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猎衣扬
四川,有一座名为藏山的大山。藏山脚下,有一个村落,临江背山,叫秀峰村。
王延北是江上的艄公,撑着一根长长的竹竿,踩着老旧的筏子,终年打着赤脚,渡河的人习惯性地叫他——王赤脚。
王赤脚鰥居多年,只带着一个女儿,小名四丫,伶俐秀气,被王赤脚许给了村东头开磨坊的田老六。可四丫并不喜欢田老六,田老六太土气,不识字,也不爱说话,只晓得低头干活儿,像极了家里那头拉磨的黑驴。
四丫喜欢张诩山,张诩山是方圆四十里唯一考上成都岭南大学的大学生。
四丫最喜欢听张诩山说外面的故事,侠客豪雄,江湖恩怨,总让四丫无比向往。
可是王赤脚坚决反对女儿和张诩山在一起,这一晚,四丫和张诩山约会回来,就被王赤脚拦住了,父女俩起了争执,王赤脚抢过四丫手中张诩山送她的钢笔,一把撅成了两截,丢在水里。
四丫哭道:“我娘跟着读书的跑了,你就觉得这天底下读书的都不好,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凶巴巴的,我要是俺娘,也不会跟着你!”
说完,她大声哭了几嗓子,一跺脚,转身跑得没影了。
只是没想到,这一顿吵架,居然让四丫决定和张诩山私奔了!
五更天,四丫和张诩山手拉着手,向江边走去,临近江岸,一阵悲怆嘶哑的川江号子自岸边远远传来,四丫听见这声号子,鼻子一酸,停下脚步揉了揉眼睛。
“咋了,四丫?”张诩山问道。
“没事儿,我爹一喝多,就爱喊上两嗓子。我爹也是个苦命,我娘当年跟一个大学生跑了,那读书的说的是川话,我爹抱着八个月的我从奉天一路追到了四川,找了四五年也没有音讯,我爹就在这沱江上做了艄公,迎来送往,想着没准就能遇上我娘,结果,这渡,一摆就是十几年……”
张诩山宽慰了四丫几句,最终,四丫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张诩山走了。
终于上岸了,张诩山揽着四丫的肩膀,走在牛佛镇上,一路点评着风土掌故,哄得从未出过大山的四丫心花怒放。
“不知道这沱江两岸有哪些江湖豪雄?”四丫好奇地问。
张诩山清了清嗓子,徐徐说道:“在这沱江两岸,有三位大人物。排名第三位的叫陈麻子,在下游的牛佛镇上开了十八家赌坊;排名第二位的是码头帮的帮主,姓蒋,人送外号蒋如来,掌管沱江上上下下四十七处码头。”
“那排名第一的呢?”
“这排名第一位的唤作鬼面敖曹,死了十好几年了!”
“死了?”四丫惊讶地说。
“对呀,此人独来独往,常年戴着一张傩戏的脸谱,手握一杆马槊,枪头有三道血槽嗜杀如命,将沱江两岸的江湖堂口搅得腥风血雨,最后被人围攻,杀死沉江了!”
张诩山和四丫边走边说,很快就走出了好几条街,眼看到了一处牌坊下面,张诩山停下了脚步,搓了搓手指,舔了舔嘴唇。
“你怎么了?”四丫問道。
张诩山沉默了一阵,对四丫说道:“你从家里带出来的银子呢?”
“在这儿!”四丫从怀里摸出了十几枚银元,递到了张诩山的手里。
“四丫,你不是想见识见识啥是江湖吗?走,我领你进去看看!”
四丫顺着张诩山的手指抬头看去,只见一座两层的木楼立在街边,上面挂着一面硕大的匾额,上面写着——麻子赌坊!
四丫从没见过赌坊,看什么都新鲜,东走走,西逛逛,看得不亦乐乎。
张诩山连赌了两个时辰,将兜里的银元输了个精光!还欠了赌坊二百块大洋的印子钱,当赌红了眼的张诩山再想向赌坊借钱时,一个光头汉子看着他,似笑非笑,指着二楼道:“请吧?”
张诩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二楼的一间雅间里,一个四十岁上下满脸麻子的人,正在死死地看着他。
上了二楼,进了雅间。陈麻子坐在屏风前,不停地擦拭两手上的血迹。
“欠了多少?”陈麻子问道。
“回麻爷的话,连本带利两百六十三块大洋!”光头汉子拱手答道。
“有钱还吗?”陈麻子问道。
“麻爷,我……”张诩山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一低头,正看到屏风后头,一个汉子被人压在地上,嘴里堵着破布,已经晕了过去,他的两只手已经被剁了下来,鲜血流了一地。
“再问你一遍!有钱没有!”陈麻子一拍桌子,一声大喝。
“没……没有……”张诩山已经带上了哭腔。
“那还废什么话,拎过去,把手剁了!”陈麻子一摆手,光头的汉子上前架起了张诩山向屏风后面拖过去,张诩山一边求饶,一边挣扎。
“别……别剁我的手,我……我有个老婆,可以卖给麻爷,十六岁,标致得很……麻爷饶命……”
“等等!”麻爷一摆手,“秃瓢儿,你看着办,要是那女娃儿真是他老婆,就收下,抹了这小子欠的印子钱。”麻爷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摆了摆手,走到了屏风后头。
“是,是我老婆!您放心,您稍等。”说完,张诩山扶着门边连滚带爬地下了楼,深呼吸了几遍,整了整衣衫,直奔四丫走去。
“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四丫笑着问张诩山。
“我正巧在二楼遇到了一个叔叔,他听说你就在楼下,想见见你。”
张诩山说着,在四丫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四丫的脸顿时红成了一片,低着头上了二楼。进了雅间,四丫一眼就瞧见了那光头的汉子,脸一红,低下了头。
“你是张诩山的老婆?”光头汉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四丫,满意地点了点头。
“是!”四丫小声地答应道。
“不错,不错!来人,抹了张诩山二百六十三块大洋的印子钱,让他赶紧滚蛋,去码头给蒋大当家捎个口信儿,就说麻爷这儿收了个女娃儿,标致得很,三百五十块大洋,让蒋大当家派人来验货!”
四丫闻言,顿时愣在当场,喘了两口粗气,抬腿就要往楼下跑……可是,她怎么可能跑得了?
船上。
蒋如来亲自压船,他手底下的一个兄弟问道:“舱里这女娃儿卖了多少大洋啊?能劳烦您老人家亲自送这一趟?”
“告诉你们也不打紧,贩烟土的头儿焦老大你们知道吧?”
“知道知道,那可是个狠角色!杀人不眨眼!”
“这焦老大的儿子是个傻子!焦老大想给儿子找个媳妇,传宗接代,一眼就相中了這个女娃儿,八百块大洋,都没还价!焦老大怕路上出闪失,让老子亲自给他送过来!”
四丫被捆着手脚,塞在舱底,将船板上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吓得浑身发抖。
突然,船板上的谈笑声一滞,听水响,仿佛有船正在靠近!
“老乡,我想问一下,有没有看到几个男的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很漂亮的女娃儿从这里经过?”
是田老六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四丫猛地一震,手脚并用地撞击着舱板——她希望田老六快点离开,这伙人可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坐在船头的蒋如来一个眼色,制止了要去船尾拿刀的三个伙计。
“老乡,我媳妇在牛佛镇上丢了,我四处打听,听说有人在镇东的码头,看到她被几个男的带上了船,我一路找过来,想问问你们有没有看到……”
蒋如来徐徐说道:“我还真看到了,那女娃儿十几岁,那几个男的好像是劫财的水匪,那女娃儿和那几个男的起了争执,吵得可凶!他们的船划到了西边那片苇子地里,那女娃最后被捆着扔下水了!”
蒋如来话还没说完,田老六惊呼了一声,划动船桨向西划去,到了苇子地边上,“扑通”一声跳下了水!
“当家的,为啥不做了他?”
“焦老大的地界,弄出了人命,不好交代,咱们只求财,别惹事!”蒋如来摆了摆手。
前行不到十里,水流减缓,眼前出现了一片水洼,水洼当中立着十几间竹楼,焦老大的老鱼洼到了!
“焦老大,小弟蒋如来到了!”蒋如来放声喊道。
过了半晌,一只筏子从竹楼深处缓缓地划了出来,划船的艄公五十上下,背着斗笠,打着赤脚,衣衫系在腰间,露出两扇干瘦的肋排,手里撑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上挑着一个破布包裹。
竟是四丫的老爹,王赤脚。
“焦老大在不在?”蒋如来一拱手说道。
“你是蒋如来?”艄公问道。
“我是!”
艄公点了点头,从竹竿上取下了那个破布包裹,扔在了蒋如来的船上。蒋如来满脸狐疑地捡起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三颗血淋淋的人头,分别是陈麻子、焦老大和张诩山!
蒋如来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大叫道:“兄弟们,抄家伙!”同时,对王赤脚道,“在下蒋如来,沱江上下也是排得上号的江湖人,敢问对面的朋友,是什么路数?”
那艄公闻言,叹了口气,自腰间摘下了一个傩戏的鬼脸面具,戴在头上,幽幽笑道:“时无英雄,竟使竖子成名!”
蒋如来倒吸了一口冷气,惊声呼道:“鬼面敖曹!你不是死了吗?”
艄公将手里的竹竿横端在胸前,两手一攥,竹竿受力爆开,艄公抬手一抽,一杆一丈八尺的长槊倒飞而出,迎风一晃,架在了艄公的肩上,原来那空心的竹竿里藏着一杆精铁的马槊!
“死了?不,老子只是累了!”
“那十几年前,你为啥要血洗沱江两岸的江湖人?”蒋如来握紧了手里的钢刀。
“我让他们帮我找我婆娘,他们不肯!”
“好!敢不敢留个名号!假若今日不死……”
“王延北!”艄公打断了蒋如来的话!
“你姓王?”
“王延北是川音,我姓完颜,单名一个北字!”艄公伸出手指,弹了弹槊头上的三道血槽,上面刻着两行字——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这是大金国海陵王完颜亮的诗。
风动,船来,王赤脚的赤脚牢牢地抓住脚底的竹筏,直奔蒋如来冲去……
水面上浮起大片血红,王赤脚跳上蒋如来的船,拉出了舱里的四丫,挑开身上的绳子,指着船板上的人头和一地的鲜血,一字一句地说道:“丫头,你不是向往江湖吗?这,就是江湖!”
四丫颤抖着身子,泪如雨下。
王赤脚湿着眼角,将脸上的鬼面和身后的斗笠摘了下来,放在了四丫的脚边,
“女娃儿也大了,老汉给你两条路,我娃儿若选这鬼面,老汉就把这手功夫教给你,不出五年,沱江两岸的江湖人,必有你一把交椅;若我娃儿选这斗笠,老汉就带你回渡口,咱爷俩好好撑船,过平凡日子!”
四丫默立半晌,猛地抬起头来,对王赤脚说道:“这两样,我都不选,我要选这个……”说完,四丫伸出手臂向后一指。
王赤脚顺着四丫手指的方向抬眼一看,浑身湿漉漉的田老六正一边抹着脸,一边撑着一尾破船,向这边划来……
(责编:霍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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