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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护:玩大了家族,玩死了自己

时间:2024-05-04

王者觉仁

公元556年农历十月,西魏帝国的实际统治者、一代枭雄宇文泰猝死于北巡途中。由于担心几个儿子过于年轻,缺乏军功和政治号召力,宇文泰不得不在临终之前,把朝政大权交给了他一向赏识的侄子宇文护。

宇文护,自幼“方正有志度”,从少年时代起便追随宇文泰征战沙场,屡立战功。宇文泰经常赞叹他:这孩子“志度类我”!多么崇高的评价。弥留之际,宇文泰把宇文护叫到榻前,说:“吾形容若此,必是不济。诸子幼小,寇贼未宁,天下之事,属之于汝,宜勉力以成吾志。”

作为关陇集团(以西魏的八柱国十二大将军为首的势力集团)第二代中的佼佼者,宇文护虽然受宇文泰栽培已久,且奉遗命辅政,但资历和功勋毕竟不如西魏八柱国这一批“老一辈革命家”。宇文泰死时,尚存的八柱国除了宇文家族外,还有五家。宇文护深知,仅凭宇文泰的口头遗命,自己肯定镇不住这些元勋大佬,所以,必须在他们中间物色一个政治同盟和利益代言人,才有可能顺利执掌权柄。

宇文泰死后数日,未及下葬,西魏高层便匆忙举行会议,商讨新的执政人选。不出宇文护所料,其时“群公各图执政,莫肯服从”。不过,早在会议之前,宇文护就已私下取得五柱国之一的于谨的支持,与他达成了利益共识。因此,在会上,于谨不仅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一番力挺宇文护的声明,而且屈尊俯就,当场向宇文护叩拜如仪,宣誓效忠。众大佬见状,不管心里服不服,表面上也只能做做样子,跟着于谨行叩拜之礼。于是,宇文护正式接过宇文泰的权柄,成为西魏王朝的实际掌舵者。

然而,关陇集团的高层博弈并没有就此终结,而只是刚刚开始。

对于晚生后辈宇文护的强势上位,五柱国的反应各不相同:于谨最先倒向宇文护,第一时间与他结成了利益聯盟;李家和侯莫陈崇的态度不甚明朗,属于骑墙派;赵贵则是最坚定的反对派,“自以元勋佐命,每怀怏怏,有不平之色”;至于独孤信,则更有理由对宇文护心生不满。

首先,独孤信和赵贵一样,自认为跟宇文泰是平辈,所以对宇文护的专权揽政“皆怏怏不服”,不愿向其低头;其次,也是更重要的,独孤信曾经在宇文家族继承人的问题上,与宇文泰产生过矛盾。独孤信的长女嫁给了宇文泰的长子宇文毓,在独孤信看来,宇文毓理所应当是继承人,一旦宇文家族代魏自立,他独孤信就成了国丈,在朝中的地位将无人可以比肩。然而,独孤信却忘记了一点:宇文毓虽是长子,但宇文泰的嫡子却是年少的宇文觉。而宇文泰为了防止独孤信将来以外戚身份揽政,便把继承人的位子给了宇文觉。在这件事情上,独孤信虽然没有当面表示不满,但内心的失落可想而知。如今,宇文觉一旦在宇文护的拥立下登基,就意味着宇文毓从此与皇位绝缘,作为丈人的独孤信自然不会有好心情。所以,尽管独孤信不像赵贵那样怒形于色,可他对宇文护的不满却是不言而喻的。

元勋集团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让宇文护意识到,纵然辅政大权已经到手,却不等于可以从此高枕无忧。而且,从法理上讲,八柱国同朝为臣,相互之间属于平行关系,其他柱国并不必然要对宇文家族唯命是从。当初大家拥护宇文泰,是因为他的能力、功勋和威望确实无人企及;如今宇文泰已死,宇文护要想彻底驾驭诸位大佬,不仅实力不足,更缺乏制度保障与政治上的合法性。因此,宇文护现在最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宇文泰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篡魏。

只有篡夺西魏皇权、建立新朝,宇文家族才能名正言顺地凌驾于其他柱国之上,而宇文护也才能以摄政大臣的身份雄踞关陇集团的权力之巅,并长久把持帝国的实际统治权。

公元557年正月,宇文护逼迫西魏恭帝退位,扶立宇文泰世子宇文觉(时年16岁,是为周孝闵帝)登基,正式建立了北周帝国。

同日,宇文护以明升暗降的手法,表面上把李弼、赵贵、独孤信奉为三公,实际上却取代了独孤信的大司马(相当于国防部长)之职,把兵权牢牢抓在了手中。紧接着,宇文护又采取了分化瓦解的手段,引五柱国中的于谨、李弼、侯莫陈崇共同“参议朝政”,把他们拉进了自己的阵营,同时把反对他的赵贵和独孤信排除在了权力核心之外。

宇文护拉一派、打一派的做法,进一步激起了赵贵的愤怒。赵贵旋即与独孤信密谋,准备发动政变除掉宇文护。到了约定日期,赵贵打算动手,但生性谨慎的独孤信却感觉时机不成熟而阻止了他。不料,政变密谋不知何故竟被时任盐州(今陕西定边县)刺史的宇文盛获知,宇文盛立即入京告发。宇文护遂先发制人,在赵贵上朝之时将其捕杀,并以同谋罪名罢免了独孤信的职务,将其勒归私第,不久又逼令其在家中自杀。

赵贵和独孤信之死,意味着宇文护已经举起了铲除政敌、杀戮立威的屠刀,这对于以独孤信为首的势力集团显然是一个极端危险的信号。此刻,无论是久经宦海、政治经验丰富的元勋大佬,还是初出茅庐的关陇集团二代,唯一的生存策略只能是韬光养晦,谨言慎行,夹起尾巴做人。

然而,总有人愿意冒着杀头诛族的危险,贸然挑战宇文护的权威。

就在独孤信被逼自杀的短短数月后,功高勋重的李远家族,便再次因密谋反对宇文护而遭到残酷清洗。李远是西魏十二大将军之一,此时已升任柱国,早年长期追随独孤信征战沙场,是独孤信手下的得力干将。当初,宇文泰在继承人问题上当众逼迫独孤信表态,就是这个李远挺身而出,用巧妙的方法帮独孤信化解了危局,称得上是独孤信最重要的亲信之一。

独孤信死时,李远正坐镇弘农(今河南灵宝市东北),远离朝廷,原本是不会轻易被宇文护瞄上的,可不幸的是,他有个儿子叫李植,几年来一直在宫中担任机要职务,属于皇帝近臣。而在宇文护正大力铲除异己的时候,置身于权力中枢无异于置身屠刀之下—李远的家族之祸,便是因李植而起。

宇文护总揽大权,少帝宇文觉只是个傀儡,这样的局面令李植无法容忍。因为皇帝无权,像他这样的年轻侍臣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因此常愤愤不平。终于有一天,李植及同僚再也按捺不住,便一起向少帝进言:“护自诛赵贵以来,威权日盛。谋臣宿将,争往附之,大小之政,皆决于护。以臣观之,将不守臣节,愿陛下早图之!”

少帝宇文觉虽然是被宇文护拥立的,但生性刚烈,不愿受人摆布,对宇文护的专权也心怀愤懑,一听此言正中下怀,遂命李植等人暗中部署,准备找机会除掉宇文护。李植为了加强政变集团的力量,又把计划透露给了一个侍臣吴光洛,打算拉他入伙。可李植万万没想到,吴光洛其实是宇文护安插在宫中的眼线。

很快,宇文护得到密报,立刻采取措施,将李植等人外放为地方刺史。他没要这几个年轻人的脑袋,并不是一时心软、手下留情,而是想引蛇出洞,把所有可能参与政变密谋的人引出来,最后再一网打尽。

李植被贬后,同谋者大为恐惧,遂仓促制订了一个政变计划,准备以少帝名义召集全体高官入宫赴宴,然后在宴会上一举诛杀宇文护。可是,计划刚刚定下来,吴光洛就第一时间报告了宇文护。宇文护随即命令禁军统领,以开会为由将密谋者召集起来,然后悉数逮捕,关进宇文护私宅。

同日,宇文护派兵入宫,胁迫宇文觉逊位,并迎请宇文毓入京即位。满朝大佬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发表异议,最后只好异口同声地说:“此公之家事,敢不惟命是听。”

数日后,密谋者全被诛杀,宇文护征召李远、李植父子回京。李远自知此行凶多吉少,犹豫多日,最后还是秉着“宁为忠鬼,不做叛臣”的信念慨然入朝。宇文护当着李远的面,命李植與宇文觉当廷对质,于是政变密谋就此公之于众。李远本来以为儿子是被冤枉的,至此才知他不但不冤,而且还是政变主谋,顿时绝望。宇文护当即下令,将李植和三个成年的弟弟全部处死,逼李远自尽,又将李远兄弟及其子嗣的官爵一律免除,贬为庶民。

同年九月下旬,宇文护诛杀废帝宇文觉,拥立宇文毓登基,是为周明帝。

宇文毓登基之时,已经是个24岁的成年人,且从18岁起,在多地担任地方行政长官,并取得了良好的政绩和声望,“治有美政,黎民怀之”。因此,无论是从人生阅历还是从政治经验来看,宇文毓都完全有条件履行统治者的职责,亲手打理北周帝国。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宇文毓越来越年长,宇文护“辅政”的必要性与合法性必然会遭到质疑。

到了宇文毓即位的第三年,朝野上下“还政于君”的呼声渐起,宇文护迫于时势,不得不“上表归政”,把大部分权力还给了宇文毓,但仍把军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帝始亲览万机;军旅之事,护犹总焉。”

北周建国之初,君主不称皇帝,而称“天王”,且不设帝王年号。宇文毓亲政不久,便“遵秦、汉旧制,称皇帝,建年号”,以此方式为北周帝国的历史掀开了新的一页;稍后,他又颁布诏书,晋封了当时北周最重要的一批宗室成员和元勋重臣的爵位,且将其食邑全部加至一万户。

宇文毓的上述举措,显然意在巩固皇权,彰显皇恩,提升其个人的统治威望。人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假以时日,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皇帝必将从宇文护手中收回所有的权力。对此,宇文护当然感到了莫大的恐惧。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并重新夺回执政大权,宇文护断然使出了撒手锏。

北周武成二年(560年)四月,宇文护授意在宫中负责膳食的心腹,将毒药投进糖饼呈给了皇帝。宇文毓吃下后,立刻病倒。弥留之际,宇文毓料定是宇文护下了黑手,遂口授遗诏,宣布把皇位传给弟弟宇文邕(宇文泰四子)。

宇文毓没有把皇位传给儿子,显然是希望宇文邕有朝一日能够铲除权臣,树立皇帝的绝对权威。四月二十日,宇文毓驾崩;次日,18岁的宇文邕登基,是为周武帝。

次年,北周改元保定,宇文护如愿以偿,再度总揽朝政,独专大权。

对于宇文护的弑君之举,北周的元勋大佬们嘴上不说,可人人心知肚明。对此,侯莫陈崇尤感义愤。尽管宇文护摄政后,侯莫陈崇曾一度投入他的阵营,但眼见宇文护两度弑逆,在专权自恣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侯莫陈崇便再也无法容忍了。

保定三年(563年)正月,侯莫陈崇随从武帝北巡,但不知何故,天子一行忽然在预定日期之前连夜赶回了长安。朝野大感蹊跷,议论纷纷。侯莫陈崇对左右说:“我最近听术士传言,晋公宇文护今年流年不利;天子车驾今夜突然回京,肯定是因为晋公死了。”

此言一出,不啻于一条爆炸性新闻,一夜之间传遍了长安城。但问题在于—宇文护根本没死。这下麻烦大了!武帝深感震惊,赶紧召集高层官员开会,当众斥责侯莫陈崇。侯莫陈崇自知口无遮拦闯下大祸,只好惶恐谢罪。可是,即便武帝有心救他,也拦不住宇文护的屠刀。当日,宇文护便派兵包围了侯莫陈崇的府邸,逼令他自杀。至此,五柱国被悉数搞定。

武帝宇文邕自即位以来,表面上甘当傀儡天子,对宇文护尊崇备至,实际上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随时准备夺回权力。当然,权倾朝野的宇文护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要想除掉这个根深势大的权臣,不仅需要足够的实力,更需要足够的勇气和智慧,否则就有可能重蹈孝闵帝和明帝之覆辙。

尽管对手十分强大,宇文邕的能量却也不容小觑。史称他自幼“聪敏有器质”,稍长更是“性沉深,有远识”,所以父亲宇文泰很早就对他寄予厚望,曾当众说过:“成吾志者,必此儿也!”而长兄宇文毓在位时,也对他极为倚重,“朝廷之事,多共参议”,所以临终前才会把皇位传给他。

事后来看,宇文邕显然没有辜负父兄的期望。从他18岁即位到设计诛杀宇文护,中间整整隔了12年。在这漫长的12年中,宇文邕始终采取隐忍之术,韬光养晦,示人以弱,从而彻底麻痹了宇文护。直到天和七年(572年),经过漫长等待的宇文邕才等到了一个铲除宇文护的机会。

这个机会缘于宇文护阵营的分裂。

宇文邕有个弟弟叫宇文直,虽然跟他是一母同胞,但很早就投靠了宇文护。五年前,宇文直在一次对陈作战中失利,被宇文护撤了职,之后一直没有被重新起用,遂对宇文护怀恨在心。天和七年春,不甘心被长期闲置的宇文直暗中向宇文邕献计,劝他诛杀宇文护。宇文邕意识到时机成熟,遂召集心腹侍臣与宇文直一起密议。

这年三月十四日,宇文护从同州返回长安,照例入宫觐见宇文邕。平时,宇文邕为了表示对宇文护的尊崇,总是以家人之礼相待。每当宇文护入宫,宇文邕也总会跟他一起去拜见太后。这天,宇文邕照旧对宇文护嘘寒问暖,随后便拉着他的手前往太后所居的含仁殿。一路上,宇文邕长吁短叹地对宇文护说:“太后年纪大了,却喜欢喝酒,我怕她伤了身子,屡加劝谏,可她就是不听。兄今天入宫,还请帮我劝劝她老人家。”说完,宇文邕从怀里掏出一份《酒诰》(西周时期,周成王亲自撰写的戒酒文告),让宇文护照这个念给太后听。

宇文护当然不知道这张《酒诰》就是他的死亡通知书,遂一口答应。进殿后,宇文护对太后行完礼,就掏出《酒诰》煞有介事地念了起来。宇文邕悄悄绕到他背后,突然举起一把玉圭,狠狠砸在了他的后脑上。宇文护一声闷哼,当即倒地。宇文邕赶紧把佩刀递给身边的宦官何泉,命他砍杀宇文护。怎奈宇文护平日威权太盛,何泉拿着刀哆嗦了半天,竟然砍不下去。这时,躲在内室的宇文直纵身而出,一刀砍下了宇文护的脑袋。

当天,宇文邕便下令捕杀了宇文护在京的四个儿子、五个弟弟及一干党羽。至此,被宇文护把持了16年之久的朝政大权,终于回到了刚过而立之年的武帝宇文邕手中。诛杀宇文护后,宇文邕下诏历数了他的斑斑罪状:“内怀凶悖,外托尊崇……志在无君,义违臣节。怀兹虿毒,逞彼狼心,任情诛暴,肆行威福,朋党相扇,贿货公行……遂使户口凋残,征赋劳剧,家无日给,民不聊生……”

从诏书上看,宇文护几乎就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可谓恶贯满盈、一无是处!然而,平心而论,宇文护对北周帝国的贡献还是相当大的。我们应该看到,宇文邕把他妖魔化的目的,是为了确立皇帝权威,而事实上,从一个旧王朝的官二代到新王朝的顶级权臣,宇文护完成的绝不仅仅是他个人的事业和功勋。在追求权力的过程中,宇文护客观上开创了北周王朝,完成了宇文泰的遗愿,并且尤为重要的是,以铁腕无情的手段瓦解、重组了关陇集团,把宇文家族与其他家族的上下级关系变成了“君臣关系”,从而确立了宇文家族对集团内各大家族的绝对领导权。

毋庸讳言,在宇文泰时代,关陇集团是宇文家族最重要的创业资本,但是到了北周开国之后,关陇集团中那些元勋大佬的存在,对新兴的宇文皇室显然是一大威胁。所以,宇文护对关陇集团的分化、瓦解和清洗,主观上固然是为了巩固其个人的权位,但客观上却让北周帝国完成了从“部落山头制”向“中央集权制”的转型,从而确保了宇文皇室在关陇集团中的统治地位。

从这个意义上说,宇文护并未辜负宇文泰赋予他的“勉力以成吾志”的使命,也绝对算得上是宇文家族的一大功臣。然而,尽管宇文护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但过度膨胀的权力欲望最终还是害死了他。他把宇文家族从西魏的“臣”变成了北周的“君”,给了整个家族至高无上的地位,可惜他却始终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一再弑君,擅行废立,其结果必然是遭到皇权的反噬。

编 辑/惜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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