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威不可欺

吴铁稳

1.无端遭陷

“银河号”是中国远洋运输总公司的万吨级集装箱船，1984年11月由德国基尔船厂建造，是天津至科威特的核心班轮。

1993年7月7日，“银河号”由天津新港出发，计划经由上海、香港、新加坡、雅加达，跨越印度洋，驶向中东，预计8月3日抵达波斯湾沿岸阿联酋的迪拜港卸下货物，然后转头驶向沙特达曼港和科威特港。

7月23日，美国驻华大使馆官员突然紧急约见外交部官员，声称：美方获得确切情报，中国“银河号”货轮载有化学武器原料硫二甘醇和亚硫酰氯，于7月15日左右从大连港启航，运往中东地区。美国政府要求中国政府立即采取措施，制止这一出口行为。否则，美国将按国际法对中国实施制裁。

8月3日，美方在与外交部的又一次交涉中，竟无视国家主权不得侵犯、别国内政不得干涉的基本原则，要求中国政府命令“银河号”返回出发地；或由美国人登船检查货物，以查明船上是否载有上述化学品；或者停留在某个地点，听凭发落。在外交交涉的同时，自8月1日开始，美国人在公海上一直采取军舰跟踪和军用飞机侦察、拍照等非常行动，严重干扰了“银河号”的正常航行。更为严重的是，美方还向“银河号”预定停靠的港口散布错误情报，并据此要求这些国家阻止“银河号”按计划进迪拜、达曼、科威特港卸货。

据化学专家介绍，曾有国家将硫二甘醇和亚硫酰氯用于军事目的，例如制成芥子气等化学武器。

1993年1月签署的《禁止化学武器公约》中规定，对这两种化学品的转让应受控制。而中国政府早在1990年就制定了禁止和限制出口的措施。因此，所谓大批量的出口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银河号”货轮上。

对于美方的无端指控，中方据理驳斥，并提出强烈抗议。但为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中国于8月3日晚间19时30分指示“银河号”暂停前进，锚泊在距离霍尔木兹海峡11海里的公海上待命。

8月4日，中国外交部与交通部、中国远洋运输总公司再次就有关“银河号”载货情况进行认真的核查，随后向美方通报了中方的调查结果，指出美方所称“银河号”船期、启始和抵达港及所谓载有两种化学品的情况完全失实，中方遵守《禁止化学武器公约》的规定，不会出口此类化学品。

然而，美国对中方的澄清置之不理，仍坚持其错误立场，并继续采用军事手段阻止该货轮在海湾港口挂靠。“银河号”被困在海湾地区的公海上。此时船员用水、食品和燃料严重短缺，亟需补给。

8月4日晚，经多方交涉、安排，阿联酋有关当局慨然相助，派出一条拖船驶近“银河号”，为其加燃料油和淡水各60吨。但就连这一点，美方竟还说成是伊朗船正向“银河号”靠近，并警告“银河号”不得驶入伊朗港口。

由于美国的多方阻挠，“银河号”获准进入有关港口卸货的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在中方多次提出严正交涉的情况下，美国方面仍顽固地坚持其所谓的“情报”不放。8月12日，美方一位高级官员仍宣称：“我们有可靠的情报，证明 ‘银河号船上载有化学武器原料。我们决心对该船进行检查。”

2.临危受命

为了澄清事实，向国际社会说明真相，尽快解决“银河号”受阻问题，早在8月4日，中国政府就向美方提出，由第三国与中方一起，对“银河号”货物进行检查。经过多方努力，沙特阿拉伯王国表示愿意接受中国“银河号”进入其达曼港，由中国检查组与沙特代表一道进行检查，美国派专家作为沙特方面的技术顾问参加检查。

8月24日，“银河号”按照中国远洋运输总公司的指示，起锚驶向达曼港。26日中午，“银河号”停靠在达曼港，等候接受货物检查。同一天，中国、沙特和美国三方检查人员先后抵达达曼。中国代表是外交部副司长沙祖康。

这年，沙祖康46岁，是外交部最年轻的副司长之一。

沙祖康说：“中、美都是有核武器的国家，如果处置不当，很可能出现武装冲突。这事因为闹大了，国际上也都知道了。王光亚是司长，我是副司长，他在家里留守，他说：‘沙兄，你可知道后果吗？万一出个什么事呢？我说，这没什么呀，如果有什么影响我回去种地不就完了吗？没关系，中国人民有知情权。”

当时，外界普遍认为，这是在美国奉行霸权主义的背景下，两个大国的一次直接较量，如果矛盾激化，后果不堪设想。负责处理此事的沙祖康，成为世人关注的焦点。

对于美国指控的两种违禁化學品，沙祖康亲自对“银河号”货轮，包括所载货物进行了认真、周密、全面地调查，并给船上货物的所有厂家打电话，得到“没有”的确切保证后，他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放松下来。

为了保证最终调查报告顺利签署，他事先预想了各种问题的处理方式。“搞一个糊里糊涂的报告，你说，要我沙祖康干什么去了？”沙祖康坦言，“同意美国登艇检查本身就有很大的政治敏感性，容易遭到很多的误解，应该说当时我们中央政府做出这个决定也是很不容易的。但实际证明，我觉得这个检查还是正确的。”

8月26日，沙、中、美三方检查人员先后抵达达曼港，进行三方首轮会谈。沙方提出检查程序草案，经过长达9个小时的谈判，三方达成了协议：审阅“银河号”货运清单，找出运往伊朗的货物，进行外观检查；对有疑问的货箱，可开箱检查；检查结束后，三方在结果报告上签字，并公之于众。

“如果你拒绝，他（美国）就说，果然给我说中了吧，那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沙祖康以此来形容当时的决定，“拒绝，窝囊，我们就要背黑锅；让他们去查，某种程度上我们受到了侮辱，也窝囊。但是两个窝囊中选择了第二个。等事情查明，没有违禁化学品，那窝囊的就是他们。”

看到美国无视国际法和中国的尊严，就要登上“银河号”的甲板，沙祖康感到无比羞辱和愤怒。他集合起全体中国船员，以最庄严的神态面向祖国的方向高喊：“敬礼！”然后降下半旗，他要时时提醒所有员工拥有国家主权的“银河号”被强盗践踏的耻辱和疼痛。

8月28日上午8时，中、沙与美三方代表一起来到码头。10时10分，检查开始了，美方技术人员身穿防毒面具，急不可耐，猫着腰钻进船舱。运往伊朗的第一箱货物被打开了，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桶桶铅封的黑漆罐，美国技术专家们喜形于色，疾步向前，小心翼翼地琢磨这些黑铁桶，以为这可能就是两类液体化学品。中国人员坦然地告诉美国人，那里面是固体染料。对方哪里相信，但很快地，自负的笑容从美国人的脸上消失了，原来那一桶桶铅封的黑漆罐果然是些五颜六色的染料！

“我当时很痛苦。”沙祖康说，“凭良心说，你登上我的船，每走一步就像踩在我的心上。我没请你来，我船上也没有那两种化学品，你凭什么践踏我们的声誉？我感到受了侮辱，窝囊透了。”

此后，美国佬又接连打开23个运往伊朗的集装箱，里面装的除了中国早在北京告诉美国使馆的文具、小五金和机械零件外，别无他物。美国人盼望已久的那两种化学品就是没有出现！

面对眼前的结果，美方专家开始不知所措。为了证明自己情报的正确，他们提出扩大检查范围，对由香港转口运往伊朗的6箱货物开箱检查，结果仍然一无所获。这时，美方又要求对中国运往伊朗以外国家的19箱货物进行开箱检查，结果也是一样。再往后，美方只要见到液体罐装货物，便统统取样送化验室分析。美方为了表明对化验的重视，化验试剂也全从美国军舰上专门送来。然而，化验结果却令美国人沮丧、懊恼……

3.斗智斗勇

8月30日的检查一直折腾到深夜23时。至此，凡美方怀疑并认为需要检查的49箱货物全部开箱查验完毕。然而，他们并不甘心，更不准备接受事实，竟单方面撕毁三方达成的协议，毫无道理地提出要检查船上的全部货物。

9月1日晚上，中、沙、美三方又一轮会谈。对于美方提出要对第三国的货物进行检查的要求，沙祖康真的动怒了：“美方节外生枝，在没有出具任何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不顾双方原先达成的协议，任意要求扩大‘银河号的检查范围。这将涉及第三国货主的权益问题。第三国的国家中，多数国家与美国有友好条约关系，难道美国政府对这些国家也信不过？”自知理亏的美方代表不敢正面作答，只是喋喋不休地说：“美国政府确信船上载有那两种化学品……”

美国人的闪烁其词，使沙祖康心里更气愤：“达成的协议可以不算，每次检查完后都说是‘最后的检查，言犹在耳，为什么又提新的检查要求？堂堂美国政府怎么能够取信于天下？”

美方代表欲退无路，情急中吐露了真言：“美国政府即使提供不出证据，也确信‘银河号载有两种化学武器原料。如果不让美方检查全部货物，我们拒绝在检查结果上签字。”

对美方的无理要求，沙祖康指出：“你们一再撕毁原先达成的协议，出尔反尔，不守信义！为尽快查清事实真相，了结此事，中方在对美方上述要求持反对立场的情况下，同意扩大检查。”

为防止美方继续寻找托词，再次反悔，接着，沙祖康提出三个条件：第一，美方必须以书面形式承认迄今检查的结果；第二，在接下去的检查中，三方要每天签字确认当天的验货记录，美方必须承诺完成“银河号”所载货物检查之后，与中、沙代表共同签署检查结果报告；第三，美方还必须承诺将上述检查结果通知“银河号”预定停靠港口的有关国家，确保货轮能顺利进港卸货。

美方代表冷冷地说：“你这些条件我要请示美国政府。”过了一会儿，美方代表宣布，“美国政府同意对上述结果签字。”

货船很大，甲板上面就有五层集装箱货物，甲板以下还有五层，在钢板以下有冷气机，电灯，很是亮堂。当时，沙特温度高达60多度。在气愤之下，沙祖康灵机一动，暗示中方船员把电源断了。这样在船舱下面，漆黑一片，而且冷风机也处于瘫痪状态，舱里酷热难耐，狠狠地打击了搜查美军的嚣张气焰。对于美国人践踏国际法并且横行霸道，蛮不讲理的做法，沙祖康处处给予“回敬”，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美国人也越来越感到这个中方代表的确不好对付。

9月4日，“银河号”货轮上第782个，也就是最后一个货箱被检查完毕。对这个货箱的检查结果，与前781个货箱完全一样，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违禁化学品。同日，中、沙、美三方代表在检查全部货物的检查报告上签字。

“这个报告是我在北京写好了带去的，只把日期和名字空出来了，叫美国人签字。你就是不信，非要浪费这个时间，这不是没事找事吗？”沙祖康说。

在检查报告中写道：“通过对‘银河号轮船上全部货箱的彻底检查，结果表明，船上未载有硫二甘醇和亚硫酰氯两类化学品。美国政府承诺将上述检查结果通知中国货轮‘银河号预定停靠港的各国政府，并努力确保‘银河号货轮顺利进入有关港口卸货。”

但美国代表提出了修改报告的要求。“一下子我的阶级斗争觉悟就上来了，果然你想搞阴谋。”沙祖康说。

但美国的修改结果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美国在检查报告定稿时添上了“彻底的核查”、“斷然的表明”和“根本未载有”这些字眼，语气比中国方面更加肯定。“我一看，神经病犯了你，有这么写的吗？因为写得太好了，好得使我怀疑有阴谋，因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怎么就能发生了呢？”

但背后的阴谋并不存在。美国要求核查中国商船的依据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情报，核查的结果却表明情报完全错误，这让美国人颜面尽失。负责核查的美国官员对此非常恼火，他要通过这份报告书来表明：他们的核查是认真负责的，错误在于情报部门。“据报道，他们的情报局二把手被撤职了，受到了应有的处置。”沙祖康如此解释。

至此，所谓中国“银河号”货轮向伊朗运送危险化学武器原料事件的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美国人在其一手制造的“银河号”事件的较量中输得精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在检查全部货物的检查报告上签字后，沙祖康愤怒地告诉美国人：“经彻底的核查，断然的表明，根本就没有。也就是说，你们美国错了！”

美国代表对沙祖康的智慧和果断也不得不服，临走前找到沙祖康：“通过长达一个星期的核查，我加深了对中国的了解，特别是对沙先生的了解，我认为，尽管在特殊情况下发生了这种事，但我非常荣幸结识了你这样的外交官。你的身上体现了中国6000年的文明和智慧，我向你学到了很多东西。”沙祖康笑着说：“我们只有5000年历史，你给我们多加了1000年。”

9月5日，中国外交部发表声明，正式公布了“银河号”所载货物进行检查的结果。9月24日零时25分，历尽艰辛的“银河号”缓缓驶进天津新港，胜利返航驶回祖国。从而，为这场以“银河号”事件历时2个月的中美之争画上了一个令中国人理直气壮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