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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竞生:民国“爱情专家”的失败爱情

时间:2024-05-04

施立松

那个春天在“性学”博士张竞生看来,乱红飞花,莺歌燕舞,都是淡淡的惆怅。没有爱情的春天,总是薄凉的、空洞的、失落的,何况是留学“浪漫之都”法国巴黎八年,邂逅了无数“浪漫的事”之后。倩影渺渺,两手空空,北京的春天把年过而立的他,绊了个趔趄!

这天早晨,北京大学教授张竞生,就着吹面不寒的杨柳轻风,意兴阑珊地吃着“营养”早餐,一杯牛奶、三片面包,外加一份报纸。爱情,在不经意间来临了。

《北京晨报》副刊上登载的一则故事吸引了张竞生。一个叫褚松雪的女子,自述自己为逃离哥嫂安排的包办婚姻,几经周折从遥远的浙江嘉兴逃到山西阳高,在穷乡僻壤的县立女校担任校长的经历。其间,褚松雪多次请求扩充校舍,但都因经费不足而搁置。她只好向县长打报告请人把菩萨塑像搬出庙堂,腾出庙堂充当教室。褚松雪撤掉菩萨、打倒偶像的做法在当地引起轩然大波。

张竞生眼前一亮:这不就是中国的娜拉吗?他内心波涛汹涌,推开窗子,对着远天,仰头高歌长笑。就是她了!张竞生没有犹豫,立刻提笔给褚松雪写信,赞赏她的行为,称她是中国的奇女子。

收到张竞生的来信,褚松雪又惊又喜,一遍又一遍地读信,兴奋得整夜睡不着觉。茫茫人海,独自颠簸在世俗的惊涛骇浪中,虽无惧怕,却也有难以言表的孤独无助,张竞生这不期而至的同情、理解和支持,让她觉得老天如此厚待她。张竞生是她特别崇拜的人物,在她心中,堪称高山仰止,她非常赞同他的爱情定则。张竞生在给她的信中说:“你打倒了有形的偶像,你比我更勇敢!我正在和许多无形的偶像宣战。我们既然是打倒偶像的同志,应该做个朋友。”从此,两人书信往返,十分投机。

一次,褚松雪在信中告诉张竞生,她是个性格刚烈,慷慨激昂的人,她不仅敢于打倒偶像,而且喜欢革命,在十多岁时,她就在上海与社会党人有过来往。信中还夹有一张个人照片,照片上的褚松雪,独立窗前,目光悠远,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张竞生十分惊讶,又颇为欢喜。因为他本人就是一个老革命党。他参加过同盟会,见过孙中山,策划烟台独立时还差点遇难。志同道合,褚松雪对张竞生由敬佩转为崇拜,并引为知音。

他们在信中无所不谈,谈人生、谈学问、谈爱情、谈家庭。谈到婚姻问题时,褚松雪直截了当地表示,她不想结婚,她认为婚姻就像蜗牛的壳,是一种负累,但她愿意与一个志同道合的人过情人生活。张竞生深受法国浪漫主义爱情观的影响,崇尚“情人制”,褚松雪的想法,正契合他意。一对旷男怨女,一拍即合,迅速坠入爱河,且彼此相期以超凡脱俗,自然率真,不拘泥于俗道。

不久,在张竞生的帮助下,褚松雪考取了北大国学门研究所的研究生。他们同居了,过上了甜蜜浪漫的情人生活。不到一年工夫,褚松雪已是山鸡变凤凰,逐渐活跃于北京的政界和学界,张竞生彻底被褚松雪迷住了,并多次向她求婚。每次都跟她大谈柏拉图的理论:“最好的男人必须与最好的女人尽多地结合……最好者的下一代必须培养成长。”再强硬的女人,面对一次次情真意切的求婚,内心也是柔软的。终于,1924年秋天,这对向往情人制的“奇男怪女”,在礼堂按西方仪式,携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婚后,他们夫唱妇随,琴瑟和乐,出双入对,共同参与社会活动,北大同仁称他们是超出世俗的、情投意合的新式夫妻。有一次,夫妻联袂赴天津向大专学生演讲。张竞生的讲题是《冒险的美趣与快乐》,褚松雪的讲题是《离婚问题》,她侃侃而谈:如果女方对离婚后的前景有疑虑,男方不妨先给女方介绍一位相匹配的男人,替他们撮合,及至他们恋爱成熟,原来夫妻的离婚问题也就迎刃而解。台下的听众面面相觑,举座愕然,唯独坐在主席台上的张竞生,为妻子的大胆放谈鼓掌叫好。

张竞生是学哲学的,但对性学的研究情有独钟。关于爱情的讨论挨了批评,不仅没有吓退他,反而增强了他斗士一样的决心。1925年冬天,张竞生在报纸上公开向世人征集性史资料,并编辑出版了令人瞠目结舌的性资料实录《性史》第一集,其中第一篇《我的性经历》的作者“一舸女士”,就是他的妻子褚松雪。当时的她全力支持丈夫事业。《性史》的出版无异于在张竞生身边扔下重磅炸弹,一时间,前所未有的口诛笔伐、讥讽谩骂,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他袭来。很快,《性史》被视为“洪水猛兽”,予以查禁。张竞生声名狼藉,被人戏谑为“大淫虫”,他的人生道路也为此发生逆转。此时的北大,曾容得下陈独秀,也容得下封建遗老遗少,唯独容不下一个讲性的人。张竞生付出了身败名裂的惨重代价,与主张在教室公开做人体写生的刘海粟、唱《毛毛雨》的黎锦晖被称为“三大文妖”。

1926年,被北大解聘后,迫于形势和生计压力,“臭名昭著”的张竞生孤身到了上海,与友人合资开办了“美的书店”。他主张让生活成为人类在自然中一场永不谢幕的自由狂欢,编辑出版《性育小丛书》,丛书封面上印有从巴黎公开出版物上取来的艺术裸体女像,这在当时是非常新鲜大胆的。丛书定价低廉,书店又大胆雇佣年轻漂亮的女店员(那时上海的商店里都还没有女店员,“做生意”也还是男性的职业),因而购者踊跃,丛书前所未有的畅销。可惜,不久他就被诬传雇佣妓女贩卖淫秽书刊,书店被迫关门。

事业受挫,张竞生将一颗心全放在褚松雪身上,然而,“爱情专家”犯了一个严重错误,他自恃帮她入学、供她读书、为她养家,他的爱情就装进了保险箱。他却没有想到,特立独行的褚松雪,岂能容忍平凡平淡、细微琐屑的婚姻生活,甘当一个“贤妻良母”?从国外留学归来后,张竞生对现实的政治问题丧失了兴趣,褚松雪恰恰相反。她热衷政治活动,有自己的人生理想,她这样期许自己和同伴们:“要锻炼坚强的人格,养成自肆力与创造能力,培养进取精神和耐苦的习惯,使人人有完全独立的人格与创造环境的能力,然后可以同恶社会奋斗,而不致被彼打败了。”北大浓郁的人文环境和活跃的新文化思想,既丰富了褚松雪的国学素养,也给她打开了一扇通向新世界的大门。当张竞生沉浸在构建中的“美的”乌托邦时,霹雳从天而降,她不辞而别了!这对奇男女的美满婚姻,仅仅三年,就走向穷途末路。

褚松雪的离去,使张竞生遭到致命的打击,他常自嘲道,我这样一个在欧洲情场上节节胜利的爱情专家,居然在爱情上一敗涂地,这真是莫大的讽刺!并在《新文化》上发表了题为《恨》的文章,痛斥褚松雪抛夫别子离家出走,将“她屡次对他的假伪欺骗尽情托出,大大骂她一顿”。

这段爱恨情仇,在他和她的生命史上,划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创痕,留下了终身无可弥补的遗恨。褚松雪与张竞生分手后,投笔从戎,参加国民革命军,曾被授予上校军衔。移居台湾后,虽不乏优秀追求者,但为爱子计,她坚持独身,终身未再嫁。她晚年执笔写回忆录时,绝口不提张竞生,其心痛心伤可想而知。

编 辑/惜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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