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你一个脚趾

孙江凯

“不怀好意”的捏脚老汉，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单位新来了一个看门老汉，喜欢下班后给人捏脚，尤其喜欢给女同志捏脚。虽是义务服务，但冰丽却不愿去。

她怀疑看门老汉另有所图，还有他那个老伴儿，双目痴呆，涎水长流，十分恶心。但是，她每次一见冰丽就笑嘻嘻的，一会儿却又怒眉瞪目地呜呜啦啦，还拿拐棍指着她的腿脚，说什么日……日……日本……鬼子……直说得冰丽毛骨悚然，只好想办法躲着她走。

这天早上，老汉把老伴儿送到医院去刚回来，正巧冰丽刚刚接到一个天大的喜讯，不由得走路蹦蹦跳跳的，刚走到单位门口，一步没走稳，伤了脚。她只好应了老汉的笑脸，坐在马扎上让他捏来捏去。

老汉捏得很认真，忽然问：“你右脚的小脚趾怎么掉了？”冰丽说：“早掉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掉的。”

冰丽原籍在千里之外的一个穷山区。大学毕业后参加第一批西部志愿者，分配到银沟县锻炼。两年后报考公务员，以优异成绩被录取。听养母说，她從小就是一个苦命的孩子，是一个被农村青年团支书救活收养的弃婴。

那是一天晚上，团支书在大队开完支部会，回家路上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循声找去，在大路左侧麦场边的一棵皂角树下，她用手电一照，发现一个用红色粗布褥子包着的婴儿，是个女孩，右脚多了一个小指头，哭得很可怜，已经奄奄一息了。她犹犹豫豫地把孩子抱回家，想送给隔壁没生育的大嫂，谁知大嫂看后直摇手。没办法，她只好用白糖面水给孩子喂。两年后，由于那个多出的脚指头，孩子没法穿鞋穿袜，她只好到医院给孩子动手术，去掉了那个多余的小指头。

手术后没几天，隔壁大嫂给她送来一件奖品，是水库指挥部给她发的，听说还是进口的，全村人都羡慕极了！她也很高兴，想好好慰劳一下自己，就在窗前的尺八锅里打搅团。孩子听着她哼的小曲，也高高兴兴地从土炕上踩着被子，爬到窗台上，然后坐在窗台边，看她用木勺子在铁锅里搅来搅去，金黄的面糊冒着气泡，嘟嘟作响……

突然，一块滚烫的面糊溅到孩子肚皮上，孩子“啊”地惨叫一声，身子一滑掉到锅里去了。送到县医院时下身烫伤得惨不忍睹，而且还有骨折……动手术时急需输血，但是医院血库连一点可用的血都没了。她当时急得哭天抢地却毫无办法，情急之下伸出了自己的胳膊，幸好血型相符，才救了孩子一条小命。

又过了几年，团支书的老父亲看她带着孩子实在没法嫁人，便趁她在县上参加团代会时，偷偷把孩子送给了人贩子。至于自己为什么少了一根脚趾头，冰丽一点也说不清，她不想把这些痛苦的经历讲给别人。

天有不测风云，冰丽的喜悦还不到一个月，公安局却来找她要勘验脚趾，说有个人受伤了，要害处挨了一脚，伤痕是右脚踢的，痕迹处显示：踢人者缺一个小脚趾。

面对公安人员，她不得不实话实说。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冰丽正在单位加班。有人来电说：“你丈夫在庆升酒店喝多了，不省人事。你赶快去看看，门外有车接你。”冰丽一听就急坏了，丈夫升职后天天有人请喝酒，冰丽说他也不听，现在果然出事了。

冰丽恨不得立即生出两只翅膀，连手机都没顾上拿就跑下楼去。到大门口看见一辆白车闪着灯，冰丽顾不上多问，心急火燎地钻进车里，连催：“快走，快走！”一个矮胖子坐在她的身后。没想到那辆小车七拐八拐，最后却把冰丽拉到了一个小旅社，明显不是庆升酒店。她一上楼就知道上当了，想打手机却没办法。当房间里只留下冰丽和矮胖子的时候，他淫笑着开始对冰丽动手动脚，厮打中踩掉了冰丽两只凉鞋，抓破了她的胸部……冰丽气坏了，没办法，她只好假装应允，脸上挂着微笑，然后趁他不备，一脚踢在了矮胖子下身。矮胖子疼得哇哇大叫，闻声而来的旅社老板惊得目瞪口呆！

一周后，警方查封了那个旅馆，矮胖子拘留半月后保外就医了。尽管公安人员答应为冰丽保密，但丈夫还是变成了前夫。

到底是谁向公安机关作了告发，公安机关又怎么知道她缺一个脚趾呢？冰丽反复思考，却想不出答案。

看门老汉的老伴儿去世了，在葬礼上，冰丽看到了那个矮胖子，原来他是看门老汉的亲外甥。看来自己的判断不错，这老家伙绝不是个好东西——外甥舅舅一路货色！

没想到看门老汉回来后，更加频繁地要求给冰丽捏脚，并一再表明义务捏脚。但是他取掉了门口悬挂的“义务捏脚”的纸牌，明确说他只给冰丽义务捏脚，因为他要给冰丽看一个十分重要的东西，而且要还给她。随便他怎样花言巧语，冰丽始终板着面孔，坚决不理他。

离婚后，冰丽心灰意冷，感觉天理不公，几次都想到死。她好几次拿着手机到银沟水库大坝上踱来踱去。只是想到自己的几件事还没彻底弄清，实在不甘心。而且冰丽每一次向银沟水库走去的时候，那个看门老汉就忽远忽近地跟着她。

因为老汉三番五次地跟踪，冰丽反而改变了想法，她变得坚强起来，坚决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

三年后，冰丽的前夫犯事被判刑，接着又脑溢血。临死前捎信邀冰丽去看他。在病床前，他拉着冰丽的手哭着说：“冰丽……我冤枉了你，我……我在监狱里见到了……那个旅社老板，他告诉了我一切经过，证明了那个……”他还没说完就断气了，冰丽到最后也没弄明白他后面想说什么。

这天一早，忽然传来老汉的死讯。单位通知冰丽去参加看门老汉的遗体告别仪式。冰丽生气地说：“本小姐没时间。”

手机又响了，是单位领导打来的，要冰丽一定参加英雄的遗体告别仪式，还说有重要的东西给她看。什么，英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单位领导简要地给冰丽叙述了事情经过。前几天晚上，有一辆红色小车来接她们单位新招聘的一名大学生，说她的对象在邻县被砍伤了。女大学生赶紧上了车，没想到看门老汉却把车拦住了，他拉开副驾驶座车门，详细盘问司机，又伸着头向后座看。刚问了几句，老汉就一把抓住了后排坐的那个矮胖子，大声喊道：“果然又是你这个坏家伙！”矮胖子一边躲一边叫：“舅舅，舅舅……”但看门老汉毫不理睬，还是抓住他向下拉。

矮胖子一看亲情打动不了老汉，就凶神恶煞地喊道：“滚开！不然小心你的狗命！”可是，老汉还是不理睬，一边使劲把矮胖子向下拉，一边喊女大学生快下车。见老汉毫不松手，矮胖子就拿出刀在老汉的手臂上砍了起来，他越砍，老汉抓得越紧……趁机下车的女大学生立即大喊：“抓坏人啊！”

穷凶极恶的矮胖子害怕逃不掉，凶狠地向老汉胸口刺了一刀，老汉就倒在了车轮前边。矮胖子连喊：“快走，快走！”小车就从老汉的胸口上碾了过去……

冰丽听完惊呆了，她打开老汉留给她的东西，原来是一封信。

冰丽同志：

你还恨我吧。

那天晚上看你匆匆忙忙上车离去，第二天却没见你来上班，我就心有不安。又听说外甥住院了，我去一看，他抱着那个地方直喊疼，再一看那个贼眉鼠眼的旅社老板……我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到那个黑旅社详细了解后，我立即去向公安机关报了案。公安机关认真调查后就把那个老板抓了……为了维护你的声誉，我并没说你的名字……黑旅社老板后来又供出我外甥……我的举报本来是要为你出出那口恶气，还你一个清白，但是没想到竟然导致了你们离婚！实在让我始料未及。

我知道你那一段时间想不开，总怕你出事。所以当你向一些僻静角落、危险地方走去的时候，我都会默默地跟上你，只怕你做傻事。

你可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死乞白赖地要求给你捏脚，因为我的老伴儿多年来都在寻找她被拐卖的女儿，我们虽然是再婚的，但夫妻感情非常好。她说她晚年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寻找失散多年的养女，因为她欠了孩子一根脚趾。前两年她患了老年痴呆，然而寻找养女的心愿未减。多次指着你呜呜啦啦，我懂她的意思，说你可能就是她失散多年的养女。为此，我托人到你们单位来看门，并专门学习了捏脚技术。

那天我给你捏脚时，发现你少了个脚趾，问你却说不知道。那么我说给你吧，那是因为你脚趾手术伤口未好，又烫伤过度，必须立即截掉，否则会危及生命。

她对此自责到极点，一直把那个截掉的腳趾保管着。和我再婚后，一有空就喋喋不休地说她欠你一根脚趾……

我老伴儿年轻时是大队团支书，是银沟水库大会战时的铁姑娘队队长，有文化。她写过养女下身的烫伤情况：养女的右脚缺一个小脚趾，脚心有一块椭圆形植皮，双腿、屁股有非常明显的烫伤痕迹。我想给你看的东西就是她要还给你的脚趾……

冰丽还没看完，就大哭着向看门老汉的遗体扑去……

（责编：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