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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孩子看不住铁打的江山

时间:2024-05-04

范 军

站在历史大规则的背后,审视一个王朝的走向或者说宿命,细心的人们经常可以看到一些关键的节点,以及依附在这些节点上的关键人物。

当然,对秦王朝所走过的若干节点来说,它的起点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它决定了终点会停在哪里,甚至以一种怎样的方式停住。

没错,是出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一他在这个王朝开始的时候,就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记。尽管很多年之后,几乎没有人知道那个叫嬴政的孩子拥有怎样的童年,更没有人会将他的童年和一个庞大无比的帝国命运做一个相关的联想。但是事实就是这么简单,简单得就像太阳从东方升起,在西方落下一样——当秦帝国的命运交给一个从小心理有阴影的人去掌控时,孤独的孩子注定看不住铁打的江山。

一切不妨从头说起。

嬴政的心理问题

秦始皇嬴政的童年充满了不安全感。因为他生来就是个人质。他的父亲子楚在秦赵关系最为紧张的时刻被作为秦朝的人质留在了赵国。若干年后,子楚在赵国娶妻生子,这才有了小人质嬴政。

嬴政当然知道他的祖国是秦国,但却不可能回去看一眼。因为他是一个人质。

从小,他就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从小,他就有低人一等的感觉。

这是一种很痛苦的感觉。

如果这辈子,他终生被质押在赵国的话,这种痛苦将陪伴他一生。不过仅此而已,不会造成更大的危害,因为他毕竟只是一个人质。

但是命运的翻云覆雨之手此时伸向了他——吕不韦出现了。吕不韦命中注定要将这个孩子的命运和一座江山的命运绑在一起。

不过,吕不韦没有想到的是,他自己的命运。也被这个孩子给主宰了——若干年后,他成了秦始皇嬴政的阶下囚。当然这是后话。

吕不韦其实只是个商人。在这个世界上,商人有很多,但吕不韦是个非同寻常的商人。

他问父亲:如果能拥立一个国君上任,可获利多少呢?

父亲告诉他:其利千万倍,不可计也。

于是吕不韦抓住商机,开始行动。他以金钱开道,先后运作子楚和嬴政回秦国,又耗巨资运作子楚成为秦国国君。

吕不韦成功了,他果然获利千万倍,成为秦国的宰相。

这时的秦国,仅仅是战国七雄之一,国君庄襄王子楚在做了多年的异国人质之后乍登大宝,惊惧之余唯处处小心谨慎,只求安安心心过好下半辈子,哪有什么统一中国的宏愿;嬴政当时只有十岁,不爱说话,整天只拿惊惧的眼神四处看,谁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有吕不韦在四处圈地,发着狠地要将失去的损失夺回来。

一切的迹象都表明,此时的秦国只是个平庸的国度,看不出有任何发达的可能。

三年后,子楚死了,嬴政继位。但很快他就发现,大秦江山名义上是他的,实际上却是吕不韦和太后的。

该拿的主意他们替他拿了,不该拿的主意他们也替他拿了。

因为他还小,只有13岁。13岁的嬴政孤独地站在大殿中间,看所有的人在忙碌,为自己忙碌,以大秦的名义。他想为大秦忙碌,却不知从何忙起。

13岁真的太小。13岁是个任人主宰的年龄。

嬴政只得等待,等待是他的宿命。在沦为人质的日子里,他在等待,现如今,他还需等待。

春天花会开,秋天叶会落。盛衰荣辱是天道,也是王道。

嬴政22岁的时候,他终于结束了自己的等待。

这一年,他发动宫廷政变,罢黜了宰相吕不韦,软禁了他的母亲——一个绯闻缠身的太后,从而将秦国的命运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此时的秦国人心动荡。因为嬴政不仅发动宫廷政变,还发表了一篇《逐客令》,意图将所有的外籍谋士、官员赶出秦国,让秦国成为秦国人的秦国,这是嬴政强烈的安全渴求。

看来外籍高官吕不韦的所作所为真的让嬴政心寒了。虽然没有吕不韦,嬴政这辈子肯定不能坐上王位,但事关一个国家的安危荣辱,嬴政还是决定采取门户清理行动。

就在此时,吕不韦的门生李斯上了一篇《谏逐客令》,苦口婆心地告诉嬴政,秦国600多年来之所以能逐步变强,靠的就是外籍谋士、官员的富国强民之策。从秦穆公时的百里奚、蹇叔到秦孝公时的商鞅,再到秦惠王时的张仪、甘茂,秦国走向强大的每一个节点上都有外籍谋士、官员的大智慧。现如今大王下《逐客令》,这等于是把秦国的大智慧拱手送人啊,凡是圣明的君主都不会做这样的蠢事的。

李斯的《谏逐客令》用语辛辣,他又是吕不韦的门生,同时也是外籍谋士(嬴政曾拜他为客卿),所有这一切都让时人担心:这个不知趣的家伙会不会人头落地呢?

谁也没想到,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嬴政此时却表现出了难得的容人之量。他不仅取消了《逐客令》,还封李斯为廷尉,同时重用大批外籍谋士、官员,为秦国随后进行的统一中国行动汇聚了足够的“外脑”。

看来青年嬴政的心理问题仅仅是强烈的不安全感,而他的老成、忍耐与宽容在此时恰到好处地浮出了水面。这样的品质在战国其他六雄中是很少见的,家国命运的天平在悄然间倾向了秦国,那么秦国最终能抓住这次机会吗?

虽然若干年后,残酷的事实多次证明嬴政的心理问题还有残暴、多疑、自卑等诸多方面,但起码在其执政17年之前,嬴政的负面心理问题被隐藏得滴水不漏。这个存在心理障碍的青年处世低调、待人诚恳,他非常有耐心地吸纳着那些对他成就霸业有用的人才。

比如尉僚。尉僚是来自大梁(今河南开封)的兵法家。尉大兵法家擅长“用间”,主张以金钱开路,离间其他六国的君臣关系。尉僚认为,这样的作为远比流血作战要有效,成本也来得低。嬴政笑了,他非常欣赏尉僚的理论,觉得此人是个奇才。嬴政为了笼络他,和他同衣共食,但尉僚却吓得逃跑了。因为从嬴政的相貌中,尉僚看出了一个豺狼的影子——此人内心残忍、无情而寡恩啊,用得着你时,可以当爷一样供着,一旦功成,一脚踢开是轻的,送你上西天那几乎是题中之义。尉僚跑了,但嬴政诚恳地把他找回来,强烈地向他展示一个君王的老成、忍耐与宽容,最终尉僚还是选择了乖乖为他卖命。

比如王翦。王翦是一代名将,嬴政曾经对他有所轻视——秦国攻楚之前,王翦曾提出非60万人不可为,嬴政觉得他太保守,让他回家养老。李信及蒙恬则表示带20万大军就可南征,嬴政高兴了,就让李、蒙二人带上20万大军上路了。但很快嬴政就不高兴了——20万大军被打得屁滚尿流。嬴政这才明白,名将就是名将,轻视名将就是轻视自己的国家。他带着一脸诚恳和满腔悔意来到王翦家乡,向王翦谢罪,并成功说服王翦再次出山,带上60万大军杀向楚国。

但是王翦的眼光非常了得,和尉僚一样,他一眼就看穿了嬴政深埋在骨子里的残暴、多疑和自卑——别看这个君王一脸诚恳,真的把60万大军交给自己,他能放心吗?于是王翦在临出发前一再请求嬴政赏赐他庄园田地以作养老之需。有部将不解,说王大将军寸功未立,为何急着讨赏呢?王翦慨叹:我这哪是讨赏啊?我这是在表忠心,在讨自己死后的丧身之地啊!

嬴政笑眯眯地接受了王翦的请求,什么都不

点破——为达目的,这个年轻的君王什么都可以忍。甚至,他可以没有自己的底线——从人质到君王,人生的大开大合都已经历,还有什么底线需要坚守呢?也许只有天下一统吧。

天下一统,异乡也就成了家乡。那个遥远的赵国将会成为大秦王朝的一个郡县,曾经的人质之辱也就一朝洗清了——这应该是青年嬴政抚平心理创伤的最好药方,也是他最后、最隐秘的人生底线。

但嬴政什么都不说,他只是安静地、低调地做着他认为应该做的一切。一如童年时的他,在那些风雨如晦的日子里所做的那样。

麻烦来了

天下终于一统了,在一个王者的自尊心和虚荣心被短暂地满足了之后,嬴政痛苦地发现,麻烦来了。

那些立有战功、手中握有雄兵的将领们要求封地,并顺理成章地成为诸侯王。但他们不明说,而是请丞相王绾为他们代言。王绾对嬴政说,现在的天下太大了,燕、齐、楚等地离我们国家的首都是如此遥远,设立诸侯王实行有效的属地管理,国家才能长治久安。

但李斯立刻反对,李斯告诉嬴政,分封诸侯建立各大小诸侯国,是国家乱之根源。为什么会有战国的混乱时代,原因就在于西周以来实行的诸侯分封制。诸侯王的权力大了,国君的权力就萎缩了。殷鉴不远,大王可要三思啊。李斯建议,实行郡县制,把全国划分为36郡,一切权力收归中央,实行中央集权,大王对这36郡实行直接管理。

嬴政听了这两人的意见后犹豫不决。他当然明白这两人都各自代表了其背后的利益阶层。立有战功、手中握有雄兵的将领们与大秦的外脑——大批外籍谋士、官员开始争利了。这平衡怎么搞?这国家怎么领导?伤脑筋啊。

如果倾向前者,诚如李斯所说,殷鉴不远,各诸侯国为了自己的利益势必要大动干戈,新一轮战国纷争将不可避免,如果倾向后者,那些立有战功、手中握有雄兵的将领们会不会心存不满,现在就反戈一击,自立为王呢?特别是王翦,手上有60万大军啊,要是杀回咸阳来,那一切都完了。嬴政突然觉得自己不够谨慎,几乎把一个国家的军队都交给一个陌生人去率领——这是最大的冒险。

最后,嬴政还是采纳了李斯的建议,对这个国家实行中央集权。这个曾经的人质事实上并不惧怕冒险。既然生来就是个人质,那就不可能不冒险——只有冒险才能突围,只有冒险才能有一线生机。

当然嬴政所担心的一切到最后并没有发生。这个世界上,循规蹈矩的人是大多数,敢于冒险的只有一小撮。立有战功、手中握有雄兵的将领们虽然无奈,但也只能宿命地接受这个被后世称作秦始皇的人的安排。因为秦始皇喜欢安排一切,他不仅安排了当下的朝政时局,还安排了他千秋万代的子孙前程——他假设他们为秦二世、秦三世、秦四世、秦五世……秦N世。秦始皇真心以为,大秦江山将永世长存,因为他首先尝试了世界上最先进的制度——中央集权制。一切都收归他的掌心,一切都可以一手掌握,江山再大,那也是一轴长卷山水画,打开与收拢只需提纲挈领。提纲挈领者谁?他秦始皇是也。以一人掌控千万人,以一人掌控万千江山,这才叫丰功伟业,这才叫名至实归。

但嬴政没有想到,从此以后,他的帝王生涯就在路上了。《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在一统天下后的第二年,36岁的中年皇帝秦始皇就开始了他的巡视天下之旅。在他生命的最后九年间,秦始皇对他的国家进行了四次巡视。这样的巡视是充满艰辛的,因为交通工具并不发达,道路也不好走,更要命的是国家还不安全。始皇二十九年(前218年)时,秦始皇在东巡至博浪沙时遇刺,差点受伤,始皇三十一年时,秦始皇在帝都咸阳巡视也受到了袭击。

秦始皇的辛劳还不止于此。《史记·秦始皇本纪》还记载:“天下之事,无大小皆决于上,上至以衡石量书,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什么意思呢?这是说秦始皇的工作量极其巨大,每天批示的文书就重达120斤。

这就是以一人掌控千万人,以一人掌控万千江山的代价!如果实行分封诸侯制,秦始皇何至于如此东奔西走?!各大大小小的诸侯国自然会替他分担大大小小的政务。但嬴政在此时依旧。表现出了良好的心理素质——这一切结果都是他自己选择的,他愿意默默承受。

帝国的诡异气质

接下来的几件事让这个新兴的帝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气质:

一是修阿房宫。后人很难理解秦始皇为什么要修这么一座大而无当的宫殿。也许是秦始皇的代偿心理在起作用——我巡视天下这么辛苦,回京了得有个让我绝对放松的地方。当然这仅仅是猜测。不过这座宫殿的宿命似乎也昭示了一个王朝的命运——几年之后,项羽一把火烧掉了这座长达300里,光廊道长度就有80里的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大宫殿。大火连烧三个多月才将它烧干净。

二是修长城。修长城一个直接的原因是燕人卢生受秦始皇指派去海上找仙人,以指点大秦的国运,结果卢生带回来一句箴言——“亡秦者胡”。按秦始皇的理解,这个“胡”应该是指北边的匈奴。于是为了阻挡匈奴可能的进攻,秦始皇下令修建长城,并将原赵、秦、燕、魏等国的城墙连在一起,从而使一个庞大的帝国画地为牢——一方面秦国不再具备700年来生生不息的王道和霸气;另一方面,修长城要大兴土木,其劳民伤财之举为一个帝国的“猝死”埋下了伏笔。但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秦始皇当时并没有看到这一层警示。在宿命的道路上,这个性格复杂、充满自信的皇帝以人定胜天的决绝心态大步向前走,一如他四次横跨整个中国的巡视。

三是焚书。焚书事件缘于大秦帝国一次最严重的政治斗争。秦始皇为了向天下展示大秦帝国的伟大成就,宴请了齐鲁一带以淳于越为首的儒学博士70余人,并请他们对时局发表看法。秦始皇此举当然是想听好话,没想到淳于越不知趣,他以殷、周两朝的长治久安和当前的时局作对比,批评中央集权累了皇上却不能治理好国家,希望秦始皇痛下决心,废除中央集权制,重新恢复分封诸侯制。秦始皇听了这些心里很是不爽,他请李斯评估此事。李斯一想,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啊,必须给予无情打击!于是他建议秦始皇对此类学者借古讽今的事不可小看,因为它会动摇一个王朝思想统治的基础,并进一步左右民心,从而造成对王权的损害,因此有必要实行严厉的思想统治。李斯建议,除了史官保存的书以外,秦纪以外的书应该全部烧毁,不用烧毁的书只限于医药、卜筮、种树之类:秦始皇照此实行了,一个王朝终于只剩下一种声音、一种态度,秦始皇和李斯都以为,江山稳固了不少,但是他们没有想到,暗涌正在出现,正在悄无声息地冲刷着大秦江山最薄弱的部分,而他们对此却一无所知。

四是坑儒。坑儒事件可以说全面暴露了秦始皇性格当中残暴、多疑、自卑等诸多负面因素。那是在焚书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年;一个阳光晴好的午后,秦始皇心情很好,因为他要在阿房宫中加建“始皇登天台”,当然关于具体的技术工作,秦始皇是不懂的,他虚心请教半仙卢生该怎么做。卢生告诉他,皇上的日常所居以及行为千

万不要被他人知道,这样不死的仙药才能顺利求得。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秦始皇对卢生的话那是深信不疑。他开始不信任任何人,甚至李斯也不被他信任,这让卢生感到惶恐不安。真是祸从口出,祸从口出啊,关于秦始皇的隐私,他卢生知道的不比李斯少,秦始皇现在喜怒无常,会不会在求得仙药后的某一天,突然心血来潮要处死他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知情者呢?卢生害怕了,他找其他儒生抱怨此事,并且说像秦,始皇这样心胸狭窄、复杂多变的性格,再加上每天超负荷的工作,要想长命几乎是不可能的。

卢生没有想到,他的抱怨很快为他引来了杀身之祸。秦始皇得知这一切-后,震怒异常,他派御史审问了与卢生有涉的儒生。结果这些儒生互相告发;最后竟引出了460多个儒生与此案相关。秦始皇下令把他们全部都坑杀了,他要让地球人都知道,凡是获悉他秦始皇隐私的人,都得从地球上消失。这就是震惊一时的坑儒事件。

坑儒事件发生后,人们仿佛看到了长着另一副面孔的秦始皇。这个秦始皇是如此狰狞,以至于让人不敢靠近他。只有他的长子扶苏,为着大秦的江山社稷着想,劝他以仁治天下。特别是在天下初定、民心不稳之时,如此作为,恐生激变。但是扶苏很快也领教到了父皇的狰狞,他被发配到边疆,而且还美其名曰监督蒙恬的北征军团。

孤独者之死

如此一来,秦始皇更孤独了。在大秦的天下,他是一个孤独的统治者,也是一个孤独的行走者。统治是他的宿命,行走也是他的宿命,这个叫嬴政的中年男人带着深刻而沉重的心理创伤,孤独而落寞地行走在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没有人为他疗伤,他也不以为是创伤。秦始皇以看守大秦江山为己任,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麦田守望者。

每行走一地,秦始皇必要刻石为证。这些刻上文字的石块既是留给当世的,也是留给后世的。秦始皇是想向世人表明,当年的那个人质早已经死了,现在的他,是全世界最雄心勃勃。最有作为的男人。历史也确实记录了秦始皇的那些壮举。《史记》有载:

始皇二十八年:峄山刻石,泰山刻石,琅邪刻石。

始皇二十九年:芝罘刻石,芝罘东观刻石。

始皇三十二年:碣石刻石。

始皇三十七年:会稽刻石。

但最后,这个有刻石癖的男人再也刻不动了。因为他病了。

病的根源是天上掉下来一块陨石。

一块刻有文字的陨石。

上面据说刻着七个大字:始皇死而天下分。

这块陨石掉在遥远的齐国东郡地区,秦始皇没有亲见。

所以他不知道这是神灵所刻还是有人在搞鬼。

但毫无疑问,这件事情的后果是极其严重的。大秦的老百姓开始议论纷纷,多数人相信这是神灵的启示,从而对大秦江山还能存在多久持怀疑态度。

唉,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秦始皇不再刻石——当威权不再有说服力时,刻再多的石头又有什么用呢?

他长叹一声,病从中来。

他也确实该病了。江山如此沉重,心灵如此孤独,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但是巡视的队伍依旧浩浩荡荡,依旧威风八面,只是人们并不知道,在深深的辇车里头,屏风背后。一具不久于人世的躯体正兀自虚弱地支撑着。他在作出最后的安排,对国事,对身后事。

秦始皇下令,那个被发配到边疆的长子扶苏立刻监督蒙恬的北征军团回咸阳准备丧事,以备不测。这既是秦始皇的谕旨,也是他的遗嘱,因为他实在支撑不了多久了。他几近昏迷,他是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把这谕旨交给身边的宦官赵高。

赵高当然明白秦始皇的意思,但他更明白一点,从此以后,麻烦大了。大秦的江山将注定风雨飘摇。

因为这件事情的逻辑不对。秦始皇明知,作为宦官的赵高是不可以插手朝政的,而李斯此刻也陪伴在秦始皇巡视途中。按照行政逻辑,授嘱这样的大事,秦始皇应该交给李斯来办。可皇上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原因只有一个,皇上不再相信李斯了,或者说,不愿意再采取李斯路线来统治大秦帝国了。皇上希望长子扶苏回来,继承大统。而大秦官员们都清楚,扶苏一向是赞成以仁治天下,反对李斯路线的。

扶苏和李斯是死敌。这一点不仅宦官赵高明白,秦始皇也很明白。所以他才不敢把谕旨交给李斯去办,所以他才让扶苏立刻监督蒙恬的北征军团回咸阳,以备不测。备谁的不测,当然是李斯的不测了。李斯为相多年,在朝廷中是很有一番势力的。

秦始皇想得很周全,但唯一没有想周全的是赵高的政治取向。宦官也是有政治取向的,宦官尤其需要政治取向,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赵高曾经是秦始皇幼子胡亥的师傅,他一直把宝押在胡亥身上,特别是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扶苏被发配到边疆之后,赵高相信,胡亥毫无疑问将是秦二世。但是现如今……

宦官赵高有些懊恼,而秦始皇则在他的懊恼心态下闭上了眼睛,永远地闭上了。赵高捧着这有些烫手的谕旨,茫然不知所措。大秦向左走还是向右走,一切取决于赵高的一念间。宦官赵高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会在这一刻变得如此重要,这样的感觉甚至让他有些晕眩。

但很快他就不晕眩了:因为他作出了一个决定,一个他人生当中最重要的决定。他决定和李斯联手,一起主宰自己的命运一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自己才是自己的救世主。

这个道理不仅宦官赵高懂,李斯更懂。这么多年来,李斯的人生就是刀口上舔血的人生。他一次次沉没,又一次次崛起。在大秦的星空下,他是陪伴心理患者秦始皇孤独起舞时间最长的那个男人。秦始皇倒下了,他和秦始皇的继任者还要继续起舞。因为起舞是他的宿命,他不想这么快就停止。所以他和赵高达成默契:李斯支持胡亥为秦始皇的继任者,并负责解决一切技术问题。比如由他来伪造秦始皇的遗嘱,并暂时隐瞒秦始皇的死讯,拖着他的尸体火速赶回咸阳。在赶回咸阳途中,李斯又解决了一个技术问题——用一车鲍鱼来掩盖秦始皇的尸体由于天热腐烂所散发出的腐臭味。

历史在坚信人定胜天的李斯手里被瞒天过海地转移了方向,大秦王朝的接力棒诡异地落在毫无主见、一心追求口腹之欲的胡亥手里。秦始皇这个孤独的孩子自以为自己的安排天衣无缝,却没想到,他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安排的两个人,最终成了这个王朝命运的掘墓人。

几年之后,刘邦这个不怎么会舞刀弄棍、整天一脸笑眯眯表情的小个子男人开创了属于他一个人的时代。这个时代是如此辉煌,以至于很多年后,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都骄傲地采用了他的王朝名作为自己民族的名字——汉。

编辑/汪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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