赠送毛主席的国礼。经过多次精选,尼克松选定大型烧瓷天鹅艺术品作为珍贵国礼。天鹅是很受美国人民喜爱的吉祥、淳朴的动物,传说它能给人类带来幸福和好运。《天鹅》这件作品,表达了美国人民希望与中国人民和平相处的美好心愿。

世界级著名瓷塑美术作品《天鹅》的迷人魅力,像雷电一样震撼了我的审美情怀,那么,爱德华·马歇尔·波姆这位艺术家兼生物学家,“毕生踏遍欧美著名山林,细心观察鸟类习性,创作了大量以禽鸟为题材的作品”的人生轨迹,便是让我产生醍醐灌顶之思和茅塞顿开之悟的突破点。实事求是的说,无论是像我一样的艺术晚辈,还是像冯久和大师、林寿大师、林亨云大师这样的雕刻艺术家前辈,从本质上来讲,同样都是潜心追求自然之美与艺术之美的载体。只要仔细观察和分析一下,从近代以来的三、四辈中国寿山石雕艺人的创作历程和心灵风景中都不难看出,中国寿山石雕之所以能够做到每一代人都有出类拔萃的继承者和将其发扬光大的出色人物,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这些艺术创造者和实践者,都是首先在生活在大自然中捕捉创作灵感和选择创作题材的。这那些耳熟能详的普通生活,一旦和艺术家的艺术创作联系在一起,一个打通古今中外艺术创作史的思想真谛的客观规律,就在我们的面前横空出世了。这就是:只要你深入生活,到大自然中去捕捉天地之间的无言之大美,并且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孜孜不倦地努力探索与实践,那么,你创作出的作品,一定会闪射出一种让天地为之动容、为之喝彩的艺术特色,从而在艺术创作史上留下自己的脚印。冯久和大师的《花果累累》是这样,林寿大师的《稻香千里》是这样,林亨云大师的《北极熊》也是这样。如果说,上述几位大师的经典作品,是会在天地之间永放异彩的一代名作,那么,自然之美与艺术之美的浑然天成,就是这几位大师作品的主要艺术价值和时代审美特色。哲人说得好,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如果不是《天鹅》这件世界级瓷塑名作的不经意的提醒,我在观看到作品《天鹅》之后的那一刹那,还真不容易一下子便想透彻了一个问题,这就是:攀登世界艺术圣殿的一级级台阶,不是铺设在孤芳自赏的个人艺术工作室里,而是铺设在人迹罕至的高山峻岭、江河原野中。只有慧眼独具的人,才能够在那里寻找到艺术创作的不竭灵感,并且创作出不朽的艺术精品。

郑板桥说:画竹需要心中有竹。为了克服时间、空间与个人审美意志选择上的矛盾,在每年必须外出采风几次之外,我想通过自己养鹰、自己植养荷花、自己伺弄花草的生活方式,来间接地培养自己观察、熟悉、了解大自然事物之细微变化的良好习惯,从而与天地之间的无言大美,能够长期保持一种因地制宜的审美接触。《天鹅》的作者,能够毕生踏遍欧美著名山林,我辈中国艺术家,只有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认认真真地去做一些向大自然学习、向生活学习、向艺术沃土学习的小事情了。

而我希望自己能够认真地做到这一点,还是为了能够诗性化地描摹个人的心灵风景,从而为创作出新的艺术作品,一丝不苟地描画出一条属于个人的审美文化风景线。而且,我还把这一审美习性的培养,当作个人自觉朝拜艺术圣殿的一种文化自律行为。

陈礼忠:寿山石雕刻艺术家

责任编辑:李松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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