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期刊杂志

姥姥的枣树

时间:2024-05-04

王 丽

1

姥姥家的院里有棵枣树,皴裂的树皮,苍劲的枝干,凝重的树色,透着岁月赋予的沧桑。我不知它究竟种植了多少年,从我记事起它就华盖如云,是棵老枣树了。

姥姥没有儿子,这是她一辈子的痛。她说我母亲之上原有个姐姐的,生得伶俐乖巧,很得家人喜爱。多年之后,姥姥说起她的时候,眼睛里仍放着光芒——她比你娘长得俊。可是她三岁上得了重病,没多久就夭折了。几天后姥爷出门干活,刚生下我母亲的姥姥一个人在家,大雪封门的冬夜,寒风呼号成凄厉的哭喊,思念与失女之痛煎熬着姥姥,彻夜不眠。翌日,不顾正坐月子的身子,抱起我娘,踏着没膝的积雪投奔到老姥姥家去了,就这样月子里中了风寒,便只育有我娘一个孩子。

我出生的时候,她的妯娌、邻居的大姥姥幸灾乐祸地往我家扔瓦片,很露骨地隔着墙头骂:“绝户家还能生出儿子来?”姥姥只有忍气吞声,好在娘后来生了我弟弟,她才逐渐扬眉吐气起来。

但姥姥并不嫌我是个女孩,她喜欢在老枣树下给我梳辫子,用木梳蘸了清水,很细心地编发辫,嘴里还念叨着:勤梳勤捋,长成马尾;不梳不挠,长成狗毛。身上簌簌落着黄色的枣花,树上不知哪来的蜂群嗡嗡闹着,我眯着眼睛,眼前细碎的阳光闪烁成金星点点,姥姥手中的木梳缓缓穿过我的头发,我舒服得直犯困,像一只慵懒的小猫,轻轻抚摸它便会串起满肚子的呼噜。

2

父亲是姥姥的上门女婿。早年间,在闭塞守旧的乡下,倒插门无疑是受排斥的异族,淘气的小孩子也欺生。刚踏进校门第一天,班里几个调皮的小男生先知先觉般熟知了我的底细,放学后便追着我戏谑地大喊:外户子!外户子!在他们的追骂里,我只好缩了身形,贴着墙根像只胆小的老鼠一路逃奔。

回家后,我向姥姥哭诉,姥姥没有说话,慈爱地摸着我的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次日放学,我忐忑不安地望着追随其后的小男生,跑到学校门口,猛一抬头,树影婆娑的柳荫下,竟站着姥姥,矮胖的身材伫立在树下,显得稳健,挺拔。“姥姥!”我惊喜地跑过去,姥姥将目光投向那几个伺机寻衅的小男生,或许是她舐犊情深般的表情震慑住了他们,他们一阵风似的散去了。

刚过七月十五,枣子朝阳的一面开始泛红,我与弟弟妹妹便扯着树枝眼巴巴地盼。接近中秋,姥爷的枣竿往树头上一打,便圆了我们解馋的梦。

慢慢的,我们像是成熟后的蒲公英,飘离家园,奔向田野。老枣树老了,枣越来越少,可是每年中秋或是春节回家,姥姥总是把早已包好的鲜枣、干枣或是醉枣放进我的包里,塞得满满的。有时碰到村里的老人来串门,姥姥会向她们展示我买给她的东西,一件衣服或是一双鞋,一脸满足地笑:“终是我从小带大的,买的都合适。”那些老人像秋后枣树上的叶子,一阵秋风便会萧萧落掉几片,几度春秋后,找姥姥拉呱的老人越来越少了。

3

秋阳普照的枣树下,我把《老夫老妻》念给姥姥听,她仔细扫过那陌生的字行,仿佛重温着与姥爷共度的时光,很认真地说,她听明白了。其间曾因为孩子我与婆婆小有芥蒂,姥姥就事论事:“只有自己明白事理,捋清了路向,才能写得让别人看了也明事理。”枣叶簌簌落在头顶,敲打着我的心。

最近,姥姥的眼更花了,做针线不戴花镜引针就看不到针眼。她却执意要为我做件棉袄。说先前做的没有时下秋衣片的穿起来舒服。可是姥姥不知,我自从不上夜班就很少穿家做的棉袄了。我不忍违拗她,只是嘱咐她不要太累。娘说,那是姥姥想给我留个温暖的念想。她的话让我鼻子泛酸,这还是我健壮的姥姥吗?八年前,她还能在我回家时,用驼过我的背背着我的儿子很灵便地穿越马路,快活地朝我跑来。

我跟姥姥说,年底我们就能住上大房子了,我会再接她去住一段时间,那是一楼,再也不会担心爬不到六楼了。姥姥说很想来看看,只是忧心自己的身体,怕给我们添麻烦。看着她萎靡的眼神,与枣树皮一样的褶皱,我真想一头扎进拉扯我们长大的姥姥怀里,天真地劝慰不让她老!但又怕会徒增她的脆弱,于是笑着说,搬了家她以后去公园就近了,只有一条马路的距离。

入夏,所有的植物都在葱茏地生长,刺槐、紫荆或者枣树,但姥姥家的枣树却没有泛绿。本家的舅舅因为用姥姥的宅基地翻盖新屋,嫌它碍事,就伐掉了。为此,姥姥哭了一场,说孩子们回家再也没枣吃了,并自卑地想到自己命里无儿遭人欺负……接到母亲的电话,我心痛了好久。

我想回家告诉姥姥:我心目中的老枣树永远郁郁青青,枝繁叶茂;如姥姥心目中的小毛妮,永远只是个孩子。

免责声明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