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沙

云川纵

张晴谈恋爱了，是女上司介绍的，这是她的第三个男友。

她的第一个男友是大学时谈的，因为长得帅，被母亲张冰三天两头打电话提醒她看紧男友。张晴体谅被父亲背叛的母亲，虽不堪其扰，却没敢说什么。只是受到母亲影响，张晴越看男友跟某学姐越可疑。大闹一场后，男友搧了她一耳光，抱着哭泣的学姐扬长而去。

张冰一直将此事标榜为自己火眼金睛，打电话给张晴：“那孩子就是跟你玩玩，以后啊，离这种男生远一点！你爸当年也是男神，可结果说出轨就出轨！听妈的话，心气别太高，只要对你好……”

“妈，您这话说了十几遍了！”张晴实在受不了母亲屡屡揭自己的伤疤，“我求您了！能让我安安静静养养伤吗？”

张冰一怔，说：“你爸出轨，我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供你上大学！现在你翅膀硬了，就不听我的了，我还不是为你好……”张晴心累地推开手机，从十几年前父母离异，母亲就对她的一切充满了掌控欲。每每两人意见相左，母亲不打不骂，只会低声啜泣，非逼得她走回“正路”。

第二个男友是上班以后谈的，都到见家长的时候了，张冰提了一个对方不可能答应的条件：男方到女方家庭所在地工作。张晴急了：“妈，我俩都在大城市工作，明年就能升职，为什么非得回小县城生活工作啊？”

张冰以一种过来人的口气说：“地方大了，接触的人多，心容易野，这样的男人你就抓不住。你爸就是这样，当年他被调到省城工作了半年，回来就跟我离婚了！”张晴一面觉得母亲说得也有理，一面又舍不得大城市的高薪工作。

还没等她犹豫完，男友就提出了分手。张晴整个人都呆了，哭着问理由。男友叹气道：“前天主管带我去谈生意，饭后合影留念，我发了朋友圈。你妈看见后，非得问我旁边的女子是谁。我解释了，她又偷偷加了人家的微信，反复试探。你说人家堂堂副总能受得了这种侮辱？结果合作黄了！我这焦头烂额的，你妈又打电话给我妈哭哭啼啼的，没完没了！”

张晴这才意识到，母亲的心态不对。张晴想着，小县城毕竟闭塞，母亲常年呆在那里不利于从失败的婚姻里走出来，就将她接到了自己身边。只是没想到，母亲反而更依赖她，更喜欢插手她的事了。

这第三个男友，是女上司极力推荐的，是位大夫，叫陈烨。女上司告诉她：“上次我住院时，一眼就觉得你俩配。我侄女让我介绍对象，这大好资源我都沒给她！”

张晴抱着试试的态度跟陈烨处了处，倒还真看对了眼。

这天，张晴跟陈烨约完会，刚进家门，就听母亲小声跟人打电话：“这么多年同学了，一直没联系你，一找就是麻烦你，真不好意思！谁让我闺女在这边找了对象呢，你家在这里熟悉情况……”

张晴心头顿感不妙，奔过去就要夺电话。张冰连忙道别，挂了电话，说：“差点让你坏了大事！你王阿姨的丈夫就在那家医院工作。我托他帮忙打听打听陈烨的情况。”“妈！”张晴实在忍受不了母亲屡屡插手自己的私事，“八字还没一撇，您这么积极干什么？”

“八字全写完再查就晚了！”张冰撇嘴道，“知根知底才好继续往下谈！”张晴气得说不出话。她今年27，不是早恋的17啊！

隔天，陈烨约了张晴看电影，挑的是本月最火的言情文艺片。

男主跟女主表白时，陈烨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两人额头越靠越近。就在这时，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咳嗽。陈烨红着脸退却了，张晴看着不远处戴墨镜的母亲却沉了脸。

回家后，张晴破天荒跟母亲大吵了一架。张冰涕泪涟涟，控诉道：“我还不是为你好！谁知道这男人是真喜欢你，还是为了跟你上床？你爸当年就是这样，谈恋爱的时候千好百好，结了婚就冷冷淡淡，还在外面养小三……”

“你能不能不要老提你这失败的婚姻？”张晴实在受不了母亲，“这世上不是只有我爸一个男人，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渣！”张晴摔门而去，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就在这时，她一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慌忙道歉，却愣住了——那是她的第一个男友孙毅。

“晴晴？”孙毅扶住她，也愣住了，“真巧！一起坐坐吧？”

孙毅在冷饮店点了她大学时最喜欢喝的饮品，问她：“你也留在这座城市了？怎么也不跟我说声呀，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

张晴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他：“学姐呢？你们毕业后结婚了吧？”孙毅被她跳跃的思维弄得哭笑不得，说：“我跟她真没什么。其实那天她胃穿孔，我急着送她去医院，可你又误会了……后来我找过你许多次，你死活不肯给我解释的机会。”张晴脑子轰然炸开，原来是这样！可这差点出人命的事，当时自己为什么没注意呢？

送走孙毅后，张晴才想到，当时自己心中被母亲灌输得全是男人不可靠，得牢牢盯死的消极观念。

张晴在父母离异后，第一次给父亲打了电话，约他出来见面。

“晴晴？”父亲惊喜得结结巴巴，“你该不是，按错了吧？”

“爸爸，你当年为什么非要跟妈妈离婚呢？”张晴不解地问他。她曾经也以为是父亲出轨，可后来，父亲并没有娶传说中的小三，多年后才跟别人重建了家庭。

父亲叹了口气：“按说我不该跟你说你妈的不是。不过，我希望我女儿是一个从容优雅的知性女子，而不是只守着家庭这一亩三分地，眼睛只盯着自己的男人。晴晴，你得为自己而活。”

张晴觉得自己对父亲的怨恨在一点点变淡。父亲是个有独立人格的男人，他不愿活在母亲事无巨细的掌控下，也是可以理解的。

父亲临走时，将一把沙放进她掌心，告诉她：“你妈缺的是自我。她前二十几年为父母而活，后来为我而活，后半生将所有的心思放在闺女身上。晴晴啊，你得培养你妈的个人兴趣。”

张晴怔怔地看着不断从指间流走的细沙，仿佛看到了用力控制丈夫、孩子的母亲。她越是想控制，对方就越想远离她。

那天，张晴跟母亲谈到很晚，一开始，母亲还歇斯底里地拒绝改变。直到张晴半真半假地跟她说：“孙毅现在是公务员，有车有房，单身。他床头还放着我的照片。”听到这儿，张冰犹如泄了气的皮球，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女儿的安排。

张晴替母亲报了中老年俱乐部，让她去爬山看海，拥抱自然。

次年十一，张晴与陈烨订婚了。张冰从新加坡寄来自己画的花园城市作为贺礼，并悄悄告诉她，她打算来段黄昏恋。

（责编：邵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