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 文/张 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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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张 楚
张 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收获》《十月》等刊。著有中短篇小说集《樱桃记》《七根孔雀羽毛》《夜是怎样黑下来的》等。曾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人民文学》奖、《中国作家》大红鹰文学奖、林斤澜短篇小说奖等。
焦虑和不安在抵达丛溪庄园时才消失。
在北京机场我把手机丢了,里面一千七百多张尚未倒出的照片和一千二百个没有备份的号码让我在飞机上一直懊恼。懊恼是没用的,这是小偷对一个拖延症患者最得体的惩罚。在夜里坐车奔往赋春时,我的心才渐渐安静下来。窗外一水的黑,我闻到了树叶和稻田的清香。在这个时节,在这样的夜晚,北方平原只有干冽的风,以及风咆哮过的声音。我仿佛坠落在春天里了。而我是如此喜爱春天。这种感觉在抵达丛溪庄园时越发浓烈。当我安置好行李,从阁楼上看着窗外的枫树时,一种莫名的欣喜蔓延至身体每个角落。红枫在橘黄色路灯下,将影子安然地映在白墙壁上。
又见到诸多老友。繁华老师依然神采飞扬,师东老师依然亲蔼如故,王干老师依然风雅,哲贵依然僧侣般澄净,畀愚的眼睛依然细小如蚪;只有弋舟胖了许多,烟似乎抽得也更凶。这些酒徒凑在一起,夜宵肯定是免不了的。此地的菜是辣口,但并不蛮烈,下酒倒是正好。我喜欢在陌生之地与旧友吃夜宵。不管我们说什么,不管我们做什么,不管我们喝吐了多少次,都不会有人嘲笑,这种安全感会让我们把小饭馆的啤酒全部干掉。当然在酒桌上我们很少谈论文学,即便谈了,酒后也遗忘。不过,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欢愉,真是能顶好几个寒冷的冬夜。
那晚睡得沉,阁楼下是条河,恍惚听到水的潺潺声。大抵是笑着入眠的。
上午是《青年文学》颁奖典礼。张炜先生获得成就奖,梁晓声先生颁奖。
最佳新人奖得主是杨怡。这是个经历有趣的女孩,在美国读了几年大学,又回故乡的小镇做公务员。她的小说鲜活灵动,有着难得的文体自觉。
弋舟获创作奖。我觉得把国内任何一个奖项颁给这个勤奋的兰州人都不过分。下午睡了半天觉。在冬天的春天里睡午觉,真是奢侈。
晚上在宾馆吃夜宵。“三清女子文学会”的几个学生也来了。“三清女子文学会”可能是中国最牛的文学社,会员上千且只收女性文学爱好者。会长毛女士朴实憨厚,跟我一样在国税系统工作,办文学社只是源于美好的文学梦。他们有本刊物叫《三清媚》,仔细翻了翻,发觉真是才女如云,各个文字雅致清洁。那天晚上我们一直在聊文学和生活的关系。其实我觉得这还真是个重要问题。遇到过很多写作者,一直处理不好二者关系,弄得自己困窘,又对文学心生睚眦。其实道理也简单,只有穿暖吃饱才有心思创作。毕竟这不是杜甫生活的年代。
一直聊到很晚,《青年文学》执行主编张菁女士脸色蜡黄,原来是这几日劳累过度闹了胃寒。看来,做个文学杂志的掌门人着实不易。
那晚依然睡得沉。水声之外,又听到野鸟鸣。想,若是到了春天,这个叫赋春的地方,会不会要美疯了?
十一月三十日
细雨。与婺源当地的文学爱好者座谈。孟繁华先生谈到,文学应该有人性的理想主义,让人读后去拥抱生活,而非拒斥生活。哲贵和弋舟都认为,在写作中既要关注细碎而富有诗意的生活细节,也要关注辽阔的、公共层面的思想问题。其实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那就是我们这些已经到了中年的所谓“七〇后”作家,该如何去面对、去书写对这个斑驳复杂的世界?
会后,我们去了赋春镇的严田村。这是我见过的最美村落。徽式建筑,古树流水,穿行在人家,仿佛回到宋朝,如若再开得几树杏花就更好。严田村号称“进士村”,据说自宋以来出过二十七个进士。村里农人忙时甩开膀子干农活,闲时就在田头读圣贤书。在一户农人家,看着自天井落下雨水,雨水落在水缸里,落在花草里,落在沟渠里,也打湿了暗仄的墙壁。我不禁想,这样的乡村才是真正的乡村吧?朴素的生命,浸润在朴素的雨雪中,头上三尺不仅有神灵,更有星空和宇宙。
在都市,如今到处是烟瘴之气,人心里存的也只剩下欲念,除了不能心安理得地呼吸,也未能心安理得地生活;或者说,我们的生活,跟我们祖宗的生活相较,是多么粗鄙拙劣。
从严田村出来,又去了鸳鸯湖。倒真见到上百只鸳鸯齐飞。晚宴时雨大起来,我跟孟繁华老师、王干老师要从景德镇坐飞机返回,也未敢贪杯。临别时婺源文友张诗燕送我一个颇重的根雕。我拎它上了飞机,又下了飞机。尽管穿了毛衣和羽绒服,下飞机时仍被寒风打透,骨头似乎也要裂开。北京的夜晚总是鬼魅妖冶,让人心惶惶然。我拖着行李走在人行道上,立时怀想起那个叫作赋春的地方,也不足为怪了。
诗歌
【汉诗·地方主义】
⊙风漫过/东 涯
⊙女性书/微 紫
⊙老四的诗/老 四
【诗星人】
⊙大象/于 坚
特邀栏目主持:谷 禾
作为“孔孟之乡”的山东,在我的阅读记忆里,并非诗人辈出的地方。纵览中国古典诗歌的历史长河,为后人所熟知的也不过辛弃疾、李清照、张养浩等寥寥数人。相比杜甫、李商隐、白居易们竞相争辉的中原腹地,确乎略显逊色。这当非彼时的地理因素所能解释的。“孔孟之乡”,最讲究的是“礼”,长幼尊卑自不必说,直到今天,有客来吃个饭,都要分出个主宾副主宾主陪副主陪来,久之,人的思维也不自觉地“礼”化了,而天马行空的诗歌却一向忌讳条条框框,给我等留下如此印象也不足为怪了。
但新世纪肇始,山东诗歌却焕然一新,呈现出千帆竞发的繁荣,一大批实力诗人脱颖而出,屡获各种诗歌奖项,备受诗界推崇和读者喜爱。这里的东涯、微紫、老四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东涯面海而居,抬头就能看见大海,推窗就能听到涛声。她的诗既忠于现实,也忠于自己的内心,带着潮湿和盐味,每一行都和大海建立了密不可分的关系。她是以大海作为参照,来观察和思考世界,又尝试通过诗,来冲破大海对自我的羁绊。如“这个时节,需要以海浪的节奏/从时光中脱胎换骨。”如“不安的灵魂在不眠的海上/拒绝停息。破碎是我——/船舶是我。礁石,海岛,风,甚至一个人/沉默的姿态……”如“就像我们——被痛苦切割的伤痕里/堆满了盐晶体——在黑夜/也会发出光芒”。对生命相依的大海,东涯是矛盾的,纠结的,但归根结底是无限挚爱的。她的诗就在这一节点上生成并迎着海风灿烂。
微紫的《女性书》让我仿佛重新看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翟永明、伊蕾们的复活。但说到底,复活从来是一个伪命题,对写作者来说,重要的是你是否做出了个性鲜明的思考和回答。微紫不是女权主义者,她所书写的乳房、爱欲、身体等元素,关联的是“爱,羞耻,失落,愤懑,悲痛,绝望”,更是在性别维度上的个体生命的寻找和突围。一方面,她是燃烧的——“亲爱的……我用我的肉体爱你/用火咬住你,用一生,用腐朽之前/火蛇在身体内部和皮肤表层窜动/啊,我无法忍受,我需要一个陶罐/用于坍裂,爆破,用于盛放远古那瞬间绽放的星星/啊,请渗透我……”但另一方面她又清醒地认识到了最后的唯一结局——“爱到最后/就是爱到死亡”。她像一个不合时宜的孤独者,一遍遍地追问,又独自穿越。
相比两位七〇后的女诗人,八五后的老四虽然活得并不轻松,但对于底层的艰难,他愿意以幽默和自嘲去解脱。他在《黄河》一诗里这样写道:“到了夏天,我就坐在河边/等待水变清后供我饮用/我等了三个月,又等了十年/水依然是黄的/随着水到了渤海,海也是黄的/看一眼头顶的天空,北方也是黄的/看一眼自己,我的悲伤也是黄的。”老四的幽默和自嘲,让人读过后,内心泛起的更多的却是绵绵的苦涩。作为长者,我希望生活中的老四们是积极的、快乐的,果真到了“除了射向天空的眼神/再也没有飞翔的可能”的地步,也要尝试长出一对翅膀来,毕竟,天空还蓝在你眼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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